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一束月光》惊鹊南山

1、抱一下月亮1

　　南嘉捡了只猫。

　　那时是晚上，皓月高悬。南嘉躺在病床上，耳畔突然传来几声猫叫。
　　他的病房在一楼，窗外是一大片灌木丛，时常有蝉鸣鸟叫，不足为奇。
　　但这次的叫声那么细，那么凄厉，隐隐还能听出哽咽。

　　南嘉躺不下去了，悄悄下床穿鞋，跑到窗边，从防盗栏往外看。

　　窗台上趴着一直小黑猫，只有手掌那么大，墨色的毛在月色下似乎会发光。

　　南嘉踮起脚，将小猫抱进来，搂在怀里。小猫身上很凉，似乎还沾着露水。

　　“是只小黑猫呀。”南嘉将小猫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然后抱着它回到病床上。
　　“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南嘉边说边把小猫放到床边。

　　小猫叫了一声，扑到床铺中央。
　　南嘉笑起来：“猫猫，你这样我就没办法睡啦。”

　　夜色浓稠，溢满病房，一束月光悄无声息来访。

　　“嘿，人类！”少年清朗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南嘉闻声抬头，发现一个银发少年正坐在窗边，倚着防盗栏，微微勾起唇角，一副不羁的模样。
　　少年赤着脚，皮肤莹白，眼睛尤其亮。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短衫，身侧两条几场的衣摆吹下。
　　南嘉看着他这怪异的装束，一时有些惊诧，又有点想笑，不过他忍住了。
　　少年踢踢南嘉病床的护栏：“是你捡到我的宠物吗？还给我。”

　　南嘉看向怀里的猫：“啊，是这个吗？”

　　他把小猫抱起来，一脸认真地解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宠物，它刚才趴在窗外，我就把它抱进来了。对不起。”

　　少年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出声：“什么啊，你怎么还给我道起歉了。”

　　说罢，他冲小猫招招手：“小黑，过来。”
　　小猫应声抬头，扑到他胳膊上，少年低声笑骂道：“乱跑找不到家的小蠢猫。”

　　他望向南嘉：“谢了，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想起问他的名字了。南嘉跪坐在床上，抬头一字一句道：“我叫南嘉，江南的南，嘉奖的嘉。”

　　“南嘉。”少年点点头，似乎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意味，“挺好听的。”
　　“谢谢。”

　　少年偏过头：“那么，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南嘉摇摇头：“不好奇。”
　　少年差点又被他的诚实逗笑：“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在做梦。”

　　少年突然俯下身，几乎和南嘉鼻尖对着鼻尖：“你真是这么想的？”
　　南嘉点头。

　　“好吧，南嘉。”少年似乎来了兴致，“既然你想做梦，我们不妨让这个梦更丰富一点。比如——知道一位神明的身份和姓名。”
　　“我是月神，名字叫皎，记住了吗？”

　　南嘉眼睛亮晶晶的：“嗯！”
　　他拉过被子，躺了下去，闭上眼：“现在，我要睡觉了。”

　　皎笑了一声：“行吧，明天见。”说完，他抱着小猫悄悄地融进月光里。

　　南嘉偷偷睁眼看了看，月神真的走了。
　　不对，又没完全走！
　　那束落在他脸上柔和的光芒是什么！

　　“骗子。”南嘉轻轻念了一声。
　　微风掀起窗帘，月神一脸冷漠地出现在房间里：“你说什么？”
　　“唔……”南嘉没想到他还玩这一套，一时语塞。
　　总不能把骂他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皎双手环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嗯？”
　　“皎。”看他一副认真等待答复的样子，南嘉硬着头皮道，“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大度一点。”

　　“怎么个大度法，你说说看。”皎一个闪身瞬移道他窗前。
　　“……你不应该和一个人类计较他说的梦话内容。”南嘉道。

　　皎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好吧，听你的，做个大度的神。”
　　他转身飘出窗外，突然回头笑了下：“南嘉，你这人真有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南嘉这一晚睡得格外好，夜里一次都没有醒，不痛不痒地到了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竟觉得没有月光温柔。
　　上午输液的时候，南嘉叫住护士，轻声问：“护士姐姐，我妈妈今天会来吗？”

　　年轻护士笑了笑：“你妈妈说晚上来看你，还让你不要惦记，好好治疗。加油呀，小朋友。”

　　“嗯，谢谢护士姐姐！”南嘉努力弯着眼睛笑笑，压下眼底的一抹失望。

　　吃过饭，南嘉一个人在花园里转了转。
　　他坐在秋千上，看着远处的花团锦簇，突然想要画画。
　　可惜身边没有画笔。自从生病后，妈妈说颜料有化学成分，对身体不好，再也不让他画画了。

　　觉得没什么意思，南嘉跳下秋千，回到病房午休。

　　又到了晚上。眼见夜色笼罩下来，病房的们终于被叩响：“南嘉！”
　　付珊挎着包，穿着时髦地走进来，在南嘉病床边坐下。
　　“妈妈！”南嘉惊喜地坐起来，“你来啦！”

　　付珊摸摸南嘉的头，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好好治疗。
　　南嘉点点头，语气都多了几分欢欣：“那当然了。”

