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相遇（recont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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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那书桌背后巨大的黑洞，戚折枝将会回想起姐姐在白色病床上为她削苹果的那个遥远的星期天下午。
那是戚折枝与姐姐戚惜缕的最后几次见面，那时的戚惜缕失焦的瞳孔里，已经有了离别的哀愁。她主动提出为戚折枝削苹果，即使太长久的分离时光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妹妹对于苹果的不喜。
她的神情专注，甚至虔诚，所削下来的苹果皮平整、均匀、没有一点断裂，当苹果露出自己浅黄的，浑圆的果肉，戚惜缕用大拇指和中指抓握，将它放在妹妹戚折枝的手上，极其浅淡地笑了，她说：
“戚折枝，如果我们的生活被他人摆布，被他人设置，你会怎么办？如果这个世界虚假，你该怎么办？我们的折枝？”
戚惜缕穿着白色的病服，就像是快要透明的幽灵，她看起来那么苍白，但是医生告诉戚折枝的病因竟然是一次性拔了四颗智齿。
戚折枝那时还不能理解姐姐问题背后的巨大荒诞，她只是说：“那我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事的。”
戚惜缕笑了，无奈却又温和，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戚折枝可以离开，自己则转过身去，拒绝了其他交流。
戚惜缕削下来的苹果皮就像是一个漩涡，安静地躺在床头柜的玻璃杯旁，世界就像是被削下来的苹果皮，时间在巨大的螺旋里面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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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折枝决定自己去看画展。
她路过这座久违又熟悉的城市，原来卖早餐的包子店已经不再氤氲粮食的香气，而改成了更入时的咖啡馆；过去时不时会散发臭味的河流，已然被清扫干净垃圾，甚至成为拍照盛地；这座城市变得更加漂亮，繁荣，向上，被多种文明交染，又流露出自身的冷硬与傲慢来。
戚折枝要去看周长空的画展，昔日一起度过潦倒时光的恋人，已经可以在这座城市最富盛名，最有情调的美术馆拥有自己的个人画展，他的任何一个旧情人都会产生隐晦的荣光。只是，戚折枝来到周长空的画展，不是为了重温过往，或是重燃激情，而是为了破坏。
美术馆旁边是一个滨江公园，里面有很多在玩耍的狗狗，有一只巨大的拉布拉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然后在她回望的时候，开心地吐出舌头，摇摇尾巴，然后向她跑来。
戚折枝用对待每只热情小狗的方式对待它，她蹲了下来，摸着它递上来的脑袋，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她抱着那只巨大的拉布拉多，感受着毛茸茸的能量。
有个男人跑过来，牵住了那只拉布拉多的引绳，说道：“他好像很喜欢你。”
“它很热情，我难得受到小动物喜欢。”戚折枝抚摸着它柔软蓬松的毛发说道。她并不算是一个很受动物喜欢的人。
“它也很少见它那么热情。”那个男生笑了笑，打量了一下戚折枝，说：“你是去看展吗？”
“对。”戚折枝点了点头说。
“周长空的吗？”
“对。”戚折枝有些疑惑他的问题，因为在这附近的美术馆现在只有周长空的画展。但是她还是站起来，挥了挥手，说：“我先走了，再见。”
她同样弯下腰来，跟那只拉布拉多说：“再见。”
在美术馆内，她看到了周长空，同样也看到了，理应出现在他身旁的女生，那个女生穿了一条设计复杂的黑色长裙，黑发用夹子松松垮垮地夹起来，眼皮很薄，眼尾上挑，涂了深红的唇色，长得明艳又清冷，是有攻击性的漂亮。
戚折枝试图不动神色地靠近，却也只敢远远地听着，但是她大概知道，他们会谈论什么，那个女生会想要买周长空的画。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女生漂亮又张扬，指着在展览最醒目位置的画，说：“我想要买下这幅画，周先生。”
“不好意思，这幅画是不售出的。”周长空今天用发油做了背头，看上去老成了不少，戚折枝还是更喜欢，很多年以前，他留着的黑色长卷发，会扎起一个低低的马尾，手感柔软，像是小狗的毛发。
“我很喜欢这幅画，可以出到周先生满意的价格，这样都不可以么？”女生试图说服道。
周长空耸了耸肩，摇头说：“不好意思。”
