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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回 ...

  •   ——

      八月中秋,宫中盛及一时。

      明帝领着一众臣子和妃嫔在南水行宫里赴宴尽兴,热闹喧嚣,人声鼎沸,好不盛大。像这样的宫宴也是能让旁人来见识一番皇家气度和皇宫繁华的,不过赵书廷从头到尾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守护在皇帝的身边,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他其实没有多余的兴致和气力去观赏什么别的,那太碍眼睛了。

      从前日布防开始,直到今日正宴,小赵大人和行查司的人都打足了万分的精神和专注力守卫在这行宫里,西沉才过,天已见幽蓝,那中秋的月亮灯笼也都一一点上了,将这里衬得格外明亮和灿烂,任何一道人影都能清晰瞧见,包括公主,她正还和一群人待在湖边,他也看见了。

      中秋佳节,原本这宫宴往年都是在宫里举办的,但今年的暑热减退的速度稍稍慢了些,又加上公主贪玩,还不愿回宫,明帝索性就安排在了这里,又命人寻来了上好的可观赏的桂花,既是宫宴也是赏花宴,这也算得是风雅。南水行宫正中的位置是片不小的湖泊,里面还种有不少菱花,只是时令已过,其间唯留残枝,如今也只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罢了,远不如明月出彩。

      湖泊正北的位置便是蓬莱台和承明殿,那里就是今夜宫宴聚会的位置,地势偏高,站在高台上能看见底下四周的一切景物,视野十分宽阔,明帝和诸位臣子也一直都没离开,都还聚在这里赏月。

      夜色收拢,清月挂露,疏影横斜,暗香沾袖。

      赵书廷的鼻腔里还涌动着偌大的一股桂花清香,他的鼻子是抽动的,眼神是警觉的,只是心里还格外留出了一个位置来想着公主,见着她和侍女待在湖边还在赏月放灯也有些愣神,这么一丝突兀的神态差点落入了明帝的眼中,这该受罚的。但幸好他的兴致正浓,没察觉到这些细微之处,若是高兴了便唤一句,又随意问道:“书廷啊,你也来帮朕瞧瞧,看看孟画师这幅清月图作得如何?”“这些老狐狸啊,用来吹捧的词也就那么些,朕有些听腻了,想听听你这个小郎君的看法?如何?”

      他还当真是对赵书廷青眼有加,这么一喊着了他,连身边的两位皇子殿下也都分了神一齐转头看向了他,不过俗语有言术业有专攻,赵书廷一时还心惊冒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心里还慌张的在组着能够应对的言辞,本想好了许多,但最后出口的还是一句:“回陛下,微臣不善书画之道,文墨不够,不敢妄加评论,请陛下恕罪。”

      他永远都是这样自贬应付,明明算是文武双全,但听了相公的话也不敢随意显摆,他虽不善书画,但这水平也是按着专业的画师来比较而言的,他能提笔,只是不精。

      赵书廷这么一回了话,一旁的相公和几位臣子也都神色各异,情绪莫名,但明帝因为今夜高兴也没多计较,本也想打趣一番,没想到元王殿下又抢先开了口,替他圆场道:“父皇,您这般作为不是故意在刁难人吗?明明这满朝文武都知晓咱们的小赵大人只会提剑耍刀,对于刑讯逼供倒是特别有一手,他已自认文采不够,那您要他来评画可不当真是捉怪?”

      这话还是足够的阴阳怪气,帮忙的时候还不忘拉踩一番,赵书廷听了元王殿下的解释也不知该作何感想,难道要回句感谢?他只突然躬身来行了礼,还想请罪,但又听得相公为他辩解道:“陛下见谅,是微臣教导不善,犬子愚钝,难入明眼,实在不堪,还请陛下恕罪。”其实本来只是一件小事的,明帝也没多认真,现在听得他们这般言语也心知个个谨守本分,实际上都还没放开呢。

      他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想让这些杂碎之事扰了自己的兴致,罢了罢了,面对清辉明月却无知己同赏,这也实在是件憾事,若是皇后在的话还能与自己说上一番道理,但她此刻不在高台,还只守着了公主玩耍呢。明帝轻轻笑了几声,又说道:“无妨无妨,今夜只赴宴尽兴,不论罪名是非。”

