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明》江洲哭哭生

22、囚鸟（六）

　　再次从朦胧的梦境醒来时，已是隔日后的晌午了，舜华摇了摇有些发懵的脑子，并不知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好双手撑起身子，一点点挪动着坐了起来，对着黑暗的屋子发了会儿呆。

　　她向四处张望，见周遭无人，也懒得呼唤侍者小仙，于是便一个闪身翻下床榻，连鞋子都还未穿上，便一把掀开了眼前紧闭的门窗。

　　只在一瞬间，无数道刺眼的光亮蜂拥而来，填满屋子的每个角落，在正午强光的照射下，刚从黑暗环境中脱离出来的舜华难免感到有些眩晕。

　　就在她发晕的刹那，身侧响起道熟悉的声音，那语气十分关切，还带着些许期盼，道：
　　“华儿，怎么样了？”

　　舜华愣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心中想道：是师父！

　　她先是一喜，后似意识到什么一样转而大惊，就在回身的瞬间，舜华几乎快要跪倒在地，可双膝才将将弯曲，身子才堪堪俯下，她的手肘便被一双温暖有力地大手托起，缓缓带了起来。

　　还没等舜华开口说些什么，那人便再继续说道：
　　“华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必担忧，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与往常不同的是，天渊这次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而是充满了慈爱与关心。他把垂着头不住声的舜华扶到了一旁的木椅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坐在舜华的身侧，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表示对她的安慰与宽心。

　　舜华以为天渊如今的反应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于是带着些许试探与面对风暴的决心，开口说道：
　　“师父，我错了......”

　　天渊没有沉默，也依旧没有发怒，而是立马接声道：
　　“为师不怪你。”

　　哈？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舜华暗暗想着，心底却满是不可置信，于是猛地抬起头，再次语气诚恳地说道：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天渊也再次回应道：
　　“为师真的不怪你。”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照如今闯下的祸，逃课偷药再加上不按时用膳，就算不责备，也定会漠然地晾她个几日不搭理，此次居然这么和颜悦色，定是有猫腻！难不成，眼前这个师父又是玉虚宫那个没有正形的莫钦原幻化的？

　　想到这里，舜华心中的疑虑不断增加，只好暗自捏了个手决，默念一句显形咒，给双眼施上了真视术法，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发现眼前这个师父毫无变化，就是真真正正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师父。

　　正当舜华百思不得其解时，天渊开口说道：
　　“嘲风那小子今晨便醒了，也把你们医治玄鸟的始末都同我说了，你不必担心我会责罚他，他现在正在医阁内翻查医书给玄鸟调制疗愈内外伤的药剂呢。”

　　得到天渊原谅后的舜华自是又惊又喜，于是带着点哭腔，淡淡地撒起娇：
　　“师父......”

　　可还未等舜华“施法完毕”，天渊便阻止了她下一步行动，道：
　　“下次不许不用膳就偷跑出去了，不过看在你们不是打架而是救鸟一命的份上，为师就原谅你们这次了。”

　　舜华连连点着头，举手发誓保证道：
　　“多谢师父，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而天渊也像逗三岁小孩般，有些严声地质问道：
　　“还敢有下次？”

　　舜华极力摆手，神情慌乱地答道：
　　“不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天渊微微颔首，面对舜华言辞诚恳的认错，他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丝毫不存了。

　　“如此便最好！对了，你现在灵力可恢复了？身子是否还有不适的地方？”

　　“没事了没事了，我现在好得很，而且灵力似乎也充盈了许多，师父你看！”

　　舜华一边笑着说道，有些得意地摆着头，一边双手结印，迅速捏出个光诀，只在电光火石间，屋内被一簇巨大且耀眼的白色光团填满，又在眨眼间，几个光团迸裂炸开，化作无数飘散的光点似仙女散花般飞向各处。

　　天渊早已对舜华的这些小伎俩司空见惯，如今再看还是觉得有趣，于是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
　　“你呀你，鬼点子还是这么多。”

　　舜华嘿嘿一笑，天渊总是对她无可奈何，又道：
　　“好了，别再干坐着了，把风儿叫上，你们先去用午膳吧，我处理些事情随后就到。”

　　“嗯嗯！那师父你也快些来！”

　　“好，为师知道了。”

　　在得到天渊确切的原谅后，舜华心中紧绷许久的弦总算是彻底松下了，她欢快地站起身，蹦跳着向医阁走去，却又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表情疑惑地扭头问到：
　　“咦，师父，你怎么知道那只小黑鸟是玄鸟的呀？而且‘玄鸟'，又是什么东西哇？”

　　天渊被舜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一秒，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回答道：
　　“为师自有为师的门道，不过需要暂时保密，你们先去用膳，等会我再同你们解释。”

