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草芥之辉》一行万里

7、秦朝

　　秦朝，早早醒来的扶苏先是诵读了几篇文章，然后便对着天幕发呆。
　　按照往日的习惯，他这会儿一般会选择习武，但现在被关在殿内反省，空间小不说，每天削减三分之二的用餐份例更让他不敢过于活动。
　　回想这短短数日，明明大秦上下没变化什么，扶苏却又觉得好似已经变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想到最近传进来的消息，扶苏顿时有些按耐不住，走至书案前，当即就心中所思所想写了好几篇策论。
　　唉，也不知道阿父什么时候才消气放他出去。
　　按照秦始皇的要求，平日里殿内的侍人不会出来打扰他，更不会同他多说话，就连送餐食，也是安静无声的放下就走。
　　但今日殿外的动静颇大，还不时有年轻男童女童的嬉笑之声，
　　扶苏连忙起身往外走去，发现竟是弟妹们结伴而来，正在宫殿门口和侍人们争执。
　　说是争执，侍人们哪里敢违逆这一群公子公主，尤其领头的几位还颇受秦始皇看重喜爱。
　　很快，一群公子公主便结伴往里走来，看见扶苏走出来迎他们，几个年岁尚幼的公子公主便口呼大兄，向他奔跑而来。
　　扶苏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伸手抱住冲过来的弟妹，又看向年岁较大的公子高和阴嫚公主几人，“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听说大兄言行无状，被父皇责令闭门自省，我等手足听闻此事，实在放心不下，故一同前来探望。”公子高话说的挺有兄弟爱，只可惜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透露了他的真实态度。
　　阴嫚公主更直接，“大兄被责令闭门自省，消息传出，嫂担忧至甚，故托我来看一看。如今看完了，我也可回去了。”
　　听到妹妹提起妻子，扶苏脸上闪过几分羞愧，不由得叹道：“是我之过。”
　　“的确是你之过。”阴嫚公主脸若冰霜，“只是不知大兄如今可想明白了。”
　　公子高嗤笑出声，“瞧大兄这模样，就知道如今是还未想明白的。”
　　公子将闾皱眉道：“要弟弟说，大兄就不该同儒家多亲近，儒家那套说法也就是听着唬人，真要做事，还是得多学法家。”
　　听到弟弟这样说，扶苏下意识反驳，“胡说，儒家主旨仁爱之心，更兼重以人为本，注重教化……”
　　“哈！注重教化？”公子将闾本就是个脾气直爽火爆的性子，听到这里顿时忍不住嘲讽出声，“教化到人子随意顶撞父亲，还不顾父亲，任性自杀吗？！”
　　说完，公子将闾便甩袖转身离去。
　　刚刚还算热闹的气氛顿时一僵，几个年纪尚幼的公子公主更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
　　公子高嗤笑一声，将弟弟妹妹们带进了宫殿，又让随行的侍人把带着的糕点摆出来，让他们自己吃着玩。
　　扶苏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问道：“你们来看我，阿父可会怪罪？”
　　“怎会？”公子高阴阳怪气道：“阿父政务繁忙，这几天夜里的烛火就未曾熄过，哪里会顾及这些小事。”
　　阴嫚公主也同样嘲讽出声，“毕竟大兄已自杀，再顾及也没用了。”
　　接连被弟妹二人嘲讽，扶苏顿时有些撑不住，“是大兄错了。”
　　“大兄错在何处？”阴嫚公主却不肯放过，又追问道。
　　扶苏下意识就想说自己不应该自杀，但下意识的，他想起这段时间他每次道歉后秦始皇越发高涨的怒火，于是闭口缄默不言。
　　“呵──”阴嫚公主冷笑，“看来将闾说的没错，大兄都被那些儒家哄成傻子了。”
　　“大错特错。”公子高正色道：“恰恰相反，大兄是被那些儒家学子哄的还不够，对儒家的理解还不够深。”
　　“这非我胡说。”公子高道：“若大兄熟读儒家学著，就不会次次直言顶撞阿父，毕竟儒家可是主张人道大伦。”
　　阴嫚公主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
　　一旁的扶苏被嘲讽的不自在，只能开口转移话题，“我听闻朝中这段时日变动颇大，治粟内史甚至上奏请求罢官。”
　　“治粟内史早已是耳顺之年，早年又在战场上受过伤，这段时间连番劳累，自然受不住。”公子高说道：“不过阿父并未允许，只说调拨几个官员去帮忙。”
　　“但朝堂如今为了盐铁专营和开设市……贸易中心一事，早已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又还有多余的人手。无法，只能让治粟内史举荐人才。”
　　结果就是，蜂拥而来的自荐人才成功再给治粟内史多了一重劳累。
　　说到这儿，公子高又略带得意的看着扶苏，“阿父昨日召见我，并命我跟着一块儿开办贸易中心。”
　　扶苏宽和一笑，丝毫没有对于公子高被看重的嫉妒之心，只拉着他细细讲了些和官员打交道的小心得，重点是嘱咐他多干事，少说话！
　　公子高被说的不耐烦，但看着被关了一段时间话唠程度猛然翻了好几倍的扶苏，只能憋屈着忍了。
　　扶苏叮嘱的差不多了，才又问道：“阿父让你参与开办，是准备把贸……贸易中心从严管理？”
　　“不然呢？”在一旁旁听的阴嫚公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商人多狡诈，且逐利而行，目无王法，若不从严，岂不知他日又会重蹈吕不……”