      明帝已经有了收心的苗头,这只有最为熟悉帝性的人才能勘察一二,赵书廷其实猜出来了,相公也是,今夜若因赵家之过而耽误了赏花月宴那也实在是难堪,俩人本都还想说句什么,忽而却又听得了湖边传来的一阵清脆明晰的欢声笑语,是一群小侍女们的声音,犹如风铃悦耳,轻灵欢畅。

      他还听见了公主的笑声。

      两边的氛围全然不同,她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元王见势反应得极快,他抬头往下瞧了去,借着皎白月光一瞅,看见了公主蹦蹦跳跳的身影也心生一计,走近了明帝的身边又进言道:“父皇,儿臣忽然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法,不如让清缘来评画?”“今夜画师作画甚多,就趁势以明月点题,看看哪幅画能入得了皇妹的眼?”

      “父皇,您也知道,清缘在画作一道上十分出彩,在儿臣看来甚至也可说远胜于宫中画师,让她来做点评不是正合适?”反正怎么也比赵书廷这个半吊水好,再者,像这样的场面也正需要有一个小孩来搅局,臣子们不会当真,明帝也会被逗得一笑,正是两全其美嘛。

      元王也还真是故意的,他也挺爱看热闹的,赵书廷和一旁的修王殿下听着他直接提起了公主也都各自回了神,一个认为不妥,一个却认为胡闹,都不想将公主无端的拉进来,但他们越是不想反而也越激发了明帝的起势念头,他也转身再瞧了去,见着了湖岸边划船放灯的公主也抿嘴再笑了笑,挥手示意身边的内侍去将公主请来,她来评画最好了。

      “阿泽啊,还是你更有心啊。”

      高台依旧喧嚣不停,今夜的风里也仿佛格外多了些人气。

      -

      明清缘起先是不愿意来的,她和侍女们玩的正尽兴,哪里还有功夫搭理旁人,不过内侍大人告诉了她是高台上的人有意为难小赵大人,她听了后也鼓了气,直直提裙踏步又赶紧着往蓬莱台这边走了来,画师也已经完成了几幅明月画了。

      听着了有这个热闹,其余几位在别处观赏的妃嫔们也都走了来,皇后也同样,不过她却无心赏画,只是担心公主会胡言乱语,会在诸位臣子跟前丢了皇家颜面。她一向都是胡闹惯了的人,喜欢怼人倒是真的,要论琴棋书画也是马马虎虎的,她自认为都是小把戏,也不该帮公主助长这等威风。

      不过也不知背后究竟有谁在“煽风点火”,今夜本是赏花月宴的,但诸位臣子也都跃跃欲试,有的甚至还推出了自家的小郎君来比试一番,这俨然已经变做了一个作画会了,点题是明月,中秋的明月。画作的意象和影子明明都在头顶的天上,但他们的眼睛还都落在了走上高台者的身上,就是公主。

      她仿若也是自蓬莱仙洲下凡而来的神仙使者,乘着月色欢快走来,一身嵌着明珠玉石的锦绣海棠黄裳也格外显得明艳亮眼。公主的年纪已不算太小,面上的容颜也有了令人觉得惊艳之处,满座里有的小郎君偷偷的抬头瞅了一眼,直至见着了这么一个柳眉星眼,清丽绝俗的神仙天女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嘴巴还微微张开了些,半颗心还七上八下的,坠落不停。他们都看清了,赵书廷也亦是,但他的脸上没有喜色,还满是担忧。

      他端正的还守在明帝的身边,见着公主恭敬大方的行了礼,他持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一下,眉目微蹙,也一直瞧着了面前的人。但公主没多看他,只是心里都明白,她提步再走来了明帝的身边,又柔声说道:“父皇怎么会让儿臣来点评画作啊?不怕儿臣出言不逊中伤了父皇喜欢的哪位画师吗?那可不是要吃亏了?!”

      公主直言不讳,这样容易得罪的话也说的丝毫不顾忌,明帝和元王听罢做笑,修王只是扭头撇了一眼,眼神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又低头只顾着了喝酒,示意这个热闹他没心思来凑着玩。也有几位臣子听了还笑,不过没那么放肆,对于这般的孩童之语也只当风刮过,并未入心。

      明帝伸手来拉住了她,掌心的温度传去了她的手指间,他笑意盈盈,见着了公主这般可爱的面庞也是心情舒畅,只对她言道:“哈哈,清儿真是个实诚孩子,朕喜欢。”“今夜他们都很有兴致,不过也是想作画讨你欢心,你去瞧瞧,见着了有一个喜欢的那朕便应你的心意嘉赏于他,如何?”

