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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倚危楼》 ...

  •   所有人都说楼倚疯了,甚至是她自己。
      在她常年累月的疯癫里,她已经自杀了很多次。

      这大概率是她最后一次了。
      此时,整个房屋都被她用木柴堆满了,这是她几天前就开始实施的计划。
      直到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楼倚安静的站在窗前。窗外夜色朦胧,月亮如钩挂在树梢头,万籁寂静,远方的村庄曳然响起虫鸣犬吠。
      月色皎皎,落入她眉眼。
      她眉间山色荒芜,病骨浊出。楼倚抬手将最后一扇窗关上,身后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射在玻璃上恢宏又瑰丽。

      楼倚转过身,一步步走入火海。
      浓郁的尘烟和烈焰灼灼的攀向她,木柴随热浪噼里啪啦作响,岌岌可危的房梁在浓烟中坍塌,断裂。
      呼吸被剥夺,刺痛穿透皮肤漫进骨髓,又在极短的时间消失。她跪坐在地,单薄的身影被烈火寸寸烧灼,模糊的视线里,破碎的火光如心脏跳动。

      楼倚抬手在嘴角轻轻一抹,早已干涩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楼倚,我放过你了。”
      破碎的血肉,消散在灰烬中。
      影子随火光忽明忽暗地投射在墙壁上,高架的房梁瓦片,在烈焰中坍塌爆裂,支离破碎。
      大火带去森森白骨和恶臭血肉那一刻,阵阵叹息穿过心脏。

      婆娑的火光中,少女穿过生死悲喜,停在她身前。
      她半跪在地,揽住她血肉模糊的身躯,悲戚的眼眸,如少年心气冒失的风。落下的雨,如树根在荒芜的心脏缓慢生长。

      “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吗?”她说。
      对啊,我不是说好的吗?
      楼倚呢喃道。

      “为什么要选这么痛的死法?”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哽涩的嗓音飘摇在风雨里,好像随时消散。漫长的漂泊之路上,对方身姿傲骨,举止间少年轻狂不减。
      楼倚这才意识到,那是十六岁的自己。

      “不哭,我不怪你。”对方抬手在她眼角一抹,柔声说,“我知道你也很想走出来。”
      我知道,你也很想爬起来。

      “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楼倚了。”
      如果人世太苦,不要再来。

      随余温消散的人像,长久的化成了烈焰。大火经久不曾停歇,风声飒飒,月色被火光染红。死寂的黑夜,远方是避之不及的人们。
      那场大火烧了一整晚。
      烧尽所有,只剩灰烬。

      –

      楼闲感觉自己做了个很痛的梦。
      梦里,她彻底放弃了自己,一场大火焚尽一切。

      钻心的疼痛从脑海袭来,她起身踉跄一跌,捂着头,弓身跪在了地上。
      梦里,她……做了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突然有什么从脸颊滑落,楼闲抬手一抹才发现是泪,她迷茫的看着指尖上的泪珠。
      怎么都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她越是想,头越是疼。

      好半响,她才缓过神,起身去开窗。
      窗外夜色深沉,电闪雷鸣。

      不多时,窗外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落在远方的竹林里,萧萧瑟瑟。
      楼闲在窗边坐下,她从柜子里拿出日记。她铺开纸笔,欲写些什么,最后却无从落笔。
      雨落窗檐,洇湿纸张。

      楼倚。
      她最终抬笔落下两个熟悉的字眼。

      楼闲突然怔愣着,有什么从脑海快速闪过,又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楼闲不解。

      这个已经被她遗弃很久的名字。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早在她上小学开始,那时她尚且不知,蝼蚁是何意思,也不懂同龄人的冷嘲热讽。
      在她锈迹斑驳的童年里,她迟钝得过分。

      直到某天,她在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的同时明白了“蝼蚁”是什么意思。
      她满腔怒火的跑回家同父亲问质。

      可等来她的确是,砸来的烟头。
      “我要改名。”那时她态度坚决得不行。

      “一个破名字有什么好改的?”楼文满脸不耐烦,他突然从腰间抽出皮带,“叫楼倚都是抬举你。”

      还没等楼闲反应过来,皮带头就甩了过来, “啪”的一声闷响,直抽得楼闲摔倒在地。

      “我要改名。”楼闲趴在地上,咬紧了牙关,不服输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楼文第二抽堪堪落下,门外听见声响的阿婆就杵着拐杖,踌躇的赶了进来。
      “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嘞?”莫浮云将楼闲紧紧护在怀里,心疼道,“小宝,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你就护着这个小畜生吧,迟早会气死你。”楼文抬手的动作一收,更是没好气地骂道。

      “小宝要做什么?阿婆带你去。”
      那时楼闲以为这事悬了,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阿婆其实也很怕父亲。

