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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温柔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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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风乍起,带着凉意袭卷我,簇拥我,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突然就回想起,谢知藤问我,商商,我在国外的时候也会看话剧,但总觉得没有戏剧好看,没有这种可以击中灵魂的感觉。
我当时回答说,当然了,话剧注重环境的布局,重视情节的跌宕起伏,选角选的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而戏剧不同,戏剧分为五种重要的角儿,重在演技唱功,常常无物表演,没有局限性,对群像的描写也很完美,或是性格鲜明突出,或是一群人一个性格,不论怎样,这个人都是鲜活的,在一定形式上也反映了这个社会。话剧也是戏剧的一部分,不过国外话剧表演形式要更浮夸。它会更接近你灵魂的一部分。
对,人人性格叵异,像看客,没有性格也是一种性格。像暖阳,师姐师哥,用独特的方式保护我,像春风,谢知藤,和煦的轻拥我。
我们隔碑相望,碑那边,是人间,碑这边,是鬼界。
有人说,向上是人间,向下是鬼界。
可你所谓的鬼,是你至亲至爱之人,这墓地在半山腰上,你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鬼?
拉我回去吧,谢知藤,带我回到那俗世,踏破木魅山鬼,看看平芜尽头处是不是春山。
爹娘,你们看见了的吧,这个少年,是我爱的少年。
我顺着他拉我的方向,站起来。又假意站不稳,扑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手里捧着一坛莲花灯,俯首把它放置在了刚刚我坐过的位置。
他说,伯父伯母,我是小谢,谢知藤,我听说莲花灯要放一坛,是希望九泉之下的人可以长长久久。所以就浅浅的迷信了一下。
说完轻笑了一声,顿了顿说,缘锵一面,素昧平生。
说完,朝墓碑拘了四躬。
一直走到山脚下,似是观察了好半天我的表情,才开口。像往常一样,和我分享他的一切。
他又说,前街那家烧烤店,开门了。你不在,都没人陪我吃了。
一脸伤心的表情,虚化的两个小狗耳朵都垂了下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唉,儿大吃死老子啊!
他仰着脸看着我,说,商应!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所以我决定代表月亮制裁你!都怪我,已惯坏。
我俩绕着山跑来跑去的。
山风吹拂着我的指尖,勾勒着骨节的形状,卷起他衣服的一角,无限向我靠近。
上了火车我就睡着了,周边虽然嘈杂,但始终有一股幽香轻轻抚弄着我的脊背,让我安心。
梦境走马观花,我听见我爹娘牵着手,依偎着,我娘眉眼弯弯,笑着看向我,我爹还是一贯的下巴绷紧,故作深沉的点播我。
我想动动我的腿,向他们跑去,可无论如何,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我还挺想张嘴说一两句话的,但是有人规定我要相顾无言,要万千言语化于四眼相望。
我的腿,沉沉的。我的嘴,麻麻的。
意识归于清醒,哦,原来是我流口水了。还流了谢知藤一身。而且,腿…睡麻了。
而且,我脖子还好酸哦。
所以我打算轻轻的挪开我的脖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就这样做了。不曾想,谢知藤的脑袋靠在我的脑袋上,于是乎,他醒来那一刻,撞上了我的肩膀,睡眼朦胧的看着我,有些迷茫的可爱。
冲我挑了挑眉,我见他,似乎没有察觉,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我朝他也挑挑眉,又摆了摆手。转过头去看窗外了,一转过头去,我就忍不住笑了,但还要克制一下!
明净的窗印着姣好的脸,窗外的景儿飞快地后退。
我寻思着,这地儿也不像是回家的路啊?
谢知藤靠了过来,说,累不累?睡会吧,马上就到了。
我摇了摇头,但还是轻轻的磕上了眼。
再醒来,我往窗外望,就是遍迹的人流了。窗外骄阳正好,山林连成一片。
天色正浓,蒙蒙黑,能见到不远处的太阳正要往下沉。
他拉着我的胳膊,说,到了,给你个惊喜!
