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明》江洲哭哭生

19、囚鸟（三）

　　再后来，苏裕消失了。这个不太合群的孱弱少年，就像是暴雨后被摧折的几点浮萍，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湖底，连一折涟漪都没能泛起。

　　一切都和他的猜想一样，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在乎过他，所以，他的离开，是那样无所谓，那样不值一提，以至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用近乎身死的结局，换来一个残忍的真相，这样的代价，怎么看，都实在是太亏。

　　可对于苏裕来说，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从他冲破结界，逃离玉虚深渊的那刻起，一切便不能回头了。

　　过往的回忆只能化作掌心的流沙，让它随风飘散而去。他知道，只有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才有可能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几日的逃亡之旅，让他早已身疲力竭、遍体鳞伤，实在是无力支撑下去，只好化作原形，随意找了棵仙树，乘着斑驳树影，沉沉睡去。

　　...............

　　春日午后，阳光穿过细碎的云层，洒在树梢上，微风拂动，捎来阵阵嫩叶的清香。

　　蟠桃林深处，正好有人闲逛。

　　“师兄你看，树下那个黑不溜秋还在动的玩意儿是什么？！”

　　“好像看不太清，走近点瞧瞧。”

　　“好，那我们走快点！”

　　“嗯。”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同和煦的清风一起，飘进了远方的树林里。

　　她蓦地拉起身旁正慢悠悠走着的少年，焦急地飞奔到前方的那棵大树下，有些气喘地呼吸着。

　　待平复一番后，两人并肩而立，双手环胸，俯身仔细端详起那团不过巴掌大、而且“黑乎乎”的东西。

　　少年的神情满是疑惑，而少女的脸上却是挡不住的好奇。

　　“好像是一只鸟。”

　　“还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笨鸟。”

　　“它看上去是一只乌鸦。”

　　“它明明是一只夜枭。”

　　“才不是夜枭，它是乌鸦。”

　　“夜枭的翎羽是棕黑的，还散缀着细斑，你看，它的也是，所以肯定是夜枭。”

　　“什么棕黑色翎羽，我明明只看见了乌黑色的羽毛！”

　　“华儿，你这......”

　　少女和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一时间谁也不愿让着谁，全然忘记去管树下的小黑鸟是死是活。

　　直到一声微弱的啾鸣声从身侧响起，两人才从争吵中回过神来，看向那被斑斑血迹包裹着的黑色幼鸟。

　　“呃，师兄，它好像快死了，我们要不先休战，看看它的情况？”

　　“好。”

　　少女扭头看着眼前和自己同为鸟兽、几乎奄奄一息的小黑鸟，心里不停为方才对它的忽视感到抱歉，于是决定向眼前的少年求和，先救它一命。

　　少女满眼怜悯地凝望着幼鸟，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生怕惊扰了它，她伸出了双手，想要把它从地上捧起。

　　“别怕哦，我是来帮你的。”

　　少女用最轻柔的语气呢喃着，小黑鸟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善意，并没有挣扎或反抗，而是任由她把自己捧到了身前。

　　少女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黑鸟的脑袋，随即仔细地观察起它的伤势，而少年也在一旁探出了头，开口说道：

　　“它看上去才破壳不久，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不仅翎羽被折断了几只，就连身上都满是伤痕。”

　　“我也不知道。难道它遇见了什么精怪野兽？所以被袭击了？”

　　“笨蛋，这里可是玉京圣境，哪里会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也对喔。”

　　少女傻傻一笑，娇俏地回答道。可看着小黑鸟断裂的羽翼和模糊的伤口，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悲伤。

　　“师兄，还魂丹你带了吗？”

　　“没有。这几天不是鬼母娘娘举办品剑大会嘛，爹担心那些神仙们打得太过火热，伤了身子，于是索性把玉衡宫里的还魂丹金疮药续命丸全给他们备着了，一瓶都没留下。”

　　“那可怎么办，这鸟伤得这么重，不用药肯定会死的！要不我们等会去品剑大会上悄悄偷几瓶来吧！”

　　“万万不可。且先不说来不来得及，要是被爹抓住，你免不了挨顿训，我也免不了挨顿揍。所以，还是得想个折中的办法。”

　　“没事的师兄，我去偷，不会有人发现，你在这看好这只小黑鸟，我很快就能回来。”

　　少女话音未落，正准备向远处品剑大会的现场跑去，却不料还未转身，便被少年拉住了手腕。

　　少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有办法了。华儿，你先用疗愈术给它续命，我按照爹前几日教的药理知识，去药房配些治疗创伤的药来。”

　　少女挠了挠脑袋，尴尬地回答道：

　　“师兄，我前几日光顾着去学攻敌的招数了，没有认真学疗愈术......”

