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孤岛》霜稚

1、海与蝉鸣

　　六月的风裹着咸湿的潮气，漫过青石板路，钻进江淮白色连衣裙的裙摆里。

　　她攥着两张印着蓝色鲸鱼图案的海洋馆门票，站在宋屿安家楼下那棵老榕树下，指尖被硬挺的票边硌出浅浅红痕。

　　仰头能看见二楼那扇敞开的窗户，窗帘是宋屿安喜欢的藏青色，风一吹就鼓成小帆，像他总挂在嘴边的“要去远航”。

　　江淮数着墙上爬了半面的爬山虎叶子，第三十七片刚数到一半，窗户里突然扔下来个篮球，“咚”地砸在草坪上，惊飞了两只停在蒲公英上的白蝴蝶。
　　“江淮？你怎么在这儿？”

　　宋屿安的声音混着蝉鸣落下来，江淮猛地抬头，撞进他笑弯的眼睛里。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球衣，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还沾着点刚运动完的薄汗。

　　江淮把门票往身后藏了藏，指尖却先红了耳根：“我……我奶奶让我来叫你，说下午的物理卷子，你还有两道题没懂。”

　　这话半真半假。

　　奶奶确实让她盯着宋屿安补物理，但手里这两张海洋馆门票，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上周路过街角的报刊亭，看见海报上写着“深海水母展”，她第一反应就是宋屿安——他总在海边捡贝壳时跟她说，想看看海底到底有多少会发光的东西。
　　宋屿安从楼道里跑下来，运动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他凑过来时，江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比海边的风还让人心里发暖。
　　“物理题啊……”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昨天跟隔壁阿凯去海边打球，忘了写了。那现在去你家补？”

　　“不是。”江淮赶紧摇头，把藏在身后的门票递出去。
　　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又飞快缩回来。

　　“我看今天天气好，海洋馆有新展，我们……我们先去那儿，回来再补题好不好？我跟奶奶说过了，她同意的。”

　　她说话时不敢看宋屿安的眼睛，盯着他球衣上印的数字“7”，心跳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小螃蟹。

　　其实奶奶根本不知道这事，她是早上趁奶奶浇花时，偷偷留了张字条说“带宋屿安去图书馆”，才揣着门票跑出来的。

　　宋屿安接过门票，眼睛亮了亮，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鲸鱼图案：“水母展？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江淮的脸瞬间热了。

　　她当然知道，去年夏天宋屿安在海边捡到一只搁浅的小水母，蹲在沙滩上守了一下午，直到潮水把它带回海里。

　　他当时说“水母像海里的星星”，这句话她记到现在。
　　“我……我听阿凯说的。”她找了个借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你要是不想去，那我们就去我家补题。”

　　“去啊！怎么不去！”宋屿安把门票揣进兜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正好物理题看得我头大，去看看水母放松下，回来肯定能听懂你讲的。”

　　江淮的头发被他揉得有点乱，却没敢抬手整理。
　　阳光透过榕树叶子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笑的时候，嘴角会有个浅浅的梨涡，比海边最亮的贝壳还好看。

　　两人沿着海边的小路往公交站走，宋屿安走在靠海的那一侧，时不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海里，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浪花。

　　他跟江淮讲早上打球时的趣事，说阿凯投篮时差点摔进沙坑里，说得眉飞色舞，手还比划着。

　　江淮走在他旁边，侧耳听着，偶尔应一声。

　　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耳后，她能清楚地看见宋屿安脖颈处的小痣，还有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她偷偷数着两人的脚步，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跟他保持一致，这样看起来，就像他们的影子那样，紧紧贴在一起。

　　快到公交站时，宋屿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海平面：“江淮你看，今天的海是蓝色的，不像上次，全是灰的。”

　　江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蔚蓝的大海和天空连在一起，远处有艘白色的渔船慢慢移动，像贴在蓝布上的小纸片。

　　她转头看宋屿安，他的眼睛里映着大海的颜色，比阳光还耀眼。

　　“以后我想当海上救援队的人。”宋屿安突然说，声音比平时认真，“这样就能天天待在海边，还能救别人。”

　　江淮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她看着宋屿安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他说的话，一定都会实现。

　　她想跟他说“我会支持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那你要注意安全”。

　　宋屿安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肯定会很厉害的。到时候要是你坐船遇到危险，我第一时间救你。”

　　公交来了，宋屿安先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然后朝江淮招手：“快过来，这里能看见海。”

　　江淮快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公交车缓缓开动，海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宋屿安身上的味道，裹着她的心跳。

　　她看着窗外慢慢后退的海岸线，又看了看身边正在低头研究海洋馆门票的宋屿安，悄悄在心里想：要是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宋屿安好像察觉到她在看他，抬头朝她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连门票都能看懂？”

　　江淮赶紧低下头，耳尖又红了：“才没有，我就是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

　　车窗外的蝉鸣更响了，混着海浪声，像一首没写完的歌。

　　江淮攥着自己的裙摆，指尖的温度，比手里的门票还烫。

　　她知道，这个夏天，会像这张海洋馆门票一样，被她好好藏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