　　阴嫚公主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眼中浮现出几分懊恼，但扶苏和公子高都听到了，顿时脸上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但想到秦法之严苛，扶苏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道：“观天幕所言，汉代设长安西市，任其野蛮发展才有其之繁荣，若是严加管束……”
　　“大兄不是喜儒家吗？怎么忘了那句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公子高被几次三番的说也有些烦了，“再说阿父胸有韬略，岂会想不到这些？”
　　不见这几日频频召见咸阳的富商？
　　哦，这一点扶苏还真可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公子高的心情指数回升了一个点。
　　一旁年岁尚幼的公子公主吃完糕点，便四处跑着玩，不时发出尖叫声和高笑声。
　　这样吵闹的环境自然是谈不下去事的，于是三人只能一边让侍人照顾好玩耍的公子公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扶苏问道：“怎的不见胡亥？”
　　“阿父这几日心情不好，他恨不得住在阿父寝宫内讨阿父欢心。”
　　公子高和阴嫚公主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可又不得不承认，虽然胡亥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甚至其他人面前的态度都堪称恶劣，但在秦始皇面前，他又是一个实打实能讨人欢喜的开心果。
　　扶苏自然也是知道胡亥对其他人时的暴烈，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道：“阿父对他太过宠溺了。”
　　听出他言语中那不赞同之意，阴嫚公主眉头微挑，“怎么？在大兄看来，阿父疼爱子女还是错了？”
　　扶苏愕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阴嫚公主冷笑，“稍后我便命人送些儒家学著来，大兄可得把父慈子孝那一段好好读透了。”
　　扶苏：“阴嫚，你误会了……”
　　“那大兄说我哪里误会了？”阴嫚公主脖子高昂，眼珠子里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大兄对我等手足友爱，对朝中诸位尊敬，便是对乡间老人都能亲自服侍一二，倒是对阿父……”
　　阴嫚公主胸口起伏不定，“若论君臣，哪有臣子屡次直言冲撞君上？难道大兄与门下食客意见不合时他们会屡次向你直言？若论父子，哪有人子屡次直言冲撞父母？阿父对你寄予厚望，疼爱有加，屡次顶撞也只是斥骂几句便罢了，之前误以为因你无能而致大秦灭国，也只是令你下跪反省，虽是对你亲近儒家而不喜，但却连你门下的食客都未曾驱逐。”
　　“难道阿父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居然会因为矫诏自杀！”
　　“说到底，你不过是不相信阿父对你的疼爱之心。”阴嫚公主说完，情绪反而冷静了些，让侍人带上年幼的公子公主，起身离开。
　　看着阴嫚公主头也不回的离开，扶苏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子高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好心”安慰扶苏，“大兄勿恼，阴嫚只是为阿父鸣不平。”
　　扶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满是沙哑，“你也认同阴嫚的话？”
　　“难道阴嫚说的不是实话吗？”公子高嗤笑，“论起来，众兄弟姐妹中，唯大兄你性情与阿父最为相似。”
　　扶苏转头奇怪的看着他，有些分不清他最后一句话是否是嘲讽。
　　毕竟时世人皆说他扶苏仁爱，说秦皇暴虐，这怎么看也不相似。
　　“你们都是一样的执拗与狂傲，认准一个目标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坚定的认为自己能做到，也唯有自己能做到。”
　　公子高长叹出声，“阿父此生多磨难，可他不认命，所以从当年一个无依无靠的质子成了如今的天下共主。而你此生命途顺遂，从不畏阿父君王之威，你认为世间唯有你能在别人都不能劝谏阿父时劝谏他。”
　　“可阿父他的狂傲皆因他自身之才华，你却是有一半要倚仗于阿父对你的疼爱之心。”
　　“……但你偏偏不相信这份疼爱之心。”
　　“说来惭愧，与大兄相比，我一无兄长之才华，二无兄长之仁爱，但我却知道，什么是我真正可以亲近依靠之人。”
　　“自杀？哈──若是我，别说是一封矫诏，便是真的，我也不会认，除非阿父当着我的面亲自下令。”公子高将酒饮尽，起身往外走，“正如阴嫚所说，阿父疼爱长子，长子又何曾发自内心孝顺过阿父？”
　　“若你真的孝顺，又岂会不知阿父得知你因矫诏自杀后的心痛？”
　　自己最疼爱最寄予厚望的长子，最与自己性情相似的长子，居然是不信自己有慈父之心的。
　　这对一名父亲而言，该是多大的伤害？
　　“高，今日你和阴嫚携弟妹前来探望，可是阿父特意为之？”扶苏突然叫住公子高，开口问道。
　　公子高头也未回，“既已心知，何必再问？”
　　是啊，若是探望兄长，何苦带上几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孩童？除非是特意吩咐过的。
　　扶苏抬头，看着空中那轮烈日，想起他自成婚后对年岁更小的弟妹多关注疼爱了几分，阿父还曾因此告诫他，若有了子嗣，可不能这般娇惯。
　　他缓缓闭眼，终究是未能忍住眼中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