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何以慰》南海少茶宾

5、第五片叶

　　第五片叶

　　试剑台上生死不计。摆擂台有很多种摆法，还可以对挑战者设限制。秋落轩摆下擂台的时候就说过这一擂台是试剑台，也就是说只有剑修有挑战资格。但这只是约定俗成，除却少些法宝，很少有可以对修真界的道进行判断划分的，更别说一个擂台。

　　所以出现一个幻术师拿着可以化人的剑上台挑战，也没有人可以提出异议。幻术师是剑主，剑可以化人便意味着有剑修的实力。还有比与剑器化人比试更好试剑方式吗？

　　或许有，但都不是阻止这次比斗进行的理由了。

　　刚才那一招，秋落轩的实力已经表现出来，若是让他和那剑器化人比斗，结果或许难说。但烛离也在台上，没有人会觉得用过偷袭手段的烛离会不做些什么。而且幻术对剑修与剑修的比斗的影响是致命的。
　　剑修之间的比试或许有很长的对峙，但拔剑出剑不过是一瞬时机。真正分出胜负的时机也就在那一瞬间。势均力敌的两方若有人被幻术影响，胜负似乎可以预见。

　　秋落轩没有做什么动作，他知道对面那个剑器化形的剑修，姑且算是剑修，气机一直锁定了自己。只要自己有任何动作，都能被找到突破点。而他此时还需要一丝喘息的时间调整状态。
　　而在他调息的时候，他也发现了对面的一些问题。
　　烛离并没有办法直接控制那个剑修。

　　否则烛离就不会是取出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毫不掩饰地布起阵法，而是命令那剑修乘胜追击。

　　另外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方才他是离两道剑意最近的人，以他的眼力，看得出两道剑芒相遇后并非是碰撞，而是黑芒剑意吞噬了秋霜剑意。而秋霜剑意正好抵消了黑芒剑意的力量。所以不会有余劲泄露。

　　吞噬剑意，这让他想到了一柄传闻中的剑。那柄剑是个传说，失落已久，且是失落在西洲。魔修之地。
　　那柄剑的名字还有个很美的名字。
　　朝氛吞吐。
　　关于朝氛吞吐的传闻有很多，有两点是共识。

　　吞噬之剑。
　　仙灵坠魔。

　　与他一样想到那柄剑的，还有青霄来客和一些阅历丰富的修真者。

　　青霄来客突然就放下心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没办法雪中送炭了。

　　这是自然。他并不清楚血月案背后的人是谁，但拿出朝氛吞吐对付秋落轩，实在是一步蠢棋。因为这一步太遥不可及，竟然显得秋落轩孤注一掷在玄一仙宗门口摆试剑擂台的做法都很不值当。

　　朝氛吞吐是一柄传说中的剑，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魔剑。所以触发不了洞天石扉的警戒线。毕竟名曰朝氛，本来是沐朝霞、浴夕露而出的仙灵之剑。但它曾经遇到过一任主人，是真正的剑痴。痴到以自己殉剑，最终与剑融为一体，似人非人，似剑非剑，神志全失，被人当做了杀伐之器造就尸山血海。最后剑痴在千佛阁梵海钟声的影响下恢复一丝清明，去到西洲魔域自封深渊。

　　这样的一柄剑如今却出现在仙道第一宗门的弟子手中，对付一个身世清白却有旧案要翻的天才剑客。
　　实在是一步蠢棋。
　　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有更多的阴谋在内。

　　这柄剑消失太久了，修真界已经久没有它的传说。
　　但这只代表很少有人认得，并不是没有人认得。

　　况且这里可是玄一仙宗的山门口，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山门口。又因为秋霜切玉剑的缘故，聚集了来自修真界各方势力的剑修。怎么可能会因为所谓的幻术师、消失的血腥气、并无反应的洞天石扉，就认不出这柄剑的来历呢？

　　卧云峰的赤足仙子，恐怕已经心乱如麻，方寸皆失了。

　　秋落轩摆下的试剑擂台，也确实让他的对手无可奈何，才会走这种昏棋。堂而皇之的手段，光明磊落的剑修。一切都是明棋，却无懈可击。

　　自然，这无懈可击要建立在秋落轩的实力之上。
　　所幸，真正希望推翻血月旧案的境灵找对了人。青霄剑派的来客冷酷地想道。玄一仙宗在这件事上犯的错太过了，若非今日在此的人非他而是其他师兄弟，玄一仙宗恐怕更难下台。但即便是他在这里，血月旧案也不可能轻轻揭过。

　　恐怕这幢旧案唯一的用处就在于让这样一位天才出现在人前。

　　而秋落轩同时对上朝氛吞吐和烛离或许有危险，但朝氛吞吐既然已经现身，由暗转明后就很难说会对秋落轩造成多少威胁。以如今情况而言，秋落轩的剑并非专攻快，但在速度上不逊色于仅仅是出窍期术修所驭使的朝氛吞吐。除非秋落轩失误到被一剑致命，连元婴和神魂都被吞噬的一干二净，否则玄一仙宗都能把他救回来。