他的眼角微微弯起,在灯光下,眉宇间像盛了一碗夏月,好一个意气风发恣意少年郎。
抓着我的胳膊走南闯北的,到了一个客栈,就在那里修整了一下,我这才注意他还带了一个大箱子来。他从里面找出一套衣服,平整的放在床上。内层还有一件被牛皮袋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摩挲着下巴说,阿应,你明日穿这个可好?
那衣裳是我平日喜欢穿的褂子,素白色长衫,还有龙凤的花纹图案,离远了一瞧,倒不像龙凤,像只兔子。
我轻声应下,他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件,交代我今晚穿这件。明黄色长衫。我倒是觉得,这衣衫,很适合他。
他就飞跑下楼,喝茶去了。等我清洗干净自己一身风尘时,见他,都支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给他盖了件衣服,还未搭上,他就醒过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还带点鼻音说,你好了啊?
我真的好喜欢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让我感觉大家都是鲜活的。
他猫似的伸了个懒腰就站起来,眼睛亮了起来,说好看,你穿这件真好看。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他绕着我转了个圈,问我他眼光是不是超级好。我又朝他做了个鬼脸,我俩闹了半晌,他又说要拉着我去逛夜市,肚子快要饿扁了。
于是,我穿明黄,他着玄青。
这条街,名为春光里。
他扯着我东逛西逛,他说有好多新奇玩意儿,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从南吃到了北,从东逛到了西。什么糖人啦,糍粑啦,臭豆腐啦,锅贴啦,泡馍啦,驴肉火烧啦,胡辣汤啦…..等等等,那香味儿,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钻,什么味儿都有。
最后进了个古玩市场,谢知藤看见那老石片儿就走不动道了。
那老石片儿着实好看,天然的山水画,那是大自然的馈赠,他说,他一定要这个!话都说不清楚了,囫囵吞枣似的。
那老石片儿上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不知为何,他倒偏偏相中了这块。
于是乎,嘎我腰子都得给他买!
逛着逛着,不自觉被一片花灯吸引了去。他取了一盏莲花灯,蹦着跳着拉着我的衣摆说,快点!快点!我要许愿!
二十的人了,跟个顽皮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儿。
正在点灯的大娘见他这样活泼,偏过头对我说,这是你弟弟吧,哈哈哈,感情真好。
我笑着对那位大娘点了点头,接过她递给我的火柴。
大娘转身把那盏莲花放手捧着递给身后的孙女,小女孩怯懦又平稳的接住,轻轻推向水中。
天色很黑,花灯就会格外亮。花灯映照着女孩的脸庞,竟是苍白一片。
她双手合十,那位大娘虔诚的低下头,低头呢喃。
念的是,妞妞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老人白发少女青丝,老人悲白发,少女病青丝。
一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又怕孙女看见,趁孙女还低头祈愿,赶紧抹去了。
可能是突然想起身后还有我们,不好意思的回头笑了笑。我感觉到,我的衣摆被拽的越来越紧。我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那大娘和少女正要离去,我们微微侧身,为她们让开道路,相互依偎搀扶着,走向漫漫长夜中。
谢知藤偏过头来,望着我,手还死扣着,过了一会儿,他蹲下身子,将那盏莲灯往前推着,飘的好远好远。
他说,商商,我们长命百岁。
我望着他的脸,等你盛一碗秋色,我望向你的眼。
走在回去的路上,夏风席卷着我们。有一种物理定律叫做相对时空观,越想抓住的东西,越稍纵即逝。越想唾弃的东西,越是时刻牵挂着你。时间膨胀收缩,取决于速。
缘,这种东西,是妙不可言。
翌日清晨,我正拿着块布料,装作是扇子,练着扇子功,谢知藤就推门下楼来了,他身着我为他缝制的那件衣物,这还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他穿,果然很衬他。细铃花纹,皎皎公子。
一夜过去,他又眉眼弯弯的,笑颜如花。
我俩相见,皆是一惊,一笑尽在不言中了。
日上竿头,他就急急忙忙的推着我出门,路过一颗百年大树,把我摁下树下,咔咔咔拍个不停,又抓住一位幸运路人,咔咔咔给我俩人拍个不停。
就这样,昨日是从南吃到北,今日是从南拍到北。
路过一家照相馆,名叫出借。牌子旧旧的,斑驳的墙壁,有光影斜射进来,映照着那竹林。
原来这是家黑白照相馆,他还记得,我曾和他说过师父那张黑白相片我很喜欢。
我俩都穿着白色长衫,像历史上的文人墨客与其挚友的合影一样。我还是有私心的,我觉得像结婚照,如果背景是红色的话。
我想,在朱红城墙下拍一张照片,像师父那张一样。
画面定格在这一秒,竹墨影墙少年语。
我们洗了九张,他一人独占了六张,只给我三张。
切!小气鬼!
