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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失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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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将保险箱和门锁检查了一番,确认一切正常后,郑枫锁好店门。赶在西饼店打烊前,他买到当天最后一个生日蛋糕。
今天是梅枝的生日。自郑枫有记忆开始,家里就没有给梅枝正经庆祝过生日。最多就是一碗长寿面,还是她给自己煮的。
拎着蛋糕,郑枫又去菜市场,切了半只梅枝最爱吃的烧鹅,顺手称了几样熟食。
“妈,我回来了。”郑枫推开家门,将大包小包的吃食放在桌上。
厨房里热热闹闹的,锅碗瓢盆相互碰撞,正在泄压的高压锅“吃吃”叫唤。
梅枝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换了一件鲜红色的新毛衣,映得面色红润。
“妈,生日快……”见到跟着梅枝走出来的郑建军,郑枫的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梅枝拉着儿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你爸就来家吃个饭,吃完就回医院。你看,他还给我买了件羊毛衫作生日礼物。”
“以前他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一回家就找你要钱。如今手残了,在外面浪不起来,就想着回家让你伺候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阿枫,你别这么说,他终归是你爸爸。”
郑建军将一口“噘噘”响的砂锅放在隔热垫上,然后退到一边,小声说:“阿枫你别生气。饭我不吃了,等小枝许完愿,我就走。”
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窝窝囊囊又可怜兮兮。
插上蜡烛,梅枝闭着眼睛许愿。她的脸被烛火晕染上一层柔光。
郑建军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留恋。
“吃完这块蛋糕,你再走吧。”郑枫切下一块蛋糕递给他。
郑建军受宠若惊地接过蛋糕,又献宝似的将那口砂锅往餐桌中间推了推。
“阿枫,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牛腩萝卜煲。好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手艺还行不行,你快尝尝看。”
郑建军不是天生的混账。在郑枫小的时候,郑建军还是个疼老婆儿子的勤恳工人。
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对父爱的渴望浮上心头。郑枫没再赶他走,埋头吃着蛋糕。
梅枝为他盛了一碗牛腩,看着郑枫别别扭扭地吃着,欣慰地笑了。
今晚的困意来得格外早。郑枫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他慢慢睁开仿佛被胶水黏住的眼皮,发现自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梅枝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睡得正沉。郑建军不见了踪影。
左手的袖子被剪开,保险箱的密码露了出来。他再摸腰间,店门的钥匙不见了。
郑枫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里,寒意从骨缝里透出来。
他来不及叫醒梅枝,踉踉跄跄跑出家门。
而此时的郑建军,已经从潮流男女溜出来。他脱掉自己的旧衣服,换上店里最贵的一套样品西装,手里拎着装着赎金的牛皮包,向春城客运站的方向走去。
寂静无人的街上,郑建军兴奋得难以自已,忍不住自言自语:“梅枝啊梅枝,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单纯好哄,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和我交了心。没想到,你找的新东家这么有钱,我这苦肉计使得真是划算!”
他又得意道:“郑枫啊,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密码的吧?有句老话叫,知子莫若父。你从小就这样,记不住的电话号码就写在胳膊上。老子的财运来了,真是神仙也挡不住啊。”
他掂了掂手上的包,心里盘算着,等他办个假证,这一大笔钱够他隐姓埋名过一阵子舒坦日子。
夜幕笼罩的小城里,如梦的霓虹五彩斑斓,吸引住他的脚步。
酒瘾被勾了起来。他挠了挠手臂,似乎血管里有数不清的蚂蚁排队而过。他转而愤怒:当初自己就是因为没钱,在这里被人羞辱。如今有了钱,他要是不把丢过的面子找回来,算什么男人?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牛皮包,踏上如梦的台阶。
刚进包间,还没坐稳,郑建军就从包里抽出一扎百元大钞,摔在服务生面前,说:“把表妹喊过来陪我喝酒!”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说:“老板,不好意思,表妹已经辞职了,换一位可以吗?”
“那行,我要最年轻漂亮的妞儿,”连续两个月滴酒未沾,郑建军早就心痒难耐,“先给我上瓶人头马,要快!”
很快,服务生送来酒。
同时如梦的广播响起:“666号包厢的郑总消费进口人头马一瓶,价值8888元,恭祝郑总步步高升、大吉大利。”
来不及等服务生倒酒,郑建军直接拿起酒瓶,对着瓶口一阵猛灌。
一口气喝了半瓶,他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对着精致的洋酒瓶子,自言自语道:“妈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服务生极懂眼色地为他递上热毛巾,供他擦拭西服上的酒渍——他刚刚喝得太猛,酒顺着嘴角流到了领口,打湿了胸襟。
郑建军没接毛巾,斜睨着他,问:“你一个大老爷们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小姐带进来?”