      “对了,”话毕,明帝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指向了右侧端正站立的赵书廷,一边看着他一边又向公主补充说道:“不过这回清儿可不要对他多加期望啊,小赵大人不会的,这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他这般轻柔的口吻也像是哄孩子,他怕公主生气,也更怕她落寞。

      明清缘闻言也顺着了明帝手指的方向看了去,抬眸与赵书廷对视了一眼,她心里的甜意渐渐滋生,只是他先极快的收回了眼睛,略略低头,以示君臣礼仪。他本还想请罪,但公主又笑着走近了他的身前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里还藏着别的意思,她努力压住了嘴角,赵书廷亦不敢再与她对视。

      挨得近了,似乎连呼吸的匀速和声音都能听见,诸位见着公主站在赵书廷跟前也生起了一阵疑惑,元王正起劲看热闹,修王这时也忍不住的抬头侧目想要看个究竟。明帝还以为这小孩要对他讲悄悄话,但公主只是挺直了身,高昂着头,轻笑着对小赵大人言道:“哼,画不出就自认学识浅薄,才学匮乏,连一两句点评的话都想不出来说不出口,小赵大人,你空有一幅好皮囊啊,但这心里却只作鹿鱼,仿若尺泽之鲵,确实不雅。”

      她这番评价的言语当真也还是毫不留情,不算一针见血,也算字字珠玑,众人听罢皆都惊讶失色,明帝也是,原本还以为公主会护着他的,但眼下却又想错了。赵书廷听罢也有一时惊愕,他本还以为公主是嫌弃自己了,但稍稍抬眼再一瞧,眼前的这个神仙还对着自己眨眼做笑呢,他懂了。

      “公主恕罪,微臣确实学识寡淡,让公主见笑了。”

      “殿下金言教训,微臣必定铭记在心,私下会多加练习,不会让殿下失望的。”他也还算乖觉,知道公主给自己递了个梯子了,那干嘛不下?

      赵书廷和公主是在一同玩笑,刚刚的语气严肃了些罢了,明帝见着这小郎君的面皮和眉眼都还是舒展的也放了心,元王和修王再扭过了头去,也是知道没什么可看的了,倒是皇后还大大的舒了口气,不禁拿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想得亏还没有被公主的作为给吓着,要不然她可也要请罪了。

      幸好她对着的人是赵书廷,皇后娘娘也是知晓他的脾性的。

      这么一阵略显随意的胡闹过了去,公主忽地再度转身面向了明帝,她变了脸色,也无心去赏看别人的画作,只是嘟囔道:“父皇,你跟他们一样,其实都在戏弄儿臣,儿臣不想陪你们玩了,没这个兴致了。”“而且……”

      她话里还有半分逗趣的意味,尾音拖长上挑,有些刻意,但也引起了明帝的追问和疑惑,他且说着:“清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刚刚那样可也不是存心戏弄,只是趁势罢了。

      明帝守着耐心还静静的听着,眼神里满含爱意和宠溺的温柔,他示意公主继续说下去,但说无妨,今夜只尽兴,不治罪的。明清缘听了这么一番解释后可也真掩不住笑,她的一双星眼里还藏着什么千奇百怪的小心思,转来转去的,特别灵动,好似春日湖泊中飞鸟经过推开的那一阵涟漪,泛着柔和的清光,也还荡漾着盎然的生意。

      公主心里又生起了一阵傲气,她只踱步走着,挨近了明帝身边,大声又说道:“其实在儿臣看来那些画作都不过尔尔,某些人呢看似能言会道,巧舌如簧,但也是揣骨听声,牵强附会,妄加评判,与其说了一堆没头没尾的话还不如赶紧闭嘴别讨人嫌呢!”“而且,这世间最好看的明月其实就在父皇的眼前呢,不是远在天边的。”

      这不是隐晦的暗示,已经算是直白的明示了。

      一众人听着公主如此言说却都当作了一道谜题来试图解开,明帝也微微起了惑,不知她所指的最好看的明月究竟在哪儿,在场的唯有赵书廷最先反应了来,他一抬头撇见了公主得意兴奋的星眼也瞬间化解了心中的一切阴云和疑惑,他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儿来,仿佛心田里流经了一阵明月的暖意,不再是冰凉的了。

      他只安静的候在了一边,任凭这世间最好看的明月将清辉肆意慷慨的洒落在了他的身边,他一点一点的弯腰拾捡着,也还想捧在她的跟前。见着明帝还没想开,公主也显得焦急了,她只伸手来握住了明帝的大手,又急着说道:“父皇,就是我啊!难道我不是你心里最珍视的明月吗?”答案就是如此,他这也才醒悟了来。

      “哈哈哈!”
      “清儿,朕的清儿!”