“好吧，但是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女生把名片放在周长空西装侧边的口袋里，笑着说，“我叫，叶秋期。”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叶秋期的笑容惊艳，至少周长空见过那么多漂亮女性之后，依然还是觉得叶秋期漂亮得要命。
戚折枝偷偷掩在美术馆曲折的墙体背后，在周长空的视线向她的方向传来时，她下意识地躲进墙后，深呼吸。
她知道，这幅画作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由周长空亲自挂到她家书房的墙壁上，并且不是买卖关系，而是共同拥有。
他们将会共同拥有很多东西。
戚折枝想，该怎么出现在周长空面前，是体面的，又能让他回想起过往岁月时，自己的模样稍微好看一些。
但是，当她试图，去跟那个熟悉的背影重逢时，她却胆怯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改变的周长空。在原定的轨迹里，他是周长空的白月光，他曾经最爱的人，同样也最懂得如何伤害他。当他再次看见戚折枝，过往的柔情翻涌而来，伴随着怨恨的碎片。
然后呢，以眼泪，以沉默，开始她们故事的终章。
一个不应该现在开始的终章。
戚折枝终于，向周长空走去，柔软的白色裙摆画出一个半弧。
“我也很喜欢这幅画，”戚折枝抬眼看着昔日恋人，“好久不见啊。”这一声好久不见好似在这白色的空间里，刮起伴着春日落叶的风，将他们带回曾经那个常春藤爬满墙壁的狭小阁楼里，带到那个互相依偎尚且没有争吵的日子里。
“好久不见的，戚折枝。”周长空的睫毛很长，眼睛半阖时，会垂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
“我从北欧那边回来啦，沪市这边变化好大啊，我昨天还在我家那边看到了很多漂亮的咖啡店，天气也很好，比北欧那边天气好很多，现在那边应该还很冷，但是这里已经可以穿裙子了。”
“阿姨身体还好吗？”周长空微微低头，没接话，而是提问。他看着戚折枝，三年的时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会穿着白裙子，头发较离开前长了非常多并且烫了卷。
然后依然，在见到他的时候，会带着酒窝同他分享最近遇到的日常琐事。只是，在三年的距离里，把这一切都拉远，变得陌生，并且，不合时宜。
“妈妈身体蛮好的，还有就是，她现在很幸福。”戚折枝是随着当时生病的母亲离开的。“你还记得啊。”
“嗯。”周长空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戚折枝没听清。
戚折枝抬眼看着周长空的眼睛，他的瞳色很暗，近乎于黑，看着对方时候会有种专注的感觉。戚折枝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能说：“你现在讨厌我么。”
“还好。”
戚折枝出了美术馆，又看见了那只拉布拉多，正在对他吐舌头笑，一副在等待她的样子，但是没有看到之前跟她搭话的男人。
戚折枝走过去摸着它的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明明在来之前，设想了无数种相遇的场景，但是，可能是被剧情提前误导，她从未想过会看到如此冷硬的周长空。这让戚折枝忍不住自嘲，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她一回头，周长空就也会回头，她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大的能力，在那么多争吵之后。
戚折枝不得不嘲讽，那所谓的剧情也并非完全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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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为什么会回来。”周长空问。
“因为我的姐姐去世了。”
戚惜缕是戚折枝最珍爱的姐姐，她们因为同样的困顿而相互依偎，却又因为观念的差别而分离。但是戚折枝从来没有想过，再次见到戚惜缕时，已是死别。
戚惜缕是从自己24楼的家一跃而下的。
在戚折枝接到最后那通电话，赶到戚惜缕所居住的公寓时，戚惜缕已经坐在阳台的窗台上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烟了。烟蒂伴着烟灰堆积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就像是洁白月球上丑陋的陨石坑。