刚一踏脚迈出照相馆门,远远的见一位妇人跌倒在地哭着,与别人不同,倒像是哭累了,哭够了,安静的啜泣一下。走近了一看,那人手里紧攥着一张相片,古老的陈旧的。
看样子,哭了好半天了,竟没有一个人来搀扶她。
我正往那边走着,一个拉力把我拽住,俨然一见,是位和那人差不多岁数的妇人。
她身后还落着几位与她同行的人,男女都有,都是差不多这个岁数。
她遮掩着嘴对我说,哎年轻人,来旅游的吧?
我朝她点点头。
她身后那群人也围了上来,把我和谢知藤圈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那妇人说,你不知道,那人这儿有问题,疯了好久啦。
又有人接过话茬过去,叫嚷道,可不是嘛!这女人可是邪门的很呢!
见我面露疑色,那女人又压低了声音说,她一家全都死了,唯独留下这一个小孙女,这小孙女还得了重病!
一位带着眼镜,不高,胖胖的男人有点鄙夷的说道,这女人啊,克夫!娶了她真遭了老罪喽。
我没接话茬,问道,此话怎讲?
那妇人又继续说,哎你不知道,那女人丈夫是当兵的,战乱呢,被人乱枪打死了,好容易抚养儿子长大了,结果儿子和儿媳做条子的,死在边境了!你是不知道,那叫一个残字!这就算了,你瞧这小孙女了吧?病秧子!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为了治着小赔钱货,她把整个村的钱都借了个遍呢,现在啊,咱村里的人都躲着她走,生怕她又跟我们张这个口。
我听见一片应和的声音,发问道,可是这位妇人,未偿还债务?
她们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开始循环往复的重复之前那个话题。
那个带厚厚眼镜的男人,从说了第一句话,就被搭过调。
说实话,我真心瞧不上这样的男人。自己一事无成,偏要把错归根到女人身上。
我和谢知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狐疑的神情。
草草敷衍了几句,说着就要把那大娘扶起来。
那几位妇人又使劲甩甩袖子,说我不知好歹。
我一路小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我问她,怎么了?
只见她颤颤巍巍的露出那张相片,上面赫然站着五个人,两对夫妻,一个孩童。不用猜,便知这是一张全家福。
她只是不停的哆嗦着嘴唇说,她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她死了。
我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谢知藤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比昨天还要沉静,但紧攥着正在颤抖的手是无法骗人的。
她说,我不该哭的,孩子远离病痛,是好事。又麻木的站起身来,东走西走。
我觉得,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联系的就是这么浅淡,但羁绊总是很多。
我该共情的。但此刻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苍白的。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来去自由风,聚散皆如逢。
谢知藤说,本来打算去爬老君山的,但是师姐的信传来了,要我们早早归家。
于是,我们在山脚下望了望,就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他在路上说了一句话,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
他说,生命是一首赞歌,虽然璀璨却很脆弱。人走这一路,越万山,过千衢,若是能长相守,便富可敌国了。
他轻轻哼着一首英语歌,曲调舒缓。
我侧过头去看他,我说,对啊。
后半句是,你不知道,你在我的记忆里生根发芽,在有你的记忆里,我富可敌国。
他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商商,你想不想上学?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说,要是放在我十六岁那年,我肯定是想的,不过,如今不想了。我现在有了更大的追求!