      明帝没遮掩的还笑着,笑声足够舒朗,引得一众臣子也随之附和,月宴上真是欢声笑语,举杯觥筹呢,元王和修王见着公主有这样的欢腾和机灵劲可也不禁惊诧,尤其是前者,对着皇妹也是心大,不仅不会多加劝阻,可能还会一起闹腾。他们也是够畅快舒心,听着了公主一番蜜语也仿佛掉进了蜜罐子里,连这阵的氛围都显得更惬意轻松了不少,少了点暗流涌动的肃杀之气。

      修王只笑了半刻,然后还是低头喝酒,未做过多言语。

      明帝此刻已被公主这个明珠宝贝哄上了头,他说要把今夜最好看的中秋花灯送给公主,皇后闻言本还想推辞一番,不想让公主风头过盛了,但皇帝态度坚决,公主也答应的够爽快,她还没机会见缝插话呢,最后也还是做了罢。

      今夜这个月宴进行的还算顺利,天气尚可,薄云流动,明月的模样任谁都看的很清楚,它太明亮了,似乎世间任何一盏花灯也都比不过。只是等着宫宴散了,人都走了,它也再躲去了云后渐渐隐退了。

      ——

      月亮收起了它的清辉,天色渐浓,淡淡的云彩仿佛还映衬着满地的寒霜,那也是花灯残余剩下的光亮,还照出了路过人的影子,特别细碎。

      时辰渐晚,明帝受了酒劲已经回去歇息了,行查司与禁军的职务互换,前者守外,后者护内,赵书廷眼瞧着送走了最后一波臣子也说要出行宫去了,不过半路上在湖边假山旁他还遇见了躲着的公主,他当真被吓着了,也还以为是自己错眼慌了神。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也不静。

      公主是故意来吓他的,赵书廷惊讶了一刻后才回了神来,眼色极快,赶紧打发走了跟着自己的下属,又带着公主去了长廊上,有帘子遮挡,旁人不会轻易瞧见。夜半时分,公主与人私会,这要传了出去怕是会影响皇家声誉,他顾虑的倒是周全,只是公主还抱着了孩子的心性,只是想对他说些话。

      “公主为何来此?要做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正经,还想提醒她玩闹应该也有限度的,这都已经是夜半三更了,是该回去歇息了。赵书廷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他也唯有在面对公主的时候他的理智才会松懈,才会多宽容些。

      他的脸色不够和悦,公主见了也不开心,只是喃喃说着:“我好难得骗过了母后身边的人来见你,结果你就这个脸色?那我回去了?!”她说完后便稍稍的挪了步佯装要走,但赵书廷却又及时的伸出了手来拉住了她的一角衣袖示意留下,他可不是那个意思啊,他也想见的。

      “公主,微臣并非此意,只是夜深露重,微臣担心周边不太安全,公主会出事。”“今夜宫宴出入者甚多,人员混杂,公主还需谨慎才是。”

      他一说出口的话便又是一番大道理,虽然有理,但公主也觉得未免有些啰嗦了,她不是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自己又不傻。

      “我都知道的。”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会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好不好?”公主还笑着,眉眼犹如月牙,里面似乎还装下了万般灿烂的星河,一挨近了,将他留在长廊上的影子也格外照得更明晰了些。

      赵书廷也笑了笑,随即又轻声说道:“公主,这不是麻烦,护卫公主乃是微臣的本分,公主若不安好那微臣也不会安心的。”他也是猜到了公主怕是自己偷偷溜过来的,皇后娘娘与明帝还待在一处,一时失了心神来顾着她,只是打发了身边的人来寻,正巧,修王听话也派了人正各处寻觅呢。

      长廊上挂着的重重帘幕将俩人的身影都给包裹了去,连那夜中花灯投射而入的光亮都变得浅淡了几分,光晕有些减弱,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更多添了一份花月般的柔美,也甚是动人。