      可那知,没几天楼文真带她去改名了。
      这事楼闲一直以为是楼文转性了。也因此,她一直对楼文很尊重,从不反着来。直到她在无意中得知,这事是阿婆求来的。
      就连闲字也是阿婆取的。阿婆说,是希望她可以清平自在。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名字了。
      思及此处,楼闲突然很想见阿婆。
      她将日记收回柜子,又顺手将窗关了,才出门。

      阿婆睡在隔壁房间,这个瓦房拢共就四间,一间阿婆住,一间是楼闲住了,剩下两间是楼文和堆放杂物的。

      楼闲悄悄的从大厅经过,她没有进屋,只是趴在门上看了一会,看见阿婆还安然熟睡的身影,不觉间松了一口气。

      她又转身看向身旁挂的日历。楼闲抬手翻动纸张,反复确认时间。她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很久,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直到踏进屋子,楼闲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其实在后怕,甚至在看到阿婆的身影时,她就已经绷紧了神经。
      为什么害怕?

      楼闲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阿婆身体健在,并无大问题,她为何会突然这么害怕?

      楼闲想得入迷,哪知一抬头,突然在床边看到一张自己的脸,怔然吓得踉跄往后退,“嘭”的一声闷响后背直撞上门边。

      楼闲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她摸上后背,不可置信的闭上眼睛又睁开。

      ???
      楼闲一脸见鬼的表情。

      我的精神已经堪忧到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楼闲晃了晃头,离谱的想。

      “怎么了?”刚刚的动静好像把莫浮云吵醒了,拖鞋跎地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楼闲一时间顾不上鬼了,慌忙爬到床上装睡。装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还有个鬼,手忙脚乱的扯起被子蒙过去,接着四叉八仰的开始装睡。

      莫浮云走到门前,手电往房里照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便转身走了。
      “三点了。”楼闲听见习惯的看钟声。

      直到外面安静了,楼闲才爬起来。
      楼闲往床边挪了又挪,才敢扯开被子。
      太暗了,刚才隔得远没看太清。这时楼闲才发现这只“鬼”是闭着眼的。
      她真的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楼闲下意识抬手摸上她的脸庞,只一下,又倏地收了回来,她惊讶道,“居然有触感,还有温度。”

      她没忍住又抬手摸了上去,发现对方没反应,她便靠近了些,大着胆子捧起了对方的脸。

      楼闲认真的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了又看。

      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昏睡过去了。
      楼闲将她挪到床上躺着。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今晚的诡异行为。
      楼闲侧身看向身边陷入沉睡的人,突然说,“是因为你的出现吗?”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楼闲一想那些扑簌迷离的事,就头疼得不行。楼闲能感知到那些事对她很重要,以至于她越是想不起来,心就空得越厉害。
      那种空白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又很难过。

      “我不惧怕你的到来。”楼闲艰涩地说,“可是我害怕未知的变数。”
      对方好像听见了,垂在身侧的手很轻的动了一下。

      “我猜你不叫楼闲。”楼闲突然想起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你叫……楼倚吗?”

      其实楼闲并不确定当时写下的名字就是她。
      但是一切又太过匪夷所思。

      如果你真的叫楼倚,那你是谁?
      你会是谁?

      你会是我吗?又是那个时候的我?
      楼闲辗转反侧不知想了多久才睡着。

      楼倚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时,崩溃不已。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她还活着更痛苦的事了。

      可楼倚反复确认,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这里既不似现实,又不肖梦里。

      隐隐约约,隔得很遥远的地方,有模糊的声音穿透黑暗。

      楼倚听见有人在叫她,很熟悉的嗓音。
      就好像她曾听过无数遍。

      楼倚开始焦急了。她一焦急,身体就控制不住的发抖,耳鸣,头疼,呼吸困难。
      身体又好似被大火寸寸烧烬般。她蜷缩成一团,在无止境的黑暗里,肆意想象着,躯体化成一盒灰的重量。
      一盒骨灰有多重呢?
      好像四斤五斤。

      就这么小小一盒,却重如泰山。
      她死了,大概连一捧灰都没有吧。

      就冲她把房子烧了,楼文一定不会放过她,挫骨扬灰是她必然的归宿。

      曾经她听闻,自杀的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纵使这样,她也还是选择了离开,也许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她的意识开始不断往下坠落。
      天旋地转间,她像沉入了无底洞。

      楼倚不知自己维持着这种状态在半空漂浮了多久,周遭依旧是一片黑暗,无尽中有什么在呼唤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中飘起了雨丝,无尽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
      这时,她才开始落在实处,黑暗长出壁垒,如同牢笼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那一瞬间,楼倚突然开始躁动不安,说不清的焦急和难过如海水漫进心脏,涨得她生疼。

      楼倚不停的撞击、捶打,可除了浓稠的血腥味,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无力地滑跪在地,嗓音难得的哽咽:“……不要。”
      她的声音没入黑暗,了无音际。

      不知过了多久,楼倚在晨光中醒来。
      一切好似梦一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倚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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