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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丝竹相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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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婳予辞世了。
白茶花了许久来消化这个事实,待到那友人带二人前往丝竹舍,小画师仍是淡淡的,好似被抽了魂,整个人已经木然。
听那友人说,他那日本是来请白婳予为刚结了的伴侣作画,却不想刚一进门,便见那舍主趴于院中木案上。
手握画笔,首垫丹青,已然失了气息,案上是一副完成不久的丹青画作。
早逝者尸首旁人不敢妄动,又不知白婳予有何亲眷。
那友人见了房前信件,正是白茶几日前差人送与师父的,道经事报平安的信件,便去寻到了白茶。
颜清欢见小白麻木茫然的模样,心中心疼得紧,扶了扶她的身子,替她向一旁友人道了声谢。
那友人亦怆然,道:
“不必谢我,婳予师傅与我相交,如今忽辞……唉,还请小白姑娘节哀,尽早了解其逝缘由,料理好后事,让师傅安然归了去。”
白茶向公主身上倒了倒,寞然点头。
直到那友人走后,小画师才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被公主堪堪扶住。
她模糊着一双眼,望着白婳予尸首处,轻言了句:“师父……”
案上美人发丝被忽来的微风拂得微动,苍白的面容,未施铅华脂粉,同小白一般清癯,一袭白衣铺散在案周,似泄出的清水。
那人盘腿而坐,头伏在案上,恍似睡熟,仿佛下一刻便会惊醒,揉揉妩媚的眼尾,朝小画师慵懒道:
“徒儿回来啦?”
颜清欢看得心惊,心中又不免悲凉,于是抱紧了小白画师,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纤弱颤抖的背部。
白茶缩在公主怀里,低问道:“清欢……那案上,是我师父吗?”
颜清欢睫栊垂落,咬了咬唇,道:
“是。”
是……
是她的师父,是白婳予,是已然逝去的竹林画师。
白茶抬眼,眸中抑不住的水光,摇摇欲坠,染红了眼眶,眼尾湿红。
她断续道:“我是不是……没有师父了……”
风轻微拂,颜清欢抿唇,终是未忍回答。
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画师发间。
落日熔金,黄昏已至,金鸦西沉,云起云舒。
白茶将脸埋进公主怀里,呼了口气后闷声问:“方才那人说的丹青,清欢可否帮我一看。”
颜清欢抬眸,放开一只抱着画师的手,探头望去。
画上,一位布衣女子背手而立,绾着简单的发髻,面目清隽灵动,黛眉如烟,薄唇粉红,目如寒泉,端着温淑沉稳的清冷。
“是副美人图。”颜清欢道。
白茶闻言抬头,侧首望去,凭着绘人多年的经验,隐隐认出,却又桃目圆睁,不敢确认。
于是垂眸,翼翼道:“画上女子腰间,可有一只竹形配饰?”
颜清欢看了看:“确有。”
白茶又问:“右目下可有一枚小痣?”
颜清欢答:“有。”
白茶微愣,复又垂首:“那应当是我娘亲……”
颜清欢怔,又伸首看去,但见那画角,浸着端正清秀的两个字——
凌渡
再往下看,美人身旁,是两行小诗: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公主忍不住念出声,而后又低头,问向怀中人:“娘亲……叫凌渡?”
白茶点了点头,从怀中退出,正对向白婳予,望了将近半刻,才缓缓走近前去,抚上了师父早已冰凉的背,将她向后挪去。
远方延伸出金灿的光辉,案上画纸翻动,白茶抱着师父,久默不语。
自幼时起,自沈未言换名白茶,姓同师父,此间已过记不清的年月。
白婳予身子弱,凌渡不在期间,却独自抚养其女直至成人。
白茶先前以为,这不过友人之情,情深之谊。
可忆起曾经,幼年过问二人关系时——
师父笑着,眸中似闪烁着情绪,她一直未曾观清,也未曾看懂,语句间尽是模糊其词。
师父道:
“许是相乐之交吧。”
丝竹相乐,
赠佩相思,
故人思卿,
舍唤丝竹,女唤白茶。
哪位友人相交的情谊,能拖其女数年,名换友人姓,待人逝去,题画相思。
白婳予从未承认过与凌渡的友情之谊。
师父于白茶,更似是父亲一般的存在,而非师徒。
颜清欢走近前去,看着方才被尸首遮住的地方漏出另一行词句:
“吾心悦卿,卿不复。”
白茶敛眸,忆中先师的眼神,终有了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