      赵书廷还等着她的话,公主听了他的那般回复也甚是得意,她转头又走了去,将藏在假山处自己带来的东西又都拿了来,这是要送给他的,她想送给他的中秋贺礼。有一幅画,还有一个小食盒,还有一样别的,用一个描金花样盒子装着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公主,这是……”

      赵书廷见着她将东西都提了来也想帮手,但公主只示意不用,她拿得动,她先打开了食盒,又拿出了一小碟的糕点,是荷藕茶糕,用的是今夏收好的莲藕,加了点茶香,也不算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公主只是爱吃,所以便想给他拿来尝一些,她许久都没看见他吃东西了。

      公主直接拿起了一块糕点来,又直直的往赵书廷的嘴边送了去,她示意他张口,但赵书廷却慌张的往后躲了一下,身子后撤,退了半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有些慌乱。他一时惊诧的眼神还装在了他这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隐隐的也似还泛着湖水的明亮轻柔,现在的小赵大人不是令人恐惧的,却仿佛多惹了些人气,更显得真实了些。

      他不是阎罗,也是个实在的人。

      “公主……”
      “这样不妥。”

      赵书廷的眼神先落在了她拿着糕点的手背上,然后缓缓上抬,又迎上了她的星眼,他是想推拒,觉得于理不合,但公主却只皱眉示意他张口,这里没有旁人,他们不会知道的。她是爱胡闹,也贪玩,满心满眼里都是想着好吃好玩的,但她也会关心人,也知道用父皇母后互相关切的模样去对待自己在意的人,就是此时眼前的这个。

      “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我是见你好几个时辰都未进食了,你好似也不觉得饿?只喝了几口水,这怎么扛得过?”“父皇也真是的,一玩高兴了也不顾着你了,让你一直守在身边,什么都没吃上。”

      公主很直白的吐露了自己的看法念头,嘴里还不停的抱怨着明帝,也真是心直口快,她还往下低头瞧着了地上的月影,也没认真察觉到赵书廷有一时的真情哽咽,眼中微微泛着泪光,倒是与明月清辉相得益彰,甚是和谐。他还是咬了一口茶糕,任凭那股由淡变浓的茶香伴着莲花的香味涌入了自己的心腔里,仿佛还帮着压住了自己涌动的莫名情绪,有些压抑,也有些难受,但他还是感动,也感谢公主的善意,他必定铭记于心。

      公主还是孩子语,她没想那么多,只听得母后讲过要对爱护自己的人好,这是善良,也是做人的道德,她是随心之举,但这对于赵书廷来说却可等同于神明施舍人间甘露,让他不再变得苦闷和孤寂,也多了一份爱意的滋润。他连着吃完了两块茶点,也的确消解了腹中的饥饿,也消解了万分的疲倦。

      赵书廷其实也是饿的,但行查司之前的训练规矩便是过午不食,即使饿了也要扛着,不能在陛下跟前失去了体统,不过他有的时候也会半夜起来去寻觅吃食,不是喝酒便是吃肉,要不然自己怎么长得高长得壮呢。可那些珍馐美食远远也抵不过公主向自己递来的这一块茶糕,味道极其难忘和清香,入口绵甜,也一并送进了他的心里。

      “很好吃。”
      “微臣多谢公主。”

      赵书廷擦了嘴后便再行了礼,公主听着他说好吃也开心的笑出了声,与人分享得到了认同这也是一件欢愉的事。在场的人有那么多,连相公都要他谨守君臣礼仪,不可轻易逾越,他要他克制在自己应有的规矩之间,却也当真忽略了自己儿子是个血肉之躯的事实,连他渴了饿了都没留意到,偏偏某人又是个闷葫芦,说着自己不善言辞。

      赵书廷很想用理智和隐忍来压住自己的失态和真情,他这样湿红了眼眶也的确是因为公主的善意,但也还有层缘故在,是因为他的亲娘,因为今日是中秋,原本该是个圆满的日子的,但她始终不在了。他守在皇帝身边看了许久,也瞧了许多,见着了皇后娘娘对修王和公主的关爱,也见着了贵妃娘娘对元王的打趣和爱护,她们都是母亲,都在关切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一扭头去看,对上了相公的眼神,他只示意他该安分,不可多言,谨慎最好,其余的也没了。