　　“那爹教的药理知识呢，可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主要是我一听师父唠叨书本上的内容就头疼，他讲药理那章的时候我忍不住睡觉了......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师兄，对不起.....”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哎，无妨......我现在先教你疗愈术的手决与咒语，你跟着我做，一步都不可缺漏，不然这小黑鸟可就活不了了。”

　　“嗯嗯！没问题！多谢师兄！”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满脸歉意地点着头，随后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施法的少年，惟恐漏掉半个步骤。

　　只见少年双手端放胸前，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弯曲，其余三指相对，快速地捏动着手中法诀。在淡淡的荧光间，他的双手如同穿梭在云雾中的仙鹤，时而翻飞，时而盘旋，时而俯冲。

　　随着施法的深入，少年的眉头紧缩，神情凝重，嘴里念叨起更加繁琐的咒语。而后不知从何处，一阵暖风乍起，将他的长发和衣摆撩动起来，不停翻覆着。

　　只在刹那间，一道柔和的光芒从他的指尖迸发而出，飞向小黑鸟所在的方向，将它包裹起来，托到半空中。

　　少年分出心来，正想开口跟少女说些什么，却见少女后退几步，学着他方才施法的步骤，快速捏诀念咒。

　　也是在刹那间，耀眼的荧光从四面八方亮起，拥簇着少女，随即向小黑鸟的方向袭去，而后，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进了它的体内。渐渐地，小黑鸟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少年显然再次被少女的术法天赋所折服，一时间怔住了。明明华儿才第一次学习疗愈之术，手法就如此熟稔，就连治疗效果也如此之好。

　　“师兄，你刚刚是想说什么吗？”

　　少女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少年这才从愣神中转过头来，他停止了施法的动作，答道：

　　“这小黑鸟伤势严重，不便挪动，你先在这给他疗伤，我去配制一些治疗内伤的药来，很快就回来。”

　　“师兄那你路上小心些。”

　　“好。”

　　少年颔首轻应一声，随即转身召唤出身侧的佩剑，御剑往玉衡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在少女强大神力的滋养下，小黑鸟的伤痕逐渐愈合，它双眼微睁，浅浅鸣叫一声后又随即阖上，似是在感谢她救命的恩情。

　　不过多时，少年便捧着些药瓶从品剑大会的方向御剑归来，可还未等他开口，少女有些欲言又止：

　　“师兄，你这是......”

　　少年满脸笑意，举起手中的药瓶在身前晃了晃，说道。

　　“方才我想了想，还是去品剑大会偷药更快，所以就半路改了道，这不，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女垂下眼睫，语气里满是愧疚：

　　“师兄，你这又是陪我偷溜出来，又是去品剑大会上偷还魂丹的，要是被师父知道了，肯定要揍你的。”

　　少年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快速往小黑鸟的方向走去，挑挑拣拣一番后，取出瓶中的药丸，说道：

　　“我没事的。先别管这些了，快给这鸟喂药吧！”

　　少女点点头，停止了施法的动作：

　　“嗯嗯！”

　　少年把小黑鸟从荧光中捧出，手忙脚乱地把它的鸟喙扒开，把药丸塞了进去。

　　在等待小黑鸟苏醒的片刻里，两人仔细地检查起它的身体，以免有遗漏的伤口。

　　忽地，少年皱起眉，有些不解地开口说道：

　　“咦，奇怪。”

　　“怎么了，师兄？”

　　“这鸟被折断的翎羽，看上去是旧伤，而它之前那满身的伤口，看上去却又像是新伤。”

　　“啊？”

　　少女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更加细致地观察起来，而后说道：

　　“果然如此哎！”

　　“不知它经历了什么，如此弱小的身躯竟然遭受了这么残忍的折磨。”

　　少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两人都愣了愣，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倒是少女先开了口，问道：

　　“师兄，我们要不悄悄把它带回玉衡宫吧，不然我总觉得它活不了几天。”

　　少年点点头，回答道：

　　“好。”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少年掌心中的小黑鸟苏醒过来，虚弱地挥动了几下翅膀，颤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

　　少女见此，又惊又喜，一连抛出好些个问题：

　　“你醒啦？你还好吗？你会说话吗？”

　　小黑鸟似乎并没有听懂少女在说什么，只是歪着脑袋，满眼不解地盯着眼前这两个有些奇怪的人。

　　少女见小黑鸟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悻悻然，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继续开口问道：

　　“他叫嘲风，我叫舜华，你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