服务生支支吾吾地说:“老板,不好意思,小姐们都被叫到韩总的包厢了,麻烦您再等几分钟。”
“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让老子用别人挑剩下的?”郑建军又从包里拿出一扎钞票,劈头盖脸地砸在服务生的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有的是钱。”
百元大钞如雪片般纷纷落下。包厢里的灯光朦胧暧昧,没人能看清里面还参杂着几张冥币。
“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钱人。我们人微言轻的,您犯不着为难我。”
服务生动作和语气都非常卑微恭顺,但是郑建军却总觉得他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鄙夷。
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你说的那个韩总在哪个包间,我亲自去会会他。”
“九五至尊包间,您出门右转走到底就是。”服务生侧身将出口让出来。
郑建军仰头灌下剩余半瓶酒,握着空酒瓶,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出。
九五至尊包厢里,韩放勾着俞年年的肩膀,忘情地对着话筒唱着。他唱得声嘶力竭,妄图用声音驱走时时浮现在眼前的血脸——密斯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自从那日之后,他每晚都睡不踏实。他无法独处,身边必须时时刻刻都有人陪伴。他不得不暂时抛却他的商场梦想,夜夜泡在如梦里醉生梦死。他一掷千金,要如梦所有的小姐来作陪,但是看到她们浓妆艳抹之下的虚伪,又从心底觉得恶心。
他宁愿和俞年年搂抱在一起。毕竟,他现在最亲近的人就只有他了。
郑建军推开包厢门,挥着酒瓶大喊:“姓韩的在哪里?给老子站出来!”
“哎呦,这不是消费了四个八的郑总嘛,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酒喝完了?我再让人给您上一瓶。”
领班觉察到气氛不对,赶紧安抚他,试图劝他回自己的包厢。
韩放松开搭在俞年年肩膀上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他抬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郑建军,嘲讽道:“五黄六月穿棉袄——摆阔气。你这样的,老子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攒点酒钱不容易,难得装回老板,好歹装得像一点。”
站在旁边的小姐们窃窃笑着。
他顺着韩放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匆忙中忘了换鞋。脚上还是一双胶底破解放鞋,过长的西裤脚都盖不住鞋面磨损的窟窿。
郑建军被韩放的眼神刺痛了心脏。他一步一步走向前,盯着韩放的眼睛,说:“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我说……”韩放刚开口,郑建军就抡起手上的酒瓶砸向后者的脑袋。
还没等酒瓶碰到韩放的头发,郑建军就被俞年年抢先一脚踹翻倒地。
双拳难敌四脚,俞年年和韩放连踢带踹,打得郑建军直吐血沫子。
莺莺燕燕吓得四散而逃。
领班连忙拽住韩放,说:“韩总,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韩放停下脚,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说:“你可看清楚了,是他先出的手,我是正当防卫,懂不?”
领班连连点头:“我懂,我懂,这人借酒行凶,要是警察问我,我就这么说。”
韩放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郑建军:“小鱼,把他扔出去。”
俞年年倒拖着郑建军出了后门。扔完郑建军,他想了想,又去了666包厢。那个牛皮包还放在沙发上,无人问津。
他打开拉链,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又合上。俞年年把包随手扔出后门,正好砸在郑建军的胸口。后者的四肢抽搐一下,又很快变回一条死鱼。
郑枫骑着自行车,在凌晨的春城里四处寻找郑建军。
七月初的夜风已经有了盛夏的热度,但是郑枫浑身冒着冷汗。
郑枫最终找到了郑建军。
郑建军像一滩烂泥一样堆在墙角。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口,双手垂落在身侧,双脚叉开成一个八字。
郑枫揪着他的衣领,痛苦低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真是可笑,居然相信你真的会改邪归正。”
郑建军红肿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虚弱地哀求:“儿子,救救我。”
郑枫拿起牛皮包就要走。
郑建军拽住郑枫的裤脚,重复着他的哀求:“救救我。”
郑枫踹开他。
郑建军勉强抬头,看见铁塔一样健壮高大的郑枫,忽然笑了:“再怎么说,我是你老子。你敢不听话,是不是忘了皮带抽过的滋味?”
仇恨像浪潮一样滚滚而来。郑枫攥紧拳头,猛然朝郑建军的胸口捶下去。
郑建军的胸口凹陷了半寸,喉咙口发出一阵“呵呵”的气声。他终于完全睁开了他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在他潦倒不堪的一生中,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亲身儿子说的。可惜,他没有听懂。
“我不是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