      在月宴上他们聚在一起还赏看了一场华丽璀璨的烟花,是那样的灿烂夺目,也足够浮动神仙的凡心,赵书廷只是守在那一处地方间,连呼吸的天地也不宽敞,抬头望着灿若朝霞的烟花时却也满心落空,并未欢喜。仿若这个世间都是极度热闹繁华的,三千明灯点亮皇城,他们都还脱身沉浸着,他也只是稍稍保持了一份清醒,从这份烟火喧嚣中留存了一份空白,偷偷摸摸的,他想送给自己惦记着的人。

      孤山蕴青缀白玉,独舟留人嵌惘然。寒夜存思星星漫,清风扰绪萤萤还。他并非是全然不通文墨的,反倒是学识丰厚,经书史文皆都通晓,他在心里默默作出了这首诗,但却觉得读来清冷孤寂,意境空灵悠远,是有些不太符合此时此刻月夜独话的桂香浮动,有些灵动,不算寂寥。

      公主等着他填饱了肚子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要他先伸出右手来,她自己的手还背在身后,还拿着那个描金花样盒子呢。里面装着了一个东西,她本想让他猜一猜的,但还是算了,不逗弄他了。

      “公主,这又是什么?”

      赵书廷还存着了一份疑惑,也还是乖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来,他的手指修长分明,骨节突出,有些偏瘦,生着茧子也有些粗糙,手背上还有几道遗留下的伤疤,其实这一双手不太好看,他想想后便要缩回来了,但公主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不行,随即又打开了盒子,将一段红绳绕着系在了他的手腕上,是很鲜艳的红色,映刻进了他的眼中,仿若点燃了一把火,正要烧得热烈。

      “公主……”
      “这是保平安的红线,是顾家人去终南山求来的,原本是要送给母后的,但她给了我,我现在送给你啦!”

      “灵不灵验呢我可不知道,只是戴着挺好看的,对吧?”她还没松开自己的手,赵书廷这样听着她讲也有些愣神,他从前甚少佩戴饰物,因为做事会不方便,但现在的这个红绳似乎还可以,不过……

      “公主,这样不妥,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微臣不敢领受。”说着他就要解开这个红绳,但公主只执意的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不许,她说戴着就要戴着,他要听自己的话,又随口解释道:“这不算得是什么啊,又不是用金子做的,只是顾家人拿来讨母后的欢心罢了,她已经给了我了,我要送给你,旁人也说不得嘴。”

      “赵书廷,这是我送给你的中秋贺礼,你喜欢吗?”公主话音雀跃,神色张扬,她还满心期待等着他的回答,赵书廷点了点头,也撤回了想要解开的左手,嘴角上逐渐漾出了一阵不断的笑意,说着:“有公主的福泽庇佑,臣一定会长寿安好的,多谢公主。”

      “臣很喜欢。”
      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她送的,他也都会满心欢喜的。

      赵书廷再度咽下了刚刚想起了崔南意的难受和苦涩,甘心的还受着由着公主这个神明给自己带来的甜意和甘霖,他隐忍着一阵浮动未明的爱意,只是将它都倾诉进了今夜这么一场浪漫又肆意的明月里,他抬头也再看见了公主带来的那一幅月夜图,她说这就是第二份中秋贺礼,她去向孟画师讨来的。

      “其实我也会画的,但孟画师的笔触更为细腻,我让他作了这么一幅画也是想送给你的。”她将画卷打开了来给他看,画上的人不少,点题的确也是明月,不过画卷中间的主角却是他俩,公主在湖边放天灯,小赵大人就站在她身边看着,俩人都被一袭清辉给笼罩着,显得分外清白,月亮也将影子投了来,和花影一起,在今夜的满湖星河中肆意摇动,格外梦幻。

      忽地,他们仿佛有一瞬松开了那么复杂的身份镣铐,让温和的月光终于流淌进了自己的瞳孔中,所以显得惬意。

      赵书廷低头瞧的仔细,他会赏画,所以也能看懂画下的隐喻,失神瞧了一会儿,他抬头来迎上了公主的眼睛,温柔只道:“今夜的月色真的很美。”一字一句,他表达的很清楚,眼神不转,公主也瞧的很热切,她也顺着答了一句:“是啊,今夜的月亮真的很美。”月色都能让人变醉了。

      两人不经意的还对视,没顾着夜色催更,清尘收露,珠帘疏月,人影减半。公主将月夜图塞到了他的手里,又自顾的往他身前走了半步,压声再提道:“赵书廷,其实我都知道的,他们是有心让你难堪,你又谨守规矩不肯回怼,这才吃了哑巴亏,不过你有的时候还真是个不知趣的闷葫芦,你这样下去的话没有姑娘家会喜欢的,她们都会嫌你愚钝的。”

      “我刚刚在父皇和诸位臣子跟前那样贬低你,你不会生气吧?”

