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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售后服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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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蝉鸣声阵阵不歇,热气从地表氤氲上来震荡出波纹,削弱了人与事物的界限,整个世界烤火似的坍塌融化。
公寓里的冷气不知疲倦地循环着,键盘的敲击声从书房半掩着的门缝里传出来,一只哈士奇闻声抖了抖身上松软的毛,喝了两口盆里的水,步伐慵懒地从缝里钻了进去。
书房里响着阴森诡异的音乐,一个身着纯灰色连帽T恤的青年窝在懒人沙发椅上,头戴式耳机松挂在脖子上,完全成了个摆设。
哈士奇借力一跃而上,趴在电脑屏幕旁的位置,拥挤的小角落乍一看还觉有些委屈。
青年胡乱撸了一下哈士奇的脑袋,拿起旁边的保温杯,就着吸管喝了口枸杞茶润了润唇——脸上的狗狗面具着实有点碍事。
他喝完水,清清嗓子道:“上次直播讲到了各种妖,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月圆之夜便会现出原形的狼妖……”
还没等恐怖氛围完全营造好,一阵手机铃声就不识相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青年按掉声音,却不料手机振动不歇,仿佛要与窗外景观树上趴着的鸣蝉一较高低。
他不堪其扰,向直播间里的网友解释了声,在电话断掉的前一秒拿起接通:“喂,您好?”
对面却传来一阵叫吼:“你个骗子!老子那么多钱全砸给你了!怎么还没升的了官!还是那个人当了副局!快给我赔钱!”
青年被吼得一哆嗦,瞅了眼直播间里的弹幕,叶眉微蹙,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移远了些。
电话那边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什么“破道士”、“死骗子”,以及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相继迸发出来,不禁让青年开始好奇这人的词汇上限。
等到那人骂的气势越来越弱,他才勾了勾唇,打断道:“您骂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到底赔不赔我钱?!”电话那端依旧嚷嚷着。
青年恰巧瞥见电脑后面的墙板上挂着的“算命改运”,觉得它像个龟壳实在碍眼,索性直接把挂绳一解,接过来顺手往后一放。
板子落在地上,“磅啷”一声闷响,扬起一片微尘。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自顾自地说着:“我当时可是和您说好的,改运得心诚。您好好想想,自己真做到了斋戒满七七四十九日吗?”
“没有吧?没有就怪不得我不灵。”
“说好的包售后?”青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点舒展的意思,表情终于染上几分生动,“我这不是正让您骂我呢吗?等什么时候您骂累了,消气了,我的售后服务也就完成了。”
通话那头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无赖的售后,骂了几句后气不过直接撂了电话。
毕竟所求之事龌龊腌臜,这理没处找人评,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青年看着挂断了的通话界面,直到它自动变暗熄屏。
“就一破官还争着抢着要当,”他不耐地啧叹着,“人还真是贪心。”
他正摇着头扼腕叹息时,瞥见了自家宠物正悠闲地舔着爪子,他轻轻揪起哈士奇的耳朵:“你说对吧嗅嗅。”
说完转正身形,继续开始直播:“好,小插曲过去,我们继续开始讲述今天的故事。”
“狼妖,通常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敏锐的感知能力,”青年不疾不徐地说着,原本清亮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修炼多年的狼妖可以化成人形,但每到月圆之夜,便会现出真身。”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快递员穿透门板不耐烦的声音:“柳烟!柳烟在吗!你的快递到了!”
名叫柳烟的青年瞥了眼电脑旁放着的闹钟,烦躁地啧了声,也不知道是碰了什么邪,今天直播一直被打断,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真是抱歉,我这边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不过故事还在继续,今晚八点我们直播间不见不散。”
快递员那边又在催促着:“你快递还要不要了!?”
