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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女贞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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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扑通、扑通、扑通……
什么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她的意识沉沉,从深邃而无边的黑暗中浮出。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后她感受到了躯壳。
扑通、扑通、扑通…… 原来这是心脏在跳动。
除此之外呢?
五感有些混沌,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失真、断续的连接,她感受到风拂过带来的冷意,以及宛若鬼魂哭嚎的声音。
手臂是苍白的,手指是苍白的,握着什么,微微颤抖。
脚踩在平坦的地上,向前。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还在跳动,越来越快,如同鼓点一般,简直吵得人心烦。情绪吗?激动,抑或恐惧?
她感觉有些异样。
情绪?
手臂在挥舞,嘴唇蠕动,好像有什么字句从中吐出,但她没有听清。剧烈的爆炸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男人的喊声和女人的尖叫。房屋的碎块坍塌砸下,却被无形之力推开。心脏仍在跳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六七八九……
一切拉远又靠近,尘埃遮蔽的视野里是废墟的雏形,一个身影从中窜出,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大笑声,还有支离破碎的喊话,她捕捉到一个词——
“哈莉。”
什么?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好像意识要被搅碎,但恍然间,这种感觉又消失不见。
接着,如同连上一个相对稳定的网络,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那种异样感消失了—— 不,潜伏了。
心脏仍然在跳动,只是变得平缓稳定起来,近乎销声匿迹于背景中。
周边仍然是风,狂风吹动着她的衣衫,天空仍然昏暗,乌云密布。她感到一股冷意,便握紧了手中的木仓,抬眸冷眼望向来人。
四周的废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装修豪横的别墅,白色的大理石塑成罗马式柱子、门庭、台阶,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黑发黑眼黄皮肤,面色冷峻而凝重地看着她。
“你是谁?”
我是谁?
她突然想放声大笑,但开口前却注意到不知何时,耳边早已回荡着一声接一声歇斯底里的笑声,声音高昂凄厉,仿佛要掩盖笑声下同样接连不止的呜咽。
于是她压下笑意,让自己看上去和男人一样冷漠无情而无法伤害、毫无畏惧而不可战胜。
她抬起手,下一刻,男人瘫软在地,鲜血从胸口淌出,污了白洁的台阶。
从他身上跨过时,她向下瞥见他凝固的脸,那惊惧、厌憎的表情似曾相识。扯了扯嘴角,轻声反问:“我是谁?……父亲。”
她踏入客厅。
和别墅的外表不符,客厅显得格外狭隘,那是一个廉价公寓的客厅。沙发、茶几、板凳挤在一起,纸盒里胡乱扔着促销的洗衣液、快要过期的零食、二手的书和文具。
一个女人背对着她,长发凌乱,双肩耸动。
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她踏入,那女人转身,露出通红的眼眶,与一双被情绪充满的黑眼睛。
“我的小宝贝,”她的唇角抽搐,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是笑,“你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吗?”
下一刻,她的面孔徒然扭曲,“小、杂、种!”
砰。
女人再无生息地倒在一地狼藉上。
她往前,从她身上跨过,没有投去一瞥,冷冷笑道:“我从哪里来?……“母亲”。”
走廊很长、很黑,但她直觉般推开了左手的门。
这是一间女人的卧室。室内弥漫着一股香水味,因为过浓而有些刺鼻。梳妆镜擦得锃亮,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许多化妆品,从粉底到眉笔应有尽有。日历挂在床头,一个日期被圈了起来,上面还有一道新鲜的红痕,那是口红留下的。
整个房间只有一处格格不入—— 窗边的一张婴儿床。
她慢慢往那里走。
四周无人,本该寂静无声,不知怎么的,心跳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握木仓的手有些颤抖。
那个女婴躺在床上,闭眼睡着。她大概只有几个星期,一头黑发稀疏地盖在脑门上,皮肤呈未受磨难的白皙,有些瘦弱,但愈发显得惹人怜爱。
她在她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没有对她说话,她却有千言万语。
你有想过你将会去往何方吗?
她想对她说,你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你的血亲不爱你,你的家庭不幸福,你会在冷漠和苛责中长大,你会从云端跌落,你会在泥里挣扎,仅为了披上一层“正常人”的皮。
她想对她说,人生是苦难,是永恒悲剧的命运,人生来就不被赋予意义,却必须像西西弗斯一样一次次追逐,又一次次迎来必然的失败。
她想对她说,你以为你很特别吗?你以为你是七十亿中特殊的那个?你以为世界上有奇迹?可你,就连你,也最终会接受自己的平庸,然后成为平庸的自己。
如果你的人生就是如此,如果你看到了这场旅程的终点,如果你知道你将要走向何方……
她举起木仓对准她的眉心。
但最终只是叹息,然后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