      “其实我是知道你的本事的,你比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们可要强上太多了,但父皇对你的要求更为严格,自然不能同为相比了。”她也是心知肚明,也庆幸明帝没有认真,没有在这里多与他计较,更也没有教训相公责怪赵家,否则还真要闹出笑话来了。

      公主昂着头来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眼神真挚,神态可爱,赵书廷稍稍垂眸来见,低头一看,心里还开了花,飘出的还是桂香,他只含笑道:“微臣并未生气,也没有放在心上,公主教训实在为真,臣已铭记,私下也必定勤奋练习的,不让公主失望。”他的手里还捏着了月夜图,他当真很喜欢这个贺礼。

      “不过公主不喜欢微臣在言辞上显得笨拙愚钝?此言当真?”

      他很在乎她对于自己的喜好,眼中也闪过了那么一瞬落寞,但消失的又很快,因为他看见了公主在憋笑,低头掩饰,好似明月借云躲避,略微有些刻意。待笑意消散弥漫,月儿又破云而出,洒下清冷的光华,连带着晚风吹拂花枝,影子也随之摇曳,依旧显得愉悦。

      公主笑够了后又直起了腰,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认真说着:“我是不喜欢嘴笨的人,因为那显得太傻了,不过这话也得分什么人来讲,要是你的话我就不觉得奇怪了,你也不用在意的。”反正又不是文官,要那么厉害的嘴皮子来干嘛?要是太过油嘴滑舌了她更不喜欢,小赵大人这样直接但又稍显得木讷笨拙的模样很可爱,她喜欢。

      公主的兴致还正浓,玩闹的心思还没消退,她忽然再踮起了脚来,身子稍稍前倾,往赵书廷身前更靠近了些,她还想说个事。公主的个子还没长够,但小赵大人已经是半个大人的身段了,他察觉到她还有话要讲,也恭敬的弯了腰,低头看地,耐心倾听。

      “赵书廷?”

      她先轻轻的唤了一声,赵书廷“嗯”了一声做了回应,但不知她要讲什么。

      “公主?”

      “赵书廷,我送了你两样中秋贺礼,那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啊?”她其实也想讨得一个想要的中秋贺礼,意图在此,他也听懂了。

      “当然。”
      “公主这般厚待,微臣自当回报。”

      “不知公主想要什么?臣必为公主办到。”话毕,他侧目转头来瞧她,见着公主这半张清艳可爱的面庞也有些失神,她比今夜的明月更为出彩。

      赵书廷还等着她的话,也一直都躬身弯腰,而公主笑呵呵的想了一刻,又挨近了他的耳边说着:“我想出宫游玩,你能带我去吗?!”小狐狸的真正目的其实在此,这是个很大胆的设想,公主也不敢让明帝和皇后知道,只是她一直都生活在宫内,还没出去开过眼,长长见识,她的玩心不止放在皇宫的。

      只是她这么直白的透了实话给他,赵书廷心中一惊,坠下了一颗担忧的石子后才反应来,这才理清了思绪,原来她是有预谋的,原来是想出宫啊。他又没忍住的笑出了声,此刻的脸色神情更加灵动活泛,面上的那一层冰霜已然融化去了,被她刚刚烧的那一把火给烧没了。这样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小赵大人待在自己府里时也经常遇见这种事,他还有弟弟妹妹们,各种花样和借口也早已经见识过了,一眼就能瞧明白。

      所以……

      赵书廷还是肯定的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一是不够安全,于礼不合,二则也是帝后不许,会降下责罚的,这不是小事,他不能拿公主的安危去做玩笑。他的脸色还显得严肃,也很正经,不是孩子的神态,他态度坚决,公主见了也收住了笑容,脑子里还有些懊悔呢,想着自己不该把话说的太明白了,这下被他掐住要害了,可是没办法了。

      “……”
      “那……”