戚折枝是第一次来到戚惜缕的公寓，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间房间，地板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书，被揉皱的文稿纸和餐巾纸，零星有黑色的垃圾袋堆放着。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冷冷的暮色照着，让她可以勉强看清戚惜缕在烟雾背后的脸。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干裂的嘴唇，浓重的黑眼圈，凌乱的头发，戚惜缕穿着一条宽大的白色睡裙，却难掩她消瘦的身型。但是这张脸，却对戚折枝笑了，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折枝啊。”
“折枝啊，我要结束我的故事了。”
戚折枝听不懂戚惜缕说的意思，眼睛却开始流泪，她的身体比她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戚惜缕吸了一口烟，是哈密瓜味的爆珠，薄荷的清凉让她比她生命中的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在黯淡的阳光下，她看见戚折枝颤抖的嘴唇，还有，彷徨的眼睛。
她们之间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却宛如隔着一道，很深很深的天堑，而她们难以跨越了。
因为戚惜缕对她说：“别过来。”
“戚折枝，我们年纪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那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很多都不懂。长得又漂亮，并且总是粘着我，叫我姐姐。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真的觉得非常幸福，我一直很想保护你，保护你和妈妈们。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的，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了。”
烟模糊了她们的视线，熏得她们眼睛发疼。
戚折枝摇头说：“不是的。”她感受到了一种感召，就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胃，她痛得想要弯下腰来，却又一直对戚惜缕，拼命地摇头。
“折枝啊，我不是想要求死，我在求生，我想作为戚惜缕这个人，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做我这一生，最勇敢的事了。”
“不要伤心，折枝。”
“我的故事要结束了，但是，你的故事要开始了。怎么办啊，折枝，我不能保护你了，我没办法了，对不起。”
“折枝，这个房间，是我，是我的最后，能给予你的东西。”
戚惜缕的话很碎，戚折枝不太能听懂戚惜缕的意思，她只想抓住，那个在危险边缘的破碎的灵魂。
但是当她伸出手试图去抓住戚惜缕时，当警察悄然而至时，戚惜缕却笑着摇摇头，然后，一次也没有回头地，从24楼，坠落了。她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伴着沉下去的夜色，离开了。
升起的灯火没有照在她的身上。
戚折枝哭到近乎沙哑，她不敢看戚惜缕碎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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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戚惜缕早就已经碎掉了，早在戚折枝再见她之前，早在戚折枝离开之前，她就有痛苦的痕迹。只是当时的戚惜缕隐藏地太好，而戚折枝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在戚惜缕张扬笑脸上，那双绝望的眼睛。戚折枝对此感到一生有愧。
警察以自杀很快就结案了，律师按照戚惜缕的遗嘱将那间公寓给了戚折枝。
那是一间一居室，地段算不上好，但是那是戚惜缕生活最久的地方，里面还可以闻到戚惜缕的味道。
那是一间，属于戚惜缕的房间。
里面还保留着戚惜缕留下的凌乱的痕迹，一地面的书，成堆的文稿纸，还有凌乱的垃圾，戚折枝觉得，在戚惜缕下坠的那一天，这间房间的一切，都好似被一股狂风卷起，将戚惜缕吹落了。
结合戚惜缕最后的语言，她的死，一定与这间房间有关。
戚折枝在这间房间，呆了整整三天三夜，太阳来去匆匆，就好像在囚笼里一样。三天三夜的时间让她的头发凌乱，嘴唇干涩，眼下泛青，她好似变成了，坐在窗台的戚惜缕。
戚折枝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通过戚惜缕所给予她的全部。
在戚折枝终于离开这间房间时，她看着戚惜缕和她多年前的相片，她们都直视着镜头，就好像，看着未来正在看着这幅相片的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相遇（recont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