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谈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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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九五至尊”包厢里，马叔坐在沙发正中，一手搭着沙发靠背，另一手把玩着一张黑色卡片。
这张卡片林非见过一次，是在派出所，韩放不慎掉落的如梦贵宾卡。此时马叔手里的这张卡是李正德的，由马叔保管。马叔将它放在吉普车的副驾抽屉里，供李正德随用随取。
林非身体紧绷着和李旭并排坐在另一侧，静待韩放的到来。
林非明白，和韩放这种人谈生意，光靠她和李旭两个高中生，无异于羊入虎口。
革命先辈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在谈判桌上，如果对方是韩放这种人，先秀出肌肉才是和平谈判的前提。
林非答应李旭的要求后，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要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
李旭考虑再三，决定去糖厂找李正德。他只是说了和韩放的过节，和疗养院相关的情况只字未提。
自从李晴出事之后，李正德明显觉察出李旭对他的疏远。但那时他刚坐上厂长的位置，心高气傲，从来都是别人巴结他，那有他屈尊讨好别人，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十年来，父子两人处得不咸不淡、相敬如宾。
难得儿子愿意主动找自己聊天，李正德惊喜交加，但听了李旭的话，又变得怒不可遏：“韩放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吃饭都不配和我坐一桌！阿旭，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李旭语气淡淡地说：“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终归是一场误会，不如您出个面，和韩放谈一谈，只要他往后不来纠缠我和我的朋友就好。”
眼下李正德为糖厂的债务忙得焦头烂额，百货公司采购白糖的货款迟迟不到账，如果这时再和韩放纠缠起来，恐怕这笔账就彻底坏了。听到李旭这么说，李正德不禁为儿子的格局感到欣慰。
他借坡下驴：“阿旭，你说得有道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过，按辈分来算，韩放还得叫我一声叔，要是我主动向他低头，以后糖厂还怎么和百货公司谈生意？不如这样，我让马叔替我出面说和。”
正中李旭的下怀。
其实，他可以越过李正德私下找马叔帮忙，但韩放和李正德难免会在生意场上遇见。今天在这里做个备案，可以减少今后露馅的风险。
他没有多说什么，假装没有看到李正德眼中的留恋，以回校学习的名义离开了。手握在漆面斑驳的门把手上，李旭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李正德无精打采地坐在老旧的办公桌后，一缕夕阳透过玻璃窗，似有千钧重般压在他的肩膀上。灰尘在光线中起舞。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今天如梦这个局，是林非托表妹攒的。
表妹在如梦里迎来送往的，时间久了，认识的三教九流越来越多，偶尔也会做个居间人，撮合一下买卖。
表妹领着小虎端着托盘推门进来，指挥后者将酒水和果盘一一摆在茶几上。
小虎鞠躬之后，站在原地不动。他渴望的眼神扫过林非，最终落在马叔的脸上——今日这两小一大的怪异组合里，这位大叔明显是大佬。
马叔被看得愣愣，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还以为胡子没有刮干净。
表妹轻拍了一下小虎的屁股，娇斥道：“你咋还这么眼皮子浅？要是让牛哥知道，小心削你。”
马叔被点醒了，赶紧掏出小费放在小虎面前的托盘上。
小虎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表妹端起一杯红酒，爽朗笑道：“马总，韩总说他正在陪一个要紧客人，晚点过来。我先干一杯，为他赔个不是啊。”
很明显韩放是故意摆着架子，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表妹作为居间人，想要撮合成生意，必须要两头讨好。个中心酸委屈，只有她自己才能品味了。
她仰头正要喝时，手被马叔挡住了：“不必，我坐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表妹放下酒杯，眼中的笑容变淡，但却是真诚的。
摸清新顾客的脾气，看出是个好说话的人，表妹将林非拉到一边。
她小声说：“他们男人谈生意，抽烟又喝酒的，搞得乌烟瘴气，你一个小姑娘可别掺和了。”
在韩放手里吃过两回亏，林非至今还心有余悸。对于表妹的提议，林非很是心动。但她已经同意和李旭合伙，此时临阵退缩，显得不够仗义。
李旭主动开口安慰她：“放心吧，我们不都已经提前排练过了么。这里太吵，你还不如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背背单词。”
未等林非说些什么，表妹拉着她的手急急走出包厢：“去我的化妆室坐坐。刚好我新熬了凉茶，明目去火、提神醒脑，溪溪每晚做功课前都要喝一大碗。”
酒水销售的化妆室位于走廊尽头的拐角，紧挨着后门。
如梦每晚八点营业，表妹们提前一个小时从后门进来，径直进化妆室修容换装。在老板的眼里，她们和装洋酒的水晶瓶一样，都是华而不实的包装，但偏偏男人们就吃这一套，甘愿为此付出高昂的溢价。
后门虚掩，门外有两个男人正在剧烈争吵。
“小放，你知道大哥把你弄到采购经理的位置上，得罪了多少人吗？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着四六，还天天来这种地方吃喝玩乐？”
说话的男人个子高大，面容刚毅，嗓音洪亮。韩放一改平日的嚣张，耷拉着脑袋老实站在大哥面前挨训。若非肖似的眉眼，林非都不相信这两人是同胞兄弟。好似一根藤上两个瓜，营养都被韩驰吸收了，而韩放是一枚发育不良的苦果。