      她还是不死心,想再努力挣扎一番。

      公主抬眸来见,眼神无奈,却又恳切,她再昂了昂头,泪影双叠,想要再打动他,不过小赵大人很明事理,这件事他坚决不答应,只是抱着了手也显得很无奈的样子看向了她,两两僵持,就看谁耗得久了。

      暗竹敲凉,这堪昏暝,簌簌半卷还花落。

      公主已心知希望渺茫,虽然他说的也是自己不愿意听的话,但有句也很有道理,那就是胡闹总要有个限度,不能讨人嫌的,她也还算识趣的人,只是这刻佯装成了有些失望的神情出来,走近又追问道:“真的不行吗?哥哥?”她突然再喊出了这么一句来,传进了某人的耳中,可也真是将他吓得有些魂不附体,脑子起了一阵混沌,手脚无措,最后只能行礼半跪,急于纠正:“公主!公主不可以这样称呼微臣,这于礼不合,微臣亦不敢领受。”

      “微臣不敢与两位殿下相比,还请公主不要这样唤臣了。”他的手心里都已经冒出冷汗了,这若是让旁人听去了那必定会传出是非,会让明帝心生芥蒂,相公说的对,君臣本分不可忘记,君臣礼仪也不该僭越。

      赵书廷的头还向下低着,他显得有些彷徨紧张,抛开礼仪身份,他是对公主这般称呼自己不太适应,他也有亲妹妹,也听得她唤自己为哥哥,但这两者区别太大,意义也不同,他不希望公主会这样称呼自己,他不喜欢。他还半跪着,公主先是被他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待闻了些桂花暗香后才冷静了些,她也慌张的笑着,扶着他又起了身。

      “为什么不可以?”

      她有些不明白,只是觉得这样更显得亲昵,总好过整日里一口一个公主微臣来的自然,而且这是亲人之间的称呼,也更显得亲近啊。公主是还有两个哥哥,每日里也都是皇兄皇兄的叫,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的。

      她极为坦诚,想着了什么又补充说着:“小赵大人,你的年纪本就比我长上好几岁呢,那我唤你一句哥哥也无妨吧?你有什么好请罪的?本公主不怪你的。”她还是笑呵呵的就过了,没当回事。

      不过这话貌似听着有理,赵书廷还是想要分辨个清楚,他站直了身,让那股飘动的桂花香全都袭来了自己的身边,也仿佛牵动了明月的走向,它洒了明光来,将他温情的眼眸点得极亮,其间也还映刻着神仙天女的魅影,尤其动人。

      明月高悬,独独照我。

      想了会儿,赵书廷无奈作答,只说着:“公主,你不可以这样称呼微臣,这也跟年纪没关系。”哪怕他再长她个七岁八岁的,但他还是不想要她这样称呼自己,这有些令他尴尬。

      公主听着眨了眨眼,只是雾色朦胧,她这也好似才半懂的意味,他见势也再解释道:“公主,微臣不想做你的兄长,微臣也并非是以哥哥的身份守护在你的身边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这一点他可一直很分明,不过心中虽了然,他也不会得寸进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只要默默守护就好,看着她满怀欢喜就行了。

      赵书廷的意思表达明晰,公主低眼想了想,看着了地上的人影也在慢慢消解疑惑,过了半晌,她又随意张口询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我不把你当哥哥,但我还是认你为朋友啊。”还是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公主还童心未泯,说话也有些憨态可爱,她笑着,赵书廷也满含柔情,只是回复道:“先是君臣,再是朋友。”“现在的关系就是这般,但时日还长,公主,我们不会止步于此的。”

      “只是微臣还想做个请求,但请公主莫要以兄长的名讳来唤微臣,这样真的于礼不合。”

      “夜深了,公主,该歇息了,让微臣护送你回去吧?”

      夜阑人静,月痕已作消隐。

      赵书廷想提醒她该注意时辰了,若是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可就逃不掉了,但他还想哄着她开心,又继续说道:“公主,微臣不会多说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他又伸出了手来,向她示意拉钩做个保证,他不会向帝后透露的,这就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很认真,公主也禁不住他这样撩拨,还是笑着跟他拉了钩,示意自己也不会多说的。

      “好啊,你送我回去吧。”
      “今夜也玩累了。”

      夜阑人静,重重门户都已紧闭,四周悄无声息。

      只是在那一段重重帘幕将一廊烛光密密遮掩的路上还晃动着一高一低一大一小的人影,他执灯在侧,她提步向前,十分和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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