“来了来了!”柳烟从懒人椅上蹦哒下来,解开面具随手往书房的杂物箱中一扔。
哈士奇的动作却比他还快,一溜烟地跑到了门口狂吠。
“嗅嗅!别乱叫!”柳烟把哈士奇往门口的狗笼子里一塞,用小腿抵住笼门,腾出手给快递员开了门。
他刚想伸手去接对面人手里的盒子,眼前却突然亮出一张收款码:“□□。”
……
嗅嗅在不大的笼子里乱窜,唔咙唔咙地低吼着,柳烟艰难地保持姿势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滴”的一声响过后,柳烟冲快递员摇摇手机:“扫过去了。”
快递员面无表情公事公办,从灰色制服兜里掏出一只水笔,点了点快递单面:“签这。”
“好嘞,谢谢。”柳烟签完字把笔还回去,拿着快递关上了门。
他从玄关的柜子里取了把剪子划开快递,碎碎念:“还以为又是直播间里的丹药被退回来了呢……没想到还真让我收到个狼牙,这可是个驱辟邪祟的好东西。不过现在妖类隐藏太深了,又天天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这人从哪搞来的…”
快递被拆开,一颗小狗牙赫然出现在盒子底部。
柳烟身上那股兴奋劲一下子就泄没了。
嗅嗅偏要这会凑上来去闻他手里那颗牙,嘲讽似的轻吠两声,又摇着尾巴走开了。
“你也觉得我被坑了?”柳烟扶额,清秀修长的手把玩着那颗“狼牙”,自己琢磨了会实在气不过,把那小玩意往胸前口袋里一揣就打开了交易订单。
“在?”
“1。”对面回的很快。
“你确定寄给我这玩意是狼牙?你家狼崽子刚长出来牙就让你给拔了啊?”
“信不信随你。”
柳烟“嘿”了一声,这是非得耍赖是吧,好歹他还用自己好不容易练成的丹药做交换了呢,怎么盘算下来对面都不吃亏啊!
“丹药吃了吗?”柳烟走进厨房,拆了包泡面。
“吃了。”
“给我吐出来。”柳烟噼里啪啦地抨击卖家,“那可是灵丹!药到病除包治百病驱辟邪祟增进功力的灵丹!”
“你好意思说?”
“你那丹药一股狗粮味,真当我尝不出来?”
对面连发两条消息过来,柳烟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
他不就是,在灵丹的可食用配方上面,参考了一下狗粮用料吗……
但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
“不管什么味的,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有用。”
“信不信我按照快递单上的住址直接找上门?”
“好啊,乐意奉陪。”
柳烟气得脸颊通红,能烧开两壶泡面水。
他把调料包洒进面汤里的时候,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被自己扔掉的快递盒。
[用户:林初尘]
[联系方式:178****8767]
[住址:宁海市人民大道北巷口74号]
柳烟一目十行地扫完信息,愤懑地将快递单团成一坨砸回垃圾桶:等我晚上直播完就飞过去在你床头画个召灵符吓你!
面泡好后,柳烟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直接席地而坐打开电视,投屏了手机的短视频软件后才把第一筷伸向火腿肠。
“宁海市有个鬼宅……这所位于人民大道北巷口74号……竟然从未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并且半夜会听到各种奇异声响……左邻右舍都因这怪异现象而日夜不眠……而据说这鬼屋是被冤魂所占……”
从未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柳烟嘴角那根泡面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住址从电视里传来。
他再三确认自己的记性和听力都没有问题后,对卖家是个行骗这个事实更加笃定。
连邮寄的地址都能捏造!天理何在?