韩放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说：“哥，现在百货公司早就落伍了，综合商场才是时代新潮流。我们一起辞职下海吧？我有个想法，我们联手把西郊的那片荒地拍下来……”
提起自己的商业计划，韩放说得滔滔不绝，但对韩驰的批评闭口不谈。
韩驰越听越火大，忍不住扇了小弟一个耳光：“没学会走路就想要飞了？上个月的采购指标你完成了几个？合同倒是签了厚厚一摞，没一份是正常履约的。你搞得那些猫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听话一点，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韩放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眼中闪烁着怨恨的光。他捂着脸，低声问：
“哥，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从小到大，你是爸妈眼里的骄傲，而我什么也不是，只会给你们惹麻烦。”
“别跟我来这一套，”韩驰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说，“你老大不小，大哥会给你找个老婆，你早日成家，把心思定下来，别再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听露露说，她们班的英语老师单身，还留过洋，条件不错。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瞧得上你这样的三等残废。”
说完话，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靠在墙角不出声的俞年年，转身走了。
韩驰走远后，俞年年挪到韩放边上。韩放偏着身子看着墙角，摆出一副想要和全世界决裂的架势。俞年年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创可贴，摊在手心里伸到韩放面前。
韩放甩手打掉了创口贴，在俞年年茫然无措时，他又猛然握住后者的手腕。
俞年年看着韩放哭丧着脸的表情，想了想，抬手轻抚韩放的后脑勺。
韩放的身体软了下来，半是倚靠在俞年年的身上，最后吐出了一股十分悠长的气息。
表妹扯了一下林非的袖子，用气声说：“快走，要是被他发现了，不知该怎么记恨我们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化妆室。
刚迈进门，林非被扑面而来的低级香水味刺激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和富丽堂皇的包厢比，化妆室朴素得要命。四白落地，十几张梳妆台绕墙而放。房间正中的位置放着两排落地挂衣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裙子，但无一例外的俗艳。
此刻如梦的客流愈升，大部分销售已散入各个包厢中，为今晚的业绩添砖加瓦。化妆室里只剩下三两个销售，百无聊赖地对着镜子抹口红。
林非的喷嚏声引得一个女人转过脸看她。厚重的粉底掩盖不了下垂的法令纹——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她夸张地扭着臀走过来，摸了一把林非的脸，带着恶意的揣测说：“哎，小妹妹长得不错，成年了没有，就想着来这里发财？现在的小姑娘脑子蛮灵光的嘛。”
表妹挡在林非面前，笑着说：“胡姐，别开玩笑了，这是我家亲戚，在这里坐坐就走。666包厢点了一瓶罗曼尼红酒，我正招呼亲戚呢，抽不开身，要不你替我送去？”
胡姐心中暗喜：罗曼尼是如梦最贵的一档红酒了，要是能做成这单，这个月全家的伙食费都不用愁了。
“姨说话不走心，小妹妹别多想啊。你们自家人好好叙旧，我就不杵在这里碍事了。”她忙不迭地道歉，然后兴高采烈地扭胯摆臀走了。
“你别往心里去。胡姐的丈夫下岗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天天为了块儿八毛的事犯愁，说话有时候刻薄了一点。”
表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林非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表妹的销售业绩好，待遇也体现在了工位上，是整个化妆室最靠里的角落。表妹在紧挨的两面墙上钉上挂钩，拉了一条绳子。挂上布帘子，就成了一个临时的更衣室，免去了和几十号人赤裸相见的尴尬。
表妹对镜拾掇着妆发，说：“凉茶我藏在右手边的抽屉里，杯子你要是不嫌弃就用我桌上那只。我还有客人等我点单，得先走了。”
身边的这位女人，将自己藏在一个似是而非的“表妹”身份下。精致的妆容下或许是一颗破碎的灵魂。
林非问：“你叫什么？”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表妹一边补着状，一边用哼歌来敷衍林非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的真名叫什么？”
“叫什么重要吗？”表妹抿了抿红唇，扭头朝林非笑，“无论我叫表妹，还是表姐，都是我。你不会因为我叫表妹而讨厌我，也不会因为我叫表姐喜欢我，对不对？”
表妹笑着招呼着剩下的两个销售一起出去。化妆室里只剩下林非一人。
林非抽开抽屉，拿出装在红酒瓶里的凉茶。正要推回抽屉时，她看到一个相框。
相框里镶着一张照片——幼年版刘溪溪手里牵着一只红色气球，表情羞涩地看着镜头。拍照的背景是一条河。林非觉得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前段时间去过的珠江么。
上次从广州回来，刘溪溪还羡慕地对她说，她从来没去过广州。若从刘溪溪的年龄上推断，这张照片怎么说也该是七八年前拍的，但照片成色又很新。
林非心想，莫非她不是刘溪溪，那是谁呢？无论是谁，一定是对表妹很重要的人。她隐约猜到表妹留在春城的执念从何而来，可能不是源自刘志强，而是刘溪溪，或者是那个和刘溪溪很像的女孩。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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