　　而以青霄来客的观察，秋落轩有足够冷静、实力去面对这个强敌。

　　被很多人分析的秋落轩并没有去看烛离。

　　此时此刻，烛离已经不重要了。

　　他将目光锁定在朝氛吞吐身上。黑衣黑剑，容貌身形尽数被黑色的气流所遮掩，便是性别都难以辨别。唯独握剑的手露在外面。
　　苍白的手，漆黑的剑。
　　连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都被同化为沉沉的剑影。

　　那才是他的对手。

　　这场试剑中，只有朝氛吞吐是他的对手。烛离的幻术或许很强，但她动摇不了剑道第三境的剑修。
　　不同的剑修，即便是处于同一个境界里，所感悟的剑道也是不同的。秋落轩的剑道，不会被幻术所迷惑。心若不动，剑便不动。人如剑，心如剑，皆是澄澈。

　　而自西洲归来的朝氛吞吐，实在是好剑，好对手。让秋落轩困顿已久的剑心也跃跃欲试起来。
　　人生难得一个好对手。朝氛吞吐就是这样的好对手。他愉快地想道，若能与朝氛吞吐尽兴一战，便是身死也无憾了。

　　自春鸟秋虫境入剑道第三境，自出窍剑修自愿认输。秋落轩的剑心已经陷入了停滞状态。他的修为毕竟只有元婴第一境，没有修为支撑，剑道想要进步实在太难。在元婴期，剑道第三境可以说已经是最顶峰。取而代之的，与无数剑修试剑，让他的剑法一日千里。他的秋霜切玉剑法，便是在这试剑擂台上逐步完善的。

　　但他还差最后一式没有完善。
　　他还没有决定好那一式的方向。
　　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修为限制而停留在剑道第三境初期。

　　如今朝氛吞吐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线机会。握在手中的秋霜切玉剑似乎也感应到了剑主的心情，微微颤鸣。
　　秋落轩走的是万物皆我手中剑的道路，只要是在他的手中，用出的是秋霜切玉剑法，那就是秋霜切玉剑。
　　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殉剑者。那是剑修最极致的浪漫。生死与剑同。

　　他热切地注视着那柄剑，那个剑器化人。他隐隐约约已经触摸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境界。他知道，只要与朝氛吞吐一战，他的剑法可以更上一个境界。
　　三个月的试剑经历，会因为朝氛吞吐而彻底成为他的剑道的一部分。
　　秋落轩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挑剑而上的冲动。

　　在数年前，在秋落轩初初入道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朝氛吞吐的故事。在那个他捡到生命中第一柄剑的不知名山洞里，在那位坐化的僧者身边，他所看到的名剑壁画上，就有朝氛吞吐的故事。

　　后来他到了第三境，入了元婴期，了悟剑即我，万物即剑，越发对殉剑者感到钦佩。他甚至想过若有朝一日他身死，必定要以残魂铸剑，成就一柄传世名剑。
　　若有朝一日可以身成就一柄名剑，留痕剑道，便是他入道所愿。

　　可惜。

　　可惜现在有别的事情，他还不能死。而如今的朝氛吞吐也非完全形态。秋落轩从痴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很是清醒又颇是遗憾地想道。

　　他思绪转得太快，他方才对朝氛吞吐所流露的那种热情和热切，也只有刚来到这里，仅仅一眼便将他看透的凌太清看到。
　　朝闻道，夕可死也。
　　很多剑修都如此。一生所求，不过剑道而已。

　　很多年前的凌太清是这样认为，多年后的秋落轩也是这样认为。
　　凌太清站在人群之中。他身上气息不露，无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心绪却不如他的气息平稳。
　　他很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个人，看着那柄剑。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一泓秋水，看到了一片红叶，看到了一柄未被摧折锋芒毕露的剑。这柄剑的铸法不算特别好，铸材也仅仅是上品，但在击碎无数磨剑石后，已经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出众。
　　足够惹人心动。

　　假以时日。不，甚至不需要假以时日，已经可以惊动天下。
　　剑上已有魂。

　　在远处，在玄一仙宗深处的拂雪凌云峰上，隐有剑吟。攀峰的剑修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任凭风站在栈道上遥遥看着矗立于峰顶的那一块石碑，心中激动又诧异。旁人只道玄一仙宗的鹤上仙囿于心魔，于剑道之上再不得寸进。只有任凭风知道，他的师父已经封剑三百年。

　　这是他三百年来第一次看见拂雪凌云剑有反应。

　　忽然，任凭风惊异地捏碎了手中的木栏。他怔怔地看着拂雪凌云峰上空无声无息化出的剑道虚影。
　　秋霜切玉剑，竟是如此得师父喜欢吗？

　　他忽然不知道，让久不涉红尘的凌太清接触秋落轩，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