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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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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激战并没有抵挡住佛朗哥军的猛烈进攻,马德里通往埃尔埃斯科里亚尔的公路被切断了,马德里真正成为了一座孤城。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现在这本日记由我执笔记录。我是迪斯•马斯克•亚历山德罗。
      1936年9月20日,我揣着意大利共产党里窝那支部书记的推荐信,从意大利出发前往法国,希望以非党员身份加入国际纵队。我没有政府发放的护照和过境签证,为了能成功到达巴黎的国际招募中心,我整整花了7天时间,在公路边搭乘过路的货车,溜进火车站睡列车车厢底,最后还步行了一段路程才到达巴黎。
      在意大利,我是一名时政新闻记者。我习惯在政府的新闻发布会上把他们的发言人问到哑口无言,气得鼻子冒烟——一半是出于记者的职业本能,另一半大概是出于那颗天生爱捣乱和寻找刺激的心。而这些曾经被我在闲暇时边回忆边偷着乐的场景,在我到达巴黎的经历面前,竟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我至今难忘初到马德里的那个清晨,和着《国际歌》的旋律,马德里市民的欢呼声和掌声让我的热血熊熊燃烧。当时的我,只一心想着“势如破竹”“节节胜利”这一类极其正面的形容,直到阿鲁迪巴一把将我推开,自己朝树林那头跑去时,我才惊觉之前的我究竟有多天真。战争绝对不是单纯的邪不压正,哀兵必胜。每一枚炮弹发射,每一次行动展开都需要严密的计划和组织,不得不说,战争其实是一件数据化和程序化的事。这样说起来未免有些冷血,但还有什么能比战争更冷血呢?

      我来马德里有一个多月了,在渐渐克服了语言上的障碍之后,我和周围人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多,对西班牙的光辉和阴影的了解也随之增加。马德里的形势也是喜忧参半——在我们到来前一天失守的天使山在最近一周由单独行动的国际纵队收复,但随着德国和意大利政府对佛朗哥军队的支援逐渐增多,守城的日子必将越来越不好过。至今,我们已经失去了三个伙伴。至于日后,我没有信心拍着胸脯保证余下的八个人——包括我自己一定能在战争结束后依然活着。
      是的,我没有说错。阿鲁迪巴、艾欧里亚、修罗——他们三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也是这本日记交到我手上的原因。
      从冰冷的数据上来说,这个伤亡率只是整个十一旅的一半左右。在11月8日开赴前线的四十八小时内,十一旅几乎减员一半。中午时还是编制完好的一个班,到了傍晚就只剩一个人的情况也不算太罕见。前线上变数太多,每多活一天都需要感谢上帝的庇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亲历了他们三个中的两人的死亡。眼见着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流失却找不到任何回天的办法,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煎熬。眼见着修罗被救护队抬下去,鲜血迅速在他的军服上绽开,我清楚地感觉到周身在剧烈地颤抖——并不仅仅因为炮弹爆炸带来的震动。转身靠上战壕,第一下扳机差点没能扣动。我也许在哭,但体力过度透支的身份已经挤不出任何多余的水分。

      在伤兵营见到修罗时,护士黯淡的眼神已经向我暗示了他的结局。
      修罗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存在,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问道:“今天……是几号?”
      我强忍住内心翻腾的情感,回答他——今天是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从今天起,一个新的轮回又将开始。
      他大概听到了我的回答,缓缓闭上了双眼。
      突然我的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危险而悲伤的念头:他是我的同伴,我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的战友;而今天之后,我再没有办法和他面对面地交谈了。他那把佛朗明哥吉他将永远靠在房间的角落,直到岁月给琴箱蒙上厚厚的灰尘,琴弦在氧气的腐蚀下崩坏断裂。
      今天是圣诞节,修罗23岁的生命停止了。他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下放置了一本《圣经》,安静地仰面躺着。
      谁能想象得到,那样淡然的面容下,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战士。
      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双脚就一直踏在这片土地上。现在,他为了保护这片土地的纯粹,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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