　　“噢，那好吧师父，我先去叫师兄了。”

　　“快去吧。”

　　天渊看着离去的舜华，心中无限欣慰，自己当做宝贝女儿抚育带大的舜华，终于算是懂事了不少，这次逃课居然不是为了玩闹和打架，而是为了救治受伤的玄鸟。

　　想到这里，天渊愉悦的神情便再也藏不住了，他双手负于身后，满脸慈爱的站起身，神采奕奕地走向屋外，却看见远处匆匆而来的崇景，于是停下脚步，待来人接近身前，便开口问道：

　　“鬼母可知那玄鸟的来处？”

　　崇景稳稳地停下身，摇摇头，恭敬地答道：

　　“小仙向鬼母娘娘禀报后，娘娘知晓的情况和您先前所知的相差无几，玄鸟一族有着致使天下大旱的能力，其先主为避免祸世，于是选择设立结界后隐世而居，世间鲜少有人知晓他们的踪迹。后来娘娘翻阅遍典籍，也未所得更多线索，只是推测其族长居于玉墟深渊八百里之下，靠近山脉最幽深的峡谷处。至于这只玄鸟，他的术法灵力十分微弱，就连在人间修行数年的凡人都比不上，他能逃出玉墟深渊出现在蟠桃林前，鬼母娘娘也尚不知为何，猜测也许只是他运气好，不偏不倚地钻出了结界的空隙。”

　　天渊在听完崇景说的一番话后，沉默良久，眉头微蹙，虽觉得鬼母的猜测有些荒谬，但并未出口反驳，只是斟酌片刻后问道：

　　“那鬼母可有说要对这只玄鸟如何进行处置？”

　　“鬼母娘娘告诉小仙，玄鸟一族幽居已久，现今她也无法同其族人取得任何联系，这只玄鸟又是由玉衡宫的人救起，所以要如何处置，都任凭宫主您的意愿。”

　　“好，我明白了。”

　　“宫主，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这玄鸟？”

　　“留下吧，就当是再给华儿风儿找个玩伴。”

　　天渊几乎没有思索，便决定留下这只玄鸟，他想着，既然这玄鸟的术法能力微弱到近乎没有，定难以修炼成人形，且如今玉京和人间的通道也已锁闭，便不会给人间带去旱事，倒不如把他留在玉衡宫陪伴在舜华左右，好让舜华心中多个牵绊，这样她也许便会安心留在玉衡宫照料玄鸟修习术法，不会整日再与各宫弟子闹架闯祸了。

　　想到这里，天渊对自己的这个决定甚是满意，这开明的师父兼慈爱的父亲也总算是让他当了一回，他似乎已经预想到舜华开心和惊喜的模样了。于是，天渊将崇景打发去同鬼母回话，自己则慢慢悠悠地向两个孩子所在的宫殿走去，打算亲自告诉孩子们这个决定。

　　耀眼的阳光穿透层层云团，折射成无数柔和的光线细碎地泼洒在眼前的青石板上，这一路看了不知几百年几千年的风景，在现在的天渊看来，竟然都充满了新意，就连往日最厌烦的烈阳都变得温暖起来。天渊眼中的笑意逐渐从眉眼间弥漫至全身，仍谁都无法想象，这竟会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厉声严辞的玉衡上仙。

　　..........

　　“再到后来，舜华为玄鸟起名苏裕，在他能幻化出人形后，还将其收为徒弟，亲自教授术法符文。可惜好景不长，苏裕受欲念驱使，独自逃往人间，还暗中留下书信，以'知晓鸾鸟一族战死真相’为由，将舜华拐骗到人间。而倾心舜华多年的嘲风，亦随舜华离开玉京。至于最后......”

　　当莫钦原将故事说至此处时，鬼母的眼中闪烁起些许看不清情绪的涟漪，她的沉默便已胜过一切语言，很显然，她明白如今的局面与自己当初不处置玄鸟脱不开关系。

　　而这个看似随意且无伤大雅的决定，却几乎是改变了玉衡宫所有人的命运。

　　天渊永远不会知道，玄鸟为何消失，也不会知道舜华潜逃人间的真相和嘲风早已身死的结局，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玉衡宫前，等着两个孩子回家罢了。

　　莫钦原在察觉出鬼母的愧疚后，也很识趣地停住口，随后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指腹，仔细观察着鬼母接下来的反应。片刻后，鬼母蓦地抬起头，轻声说道：

　　“小石头，我想亲自去留尘幻境一趟，看看苏裕和舜华的回忆。”

　　“嗯。”

　　莫钦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从怀中取出留尘珠，捏诀施咒焚燃浣尘香，而在一阵的刺眼红光闪烁后，一段全新的幻境出现在了莫钦原的面前。

　　那是苏裕最后一缕魂魄，也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