　　“妈妈，你刚下火车吗？”南嘉问。
　　“嗯。”付珊应道，似乎有点疲惫。

　　南嘉看出来了，拉住付珊的手：“妈妈，你和黄叔叔在那边好吗？”

　　付珊笑了下：“挺好的，他有两个孩子，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平时都住校，我只管周末洗洗衣服做做饭。”她眉眼弯弯，“对了，你黄叔叔答应包了你全部医药费，我就知道当初跟他不亏……”

　　“哎，那男的来看过你吗？”付珊突然问。
　　四周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南嘉知道，付珊口中的“那男的”是他爸爸。
　　南嘉轻轻摇头：“没有。”

　　付珊“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他给你打钱没？”
　　南嘉沉默地摇头：“我爸……”

　　“别喊他爸！”付珊突然大喊一声，“他早就不要我们娘俩了，他和那群女的鬼混去了！他不配！”
　　南嘉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付珊注意到了，意识到自己失态，心疼地搂住他的肩：“对不起，南嘉，对不起……”

　　付珊走了，留下一盒草莓味酸奶。
　　南嘉生病前最爱喝酸奶，他喜欢那种清清淡淡的甜味。可付珊不知道的是，他对草莓过敏。
　　这也是住院之后才查出来的，除了医生，就只有南嘉自己知道。
　　夜色笼罩下来，南嘉把窗帘拉上，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手里握着那瓶酸奶。

　　一阵风掀开了窗帘，月光洒入病房。那个叫皎的月神少年，又来了。

　　“想什么呢？”用双臂撑在床上，笑容就和语气一样恶劣，“想我？”

　　南嘉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下：“可能是吧。”

　　皎不说话了，偏过头，仔细打量南嘉的神情，好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你不开心。”
　　南嘉被他的样子逗笑：“没有啊。”

　　“哈！本月神才不会看错！”
　　见南嘉笑了，皎终于如愿以偿，双手合十，又一下子打开：“呐！”

　　南嘉好奇地盯着他手心那一块弯月形状，晶莹剔透的玉石：“这……给我的？”

　　皎笑嘻嘻的：“不然呢？”

　　见南嘉不动，皎催促道：“你拿起来看看。”

　　南嘉顺从地拿起来，玉石在他指尖逐渐变成莹白，旋即又冒了一阵光，变回原来的剔透模样。

　　南嘉垂着眸，却突然感觉心情好多了。就像积郁在胸口的那一团愁云突然烟消云散。

　　皎伸出手在玉石侧边点了几下，一条红绳从他指尖下逐渐长出来。他笑着拎起玉石，挂在南嘉脖子上。

　　“月亮石。”皎说，“神的馈赠，快谢谢我。”
　　南嘉温声道：“谢谢你，可是，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回赠你……”

　　“怎么没有？”皎的眼睛转了转，落在南嘉手中的酸奶上，“诶，我看这东西就不错。”
　　“你要喝吗？”南嘉看了看手中的酸奶，想了想，还是递了出去。

　　皎接过酸奶，摇摇头：“这里面有我不喜欢的东西，我要把它去掉。”
　　他晃了晃盒子，一阵白光逐渐笼罩了酸奶盒，又一下子散开。
　　“好啦！”皎笑眯眯的，“现在我需要一个杯子。”

　　南嘉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又变出一个玻璃杯来，在杯子里倒了一部分去掉草莓的酸奶，递给自己：“给，神决定委屈一下自己，用盒子喝。”

　　南嘉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酸奶，没有一点草莓味。
　　好久没尝过这么纯粹的味道了。

　　南嘉一抬头，就看见那个一口一个神称呼自己的少年弄得唇边都是奶渍。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从床头抽出几张餐巾纸给他擦拭。

　　“什么神嘛，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南嘉动作温柔，轻声说。
　　结果这话给月神说不乐意了：“你说什么？我上个月就满三百岁了，我才不是小孩子！”

　　“你多大？”他斜着眼看南嘉。
　　“十七。”南嘉说，“我高一就休学了。”
　　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难过。皎见状也不做声了，好半天才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喂，南嘉，有空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他扭过脑袋，哼了一声：“也就是本月神的属下上班，你陪我一起监督他们。”

　　南嘉点头答应：“好啊。”

　　月光似乎被风吹散了，南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皎，护士应该快要来查房了。”

　　这是在赶他走？皎差点笑出声。
　　“嗯？你不是在做梦吗，怎么还担心护士查房？”皎又恶劣地笑起来。

　　“可我现在感觉这个梦变得真实了。”南嘉诚实道。
　　“展开说说。”
　　“酸奶好喝。”
　　“哈，我以为你要说本神好看。”皎扯扯嘴角，“走了。”

　　南嘉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人在窗边一点点消失，又出现在窗外，抓着防盗栏冲他做了个鬼脸。

　　南嘉刚刚躺下去，没忍住笑了出来。
　　什么神啊，明明就是个幼稚鬼，心软还不会安慰人。南嘉想。

　　他握着胸前的月亮石，感觉那块石头那么亮，像那少年的指尖，带着夜露的温度。

　　南嘉翻了个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喜欢那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