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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调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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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科长,我和你们局长是好朋友。能不能通融通融?”赵富民将拐杖夹在腋下,双手朝姜科长递出一根红塔山。
姜科长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赵富民朝身旁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服务员训练有素地从柜台后面提出一盒茶叶。
赵富民接过茶叶往姜科长挎在身侧的公文包里塞:“您说得对,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喝茶好,清热生津、辟秽解毒。”
姜科长捂着公文包后退一步,严肃道:“赵老板,我吃公家饭,不收礼。”
赵富民锲而不舍,上前凑一步:“就几两普洱,不值几个钱,怎么能算送礼呢?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赵富民。”
“有完没完?有群众举报你们销售伪劣食品,我是在执行公务!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就直接把你店封了!”姜科长不悦地挑起眉毛。他的眉毛异常浓密,眉端几乎连成一条。
公家人的不怒自威让个体户赵富民缩了缩肩膀,耷拉着眼皮退到一旁。
服务员凑过来安慰老板:“俺爹说,长得连心眉的男人,心眼可轴。您可别和他掰扯了,拍大腿吓老虎——没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让他们把东西搬空?你还想不想要工资了?”
“您不是常说,咱们餐厅有靠山嘛?”服务员暗戳戳地瞄了一眼糖厂的大门,“找李厂长呗,堂堂一个国营老总,总能管上一个小小的科长。”
“你开老子玩笑呢?李厂长恨不得生啃了我,还能出面帮我?”
“您想啊,要是咱们店被查抄了,彻底玩完,那李厂长的十几万的承包费可就真的打了水漂……这么看,富民餐厅和糖厂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听到这里,赵富民眼睛一亮,不由得对面前这个憨头憨脑的粉刺小伙刮目相看。
他当即一瘸一拐走到一旁,背着姜科长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李正德迈着大步从工厂大门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胳膊上别着红箍的年轻保安——自从被冯氏族人打过之后,他出门变得更加谨慎。
“姜科长,公务繁忙啊。好不容易亲自来一趟,怎么不进来找我喝口茶?”李正德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朝他朗声笑道。
“李厂长,您这话说得我都无地自容了。我再忙,也不过是管些小摊小贩的鸡毛蒜皮,哪有您重要。”姜科长跟着笑了,伸着手,主动迎着李正德走过去。
两人紧紧地握着手寒暄,像知心老友一样亲热。
“姜老弟,我知道老赵这人做事不规矩,我也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为了厂子,我也拉不下这张老脸来求情。厂子被三角债缠得死死的,就指望老赵的承包费给工人发点端午节的福利。你可别让两千号工人过节连粽子都吃不上啊。”
听到李正德一番冠冕堂皇的讲话,姜科长的连心眉几乎要在眉间拧成一个卧倒的阿拉伯数字“8”。
“李厂长,您的苦心我都理解,可是赵富民售卖伪劣食品,受损的也是人民群众的利益。工商局是春城百姓的工商局,不能只顾糖厂的工人啊。”
尽管这么说着,姜科长还是朝自己的下属做了个手势。下属停下搬运,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赵富民赶紧示意服务员将东西往回搬。
一个服务员匆忙中弄翻了箱子,一堆发霉长毛的咸鱼干货撒满一地。赵富民顾不上自己的脚上,扔下拐杖撅着屁股和服务员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
“官官相护,这些大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到这里,刘溪溪气得连烧麦都咽不下去。林非对这个结果,遗憾却不意外。成年人的世道,哪有这么轻易就能分清黑白对错。
在李正德的盛情邀请下,姜科长动摇了。正当他跟着李正德准备进厂办喝茶时,一辆警车靠边停下。
曹警官和小武来了。
“赵富民是哪位?”曹警官问。
赵富民撑着拐杖从地上爬起来,举起手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我是赵富民。”
“有群众报案,吃了你家的饭菜中毒,你跟我们回所里说明一下情况,”曹警官指着服务员们高声命令道,“都住手,不要再搬了,这些都是物证,我们要采样留档。”
小武戴上手套,拿着证物袋快步跑过去,逐一翻开箱子检查。
“警察同志,会不会是一场误会?说不定是吃了别的不干净的东西呢?”赵富民磨磨蹭蹭不想走,向李正德投向求救的眼神。
李正德见曹警官冷着脸,从出现至今,没有正眼瞅过自己一眼,心里不爽:不过是一小小的基层民警,三番两次让自己别扭,活该一辈子烂在泥里。
李正德拿着领导的腔调问:“曹警官,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你在我厂里拿人又拿物的,有什么证据吗?”