柳烟吃得额头出了汗,拿起遥控器往下刷了好几个视频。
再想着那颗糟心的狼牙他连泡面都要吃不下去了。
晚上八点,柳烟准时坐在电脑桌前开启直播间。
“嘿各位客官好,这里是小道士的直播间,欢迎各位光临,直播间里挂着的丹药和符纸均百试百灵,诸位若被烦事缠身,可以放心下单,童叟无欺。”
柳烟说贯口似的报完了家门介绍,开始正常走起了流程:“今天中午的故事还没讲完,但由于鄙人不在晚上吓人…哦不,不在晚上讲这些神鬼妖灵,所以我们还是按照惯例连麦几位网友解决问题。”
“下面让我们选出今天的第一位幸运儿。”
柳烟闭上眼,随手在连麦申请列表里面点了一下。
奇怪的是,对面连上之后,屏幕依旧是一片漆黑。
起初柳烟只以为是网络不好,还教训嗅嗅不要乱动网线拆家,后来才发现不是。
弹幕蹭蹭地往上刷着问号,也发现了不对劲。
“哈喽?”柳烟试探性问了一句,“这位网友还在吗?”
画面突然抖动了一下,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对面是个看起来也才刚二十的大学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满脸疑惑:“我怎么会出现在屏幕里啊?”
柳烟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好心提醒:“亲,你连上直播间的麦了。”
“哦哦,”大学生这才恍然,“对,我是要连麦来着……”
他肤色偏白,眼底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放了暑假后醉生梦死日夜颠倒的生活作息所致,加上直播间自带的瘦脸效果,活脱脱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模样。
“那你连麦是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呢?”
“就是,我这几天睡眠质量急剧下降,”大学生慢吞吞地说着,“本来是沾上枕头就睡着的体质,最近失眠的状况却越来越严重。”
“有什么外界因素吗?”柳烟松了松肩膀,往后靠着,半个身子都陷在懒人沙发里。
他一听这熟悉的开头就知道肯定又和某走进**栏目一样故弄玄虚。
大学生眼里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外界因素,倒是有一个,我隔壁晚上经常会有奇奇怪怪的声音,不是弹珠声也不是别的走路声,就像是有人在打架一样。”
“那你过去和邻居协商了吗?”
“没法协商啊,我每次白天过去敲门的时候都没人搭理我,从早八点到晚十二点整个屋子就一片死寂,比上班还准时。”大学生面露苦恼。
“啊,这样啊……”
正当柳烟琢磨着给大学生开一副安神补脑的药时,对面却语出惊人:“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关键的是,我今天中午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隔壁已经十几年没有住过人了,这是我隔壁的隔壁投诉之后,社区给出的反馈。”
柳烟坐正了身子,一天之内,这个地址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也太过频繁了点。
直播间的弹幕也在疑惑:
[不是没有人吗?那怎么还会有声音?]
[不会是闹鬼了吧?]
[天啊你们看这个人身后的柜子是不是动了一下!]
……
柳烟心想:你们也大可不必那么营造氛围。
他开口安慰道:“没事,你今天晚上先多熬一会,等我问问我师父具体情况,让他去给你解决问题。”
然后仔细看了几眼大学生的视频角度,确认对面目前没出现脏东西就关掉了连麦。
“今天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出来这么大一个单子,就烦请各位移步其他直播间当做消遣,我去赶业务讨生计。”柳烟说完,不顾那底下一大片问号,动动鼠标啪嗒一下关闭了直播间。
他长舒一口气,伸手在脸上揉了几下,回想起大学生的种种不对劲,发现这个北巷口74号他还非去不可。
柳烟点开大学生主页,给他发了私信:“我师父说他去解决,咱们把地址确认一下,晚上他就过去。”
对面很快发来一串地址。
柳烟走到客厅,拿起狗粮袋子往自动喂食机里倒了一大把,唤道:“嗅嗅过来。”
嗅嗅很顺从地凑了上来,往柳烟怀里蹭着。
“我出去赚钱给你买狗粮,你在这看家,乖乖的,不要拆房子,听见没?”
回应他的是两声“汪汪”。
柳烟摸了把它的脑袋,起身拿出自己的家伙事收在背包里,急匆匆地出门去赶地铁末班。
门锁落下,嗅嗅吠叫两声,跑到阳台扒拉着防护铁网。
窗外的人行道上早已没了柳烟的踪迹,唯留树影婆娑,明月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