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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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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21日,阿布罗狄将这本笔记交给我,告诉我这是修罗和迪斯的遗物,希望我能继续记下去。在这之前一个小时,我就得知了迪斯的死讯,也做好了阿布罗狄可能会来找我的准备。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改变真正面对他时从心底涌出的悲伤——尽管这悲伤在达到喉咙时就转了一个弯,重新埋回肚子里。
      在我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我就习惯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对我来说,令别人无法猜出我真实的想法意味着安全。因为这点,我的政敌把我形容成一个戴着虚伪面具的冷酷的夺权者。我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些指责——加隆死后,我开始对这些无端的指责更加无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要讲,却不是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能看到其中的隐情。如果他们也经历过父母离异,无法忍受父亲新妻的敌意和同胞弟弟从帕特雷逃到雅典;也尝过举目无亲的孤独和身无分文的窘迫,也许会对我的行为多少有一些理解。不过我也十分清楚,所谓缘由并不能成为结果的辩护词。很多时候,人的一生决定于自己的选择和其带来的结果——而绝不是旁人对自己遭遇的同情和理解。
      然而阿布罗狄不一样,他真诚、直率——这使他的情感波动极易被捕捉。在将笔记本递给我时他甚至无法稳住自己颤抖的手。我敢肯定,这几个月来他所遭遇的死亡和血腥必然已远远超过他之前见识的所有。在来到马德里之前,他还只是一名神学院的学生,他的上帝只将慈爱的一只手伸向他,却还没来得及将另一只残忍的手向他摊开。也许是他过于年轻,一帆风顺的人生经历将太多阴暗面从他的世界里滤去,只留下和平和慈爱。
      我们所在的世界一直戴着一张半善半恶的面具,而人们总是习惯只从一边去观察它,并坚信自己的正确。这些人是幸福而满足的,他们有笃定的价值观,围绕着这样的价值观开展自己的生活。痛苦的永远是那些让善恶在自己心中争论不休的人——他们每呼吸一秒,都能感受到这种挥散不去的对立所带来的痛苦和挣扎。这种清醒的痛苦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至今不得而知。

      迪斯死于一次夜袭。他们的目标是意大利军位于马德里东南郊的通讯所,20日晚上10点开始行动。在撤退时,迪斯将差点中弹的阿布罗狄扑倒,自己却中了枪。
      当时迪斯距离阿布罗狄有三米左右,这使得迪斯的行为同从火车轮下将玩耍的小孩推出铁轨的危险性相差无几——这种情况下,救人者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一点,即使单纯如阿布罗狄也是十分清楚的,发红的眼眶和闪烁着水光的眼珠印证了我的想法。
      我接过笔记本,将它放进了我的上衣口袋里。一时间,我有些想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记下去,看着他悲伤的眼神,却突然觉得这样的问题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阿布罗狄站在我面前,半晌才开口:“撒加,你说,迪斯……最后……在想什么?”
      我想在那个时候,迪斯可能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行事。但是现在的阿布罗狄显然不容易接受这个答案。
      “别看迪斯平时吊儿郎当的,他其实很有自己的正义和行事原则。”隔了一会儿,我觉得似乎不够,又补充了几句,“虽然这未必是他为自己预设的死法,但他也不像是一个会轻易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人——更何况这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我善良的母亲似乎告诉过我。一个人首先要爱惜自己,尊重自己;只有爱护自己的生命才能爱护他人的生命,只有维护自己的尊严才能维护他人的尊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全心全意去爱这个世界。
      我让阿布罗狄在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阿布罗狄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掉了大半,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阿鲁牺牲了他自己救了迪斯,今天迪斯又用同样的方式救了我。撒加,你相信吗?这是上帝在召唤我们完成自身生命的循环。”
      阿布罗狄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让我很难直接给他否定的回答。
      我摇摇头,苦笑着告诉他,我是个无神论者。
      阿布罗狄的蓝眼睛黯淡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期待的答案。一刻钟之后,他起身离开。
      阿布罗狄走到门口,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撒加,你可千万不要死。你死了就没意思了。”
      我向他保证一定活得比他还长后,他的身影才消失在门口。
      阿布罗狄走了,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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