曹警官冷冷地说:“自然是有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点就不劳烦李厂长操心了。”
小武抱着证物袋走过来,意味深长:“李厂长,大家要操心,你也不能忘了小家啊。”
李正德:“你什么意思?”
曹警官:“报案人叫郁容秋,我要是没记错,是您的家属。”
李正德一个趔趄,转身朝赵富民踹了一个窝心脚。
赵富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有苦难言:最近是撞了什么邪了,怎么这么倒霉。
曹警官的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说:“李厂长,别上火,尊夫人只是轻微过敏,不碍事。严重的是你家司机。”
赵富民捂着肚子哼哼唧唧:“警官,您讲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
李正德对保安喊:“去赶紧找辆车来,送我去医院。”他想了想,又喊算了,自己跑到路边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火急火燎地催着师傅用力蹬。
姜科长远远地站在一旁,心里看戏似的直乐。眼下的处理方式再好不过了。派出所来接手赵富民的案子,他落得清闲,既不得罪李正德,又能名正言顺收下表妹送的洋酒。他见李正德走了,自己也招着下属跨上工商局的摩托车,一溜烟撤了。
曹警官看到路对面的林非和刘溪溪,朝她们走了过去。
刘溪溪抢先说话:“警察叔叔,你可太帅了!我代表人民群众感谢你。”话音未落,刘溪溪利索地朝他鞠了个躬。
曹警官被逗得笑呵呵,眼角的褶子堆成一朵可爱的太阳花。
“马叔他没事吧?”林非问。
原来昨晚马叔对她说的“赵富民不会再来找麻烦”是这个意思。不管是不是因为李旭,她又欠了马叔一个人情,这次可不是几斤枇杷就能还得了了。
曹警官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大男人,偶尔上吐下泻一次,就算清肠解毒了。”
小武将赵富民塞进警车,神采飞扬地走过来:“早就听说这个赵富民不老实,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一直有恃无恐,这下可算。没想到那个老马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心思挺细,吃个饭还知道开发票。”
曹警官拍了拍徒弟的后脑勺:“你这小子,和别人学学,动手之前多想想,少这么冲动。别被人撩拨一下,就和窜天猴一样屁股着火跳起来。”
小武惭愧地挠着后脑勺:“师父,我错了。上次要不是我一时冲动……不过那李正德那帮人说话也太缺德了,冯奶奶都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早日下去阖家团圆这种话。”
曹警官搓了搓因为疲惫而变得麻木的脸。他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抱歉地看了林非她们一眼,转身走开几步。
林非望着他宽阔的背影。他望着不远处糖厂里高耸如云的烟囱。
曹警官垂下夹烟的右手,叹息一般缓缓吐出几缕袅袅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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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夜,赵思思的病历复印件出现在了每栋教学楼大堂的公告栏上。医生的字虽然潦草,但病因一栏清晰可辨:食用过期海鲜导致的过敏反应。
紧接着,富民餐厅被警察查封的消息也传入了学校。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全校师生津津乐道。
早读课后,老张把林非和刘溪溪叫进办公室,宣布学校最终处分决定:念在她们的非法经营行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留校察看改为口头警告。
老张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不服,觉得自己被冤枉,受了委屈。学校是一个庞大且冗繁的组织。这种组织,比人还要讲究面子。做错了事,学校也要一个台阶下。这个处分是校规里面最轻一档,对你们未来的求学和就业都没什么影响,但这是学校的脸面。
眼下你们最宝贵的是时间,好好集中精力备考。只要摆脱这个环境,以后天高海阔凭鱼跃,到时候再回看这些人和事,你们会觉得如此可笑。”
离开办公室,刘溪溪忿忿不平:“密斯杨和毛蜘蛛她们联手陷害我们,败坏我们的名誉,就这么算了?”
林非斟酌着说:“老张能帮我们争取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尽了全力。这样也好,我们就先把赚钱的事情放一放,从容地走过高考这根独木桥再说。老张说得对,等以后你去了新西兰,策马奔腾享受人世繁华,哪有心情再来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呢?”
刘溪溪见林非比她更先释然,揽住她的肩膀笑了:“好嘛,轮到你来安慰我了。我家非非终于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