他用他的肩膀撞了撞我的肩膀说,什么追求啊?商公子,可否与鄙人分享一番?
我嗑了两声,故作深沉的说,人生大事,岂非父母妻儿,怎可与旁人诉说?
他夸张的捂住胸口,说,我若不是你的结发妻儿?
我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你本七尺男儿,不若女娇娥。
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跨过十万八千里,终是进了北京城。如今,在外游玩了五天,也算是看遍世间烟火了。
夜间上的火车,到了京城天也就亮了。只是路途遥远,坐的腿有点麻。
一进茶楼,师姐边对我嘘寒问暖的,绕着我打转。眉宇间竟是担忧和欣喜,我冲向她说,想死你了师姐!
不像师哥,师哥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几日不见,他还是那样不尽人意,唉,我那死鸭子师哥。
另外几个师哥,也问了我两三句,就各自散了。
师姐从后厨端出一碗莲子粥,放在木桌上,碗上飘着一层热气,甜丝丝的气味游若细丝。
我拿着白瓷勺,挖了一勺,烫的我嘶哈嘶哈的吐热气。
师姐笑着说,慢点儿喝。
我囫囵点了个头,又往嘴里送。实属是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喝的粥了。
师姐过一会才说,听谢公子说,你们去了老君山,怎么样?漂不漂亮?
师姐的眼睛总是那样澄澈,我愣了一下,笑着说,山底的风景也是一等一,至于山顶嘛,不如改日和师哥去爬爬看?
师姐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过了半晌说,冬天去吧,我们可以一起去,谢公子是不是快要走了?
我总算知道为何,死鸭子师哥还没有追到师姐的原因,因为师姐是神仙,普度众生不度己。我点了点头,说,两天后走。
师姐叹了口气,帮我抚平了乱飞的额发,说,好容易遇见个投缘的朋友,还未满一年,竟要走了,临走前,喊他来这吃顿饭,好生告个别。
我不以为然,我说,知道啦师姐,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又不出国,就在山东待着,得空了可以去看他。平常还可以写书信呢!
只是坐火车要半天,书信要七八天。
师姐点了点头,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但她没说,我就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出门潇洒了五天,没上台子,我着实有点心痒痒了。
突然想起我屋内那坛水芙蓉,有点心疼,没有享受过几天它的花期,如果能停留在花开那一刻就好了。
不对,如果永远是花期,就没有人会珍惜了。
我见天色尚早,睡了个回笼觉,就起来练基本功了,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尽管谢知藤再忙,午后他还是来了,不知为何,他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如风神明月般意气。微卷的发丝翘起,眼下也不见赶路人的疲惫。
从前总也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竟也不觉着羞臊,几日不被灼热的眼神烫着,竟拘谨了起来。
茶馆的话题应该换个了,今天给商戏子颁身残志坚诺贝尔奖了吗?
自己脑补着脑补着,竟在下场的时候不自觉跌了一下。
他说,想什么呢?这么美,看路啊,商商。
被一双有劲的胳膊接住了,才堪堪站稳。
我说,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获得诺贝尔奖。
谢知藤好似思考了一下,说,身残志坚诺贝尔奖吗?
我有点讶异于他竟然猜对了,又不那么讶异,我俩这么投缘,他猜对也是应该的。
看到我的表情,他大概就知道他猜对了,于是勾着我脖子,非要去吃前街的烧烤。
通过这一年,谢知藤已经成功从国外长大的小孩锻炼成一口地道北京味儿掺杂点南方话,张口就是这位爷儿,闭口就是来十串羊腰子。我实属是不敢恭维,每次都想离他远远的,装作不认识他。
他都好些天没教我俄语了,我都快忘了他一口流利的且标准的外国话。他其实啥语讲的都挺好的,中文啦英语俄语法语都杠杠好。
唉呀,我也被传染了,我真是盖了帽了!
他一边吃一边摇晃着脑袋,好吃好吃!
不过,虽然他说来十串羊腰子却没真的要,他从不吃动物内脏,甚至连肉都少吃。
比方说现在,他在吃烤韭菜….
我谢哥果然还是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