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板栗苏

6、东京遗失爱恋

　　十二岁那年，我在东京游览时不慎迷路：在地图上显示为美术博物馆的位置周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体育馆，上方悬挂着“全国中学生网球大赛”的横幅，门口一个老大爷在悠哉游哉地听着收音机。我在场馆周围转了大概半个小时，老大爷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你干脆进去看个比赛吧，反正是免费的。”
　　我走进了体育馆。
　　现场观众少的可怜，大多数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七八个围在一起；除此之外的普通观众，并没有几个。我对网球几乎毫无接触，只能囫囵看个大概，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这个时候一场比赛正好终了，轮到下一轮选手上台，可是等了半天，并没有任何一个选手出场。大概是一方想要拖延时间，场上猛然跳出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看上去和猴子一样的男生举起球拍说要和对手打一球。“看上去好像和我一个年级，真厉害！”居然敢向前辈挑战。出于为同级生加油的心理，我决定再待一会儿。结果真的就只是一会儿，那个一开始活力十足的男孩子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晃荡几下就倒在了地上；而对面那个高年级生，却一副“如我所料”的高高在上的淡定模样。我感到一阵火大又一阵害怕，目光在虚弱倒地的同级生和若无其事的高年级之间游移，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网球高手，无法把这个傲慢的前辈狠狠教训一顿。或者不是我也行，任何一个人都好，把他教训一顿！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串又稳又疾的脚步声，一个张扬帅气的男孩子朝比赛场地走来。他戴着一顶网球帽，刻意压低的帽檐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我来了！”他说道，举起左手的网球拍对准刚才那个过分的前辈，一副志在必得、踌躇满志的模样。听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他就是刚才广播里面反复出现的“越前龙马”，拥有武士之魂，天才又嚣张的一年级生。
　　“喂，加油啊”，我在心底默默地说，“拜托，把对手打趴下！”
　　越前和刚刚那个叫金太郎的一年级一样，也是一个个子偏小的男生，但却并不瘦弱。他信心十足地走上球场，兴奋地左右跳一跳；小腿上的肌肉绷紧，蕴含着潜在的可怕爆发力。他发球，黄色小球被高高抛起，他全身伸直拉开，有如一把饱满的、蓄势待发的大弓，猛的一击，球走箭离，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飒飒的风声，那边球已经落地。我目不转睛，简直看呆了。墨绿色头发的少年在场上跑动、跳跃，像一头优雅的猎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野性的美。
　　这时候我才觉得这世界有点不太对劲，耳朵里除了现场各种各样议论的声音，居然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谁的心跳？我专注地看向那个叫“越前”的男孩子，扑通扑通的声音竟铺天盖地、震耳欲聋，仿佛一匹大浪袭来。我情不自禁将手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只小鸽子不停扇动翅膀，一不留神就要飞出来。
　　所以大概真的有人会因为一首歌爱上一个人吧，就像我，只因为一场比赛，就喜欢上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想要认识他，想要了解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看看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是长成这种迷人的样子。就像我之前喜欢J家的几个美少年，明明知道不可能触碰到，隔着手机屏幕还是会忍不住点他们的脸，好像这样就近了一点，更近了一点。
　　好想离这个叫越前的少年更近一点。
　　比赛结束之后，我不顾矜持地跑上前去要他的签名。
　　“我……我今天看了你的比赛，一下子就成为了你的粉丝，嗯、嗯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再给我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吧！”
　　“你要联系方式干什么？”
　　“就是、就是平常聊聊天什么的啊，像网友那种。”
　　“无聊，我不要。”
　　“那、那我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你好不好，我叫……”
　　“没兴趣。”
　　“请不要走，听、听我说完……”
　　他同伴同他笑闹，善意地提醒他对于粉丝不要太冷淡。他却不多理睬，只向前走，并没有回头，也并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留给我一个不怎么耐烦的侧脸，之后再是背影。我目送他，一点一点，离我越来越远。
　　晚上，我满怀着对东京的不舍之情和母亲坐夜间巴士回到京都。我并不是东京人，这一次的游览是利用探望客居东京患病住院的舅舅的间隙完成的。我没有想到在惊鸿一瞥之后我会把少女爱恋这样轻易地留在这座城市。我甚至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我一见钟情的少年。
　　回家之后，我告诉母亲自己想去东京读书。
　　“好好的，你去东京干什么？”
　　“我就是想去东京啊，正好舅舅也在那里，我可以寄住在舅舅家。”
　　“不行，你从小就生活在京都，去那种陌生的地方干什么。你舅舅都住院了，怎么照顾，你？”
　　“那我可以和人租房子住。”
　　“那更不行，多危险！”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东京啊，喜欢东京的人，喜欢东京的街道，想在那里上学。”
　　“那你就大学考到东京去吧。”
　　但是到大学，又要等到多久之后呢？到那个时候，我还会喜欢那个叫越前的少年吗？到那个时候，我还会记得那个叫越前的少年吗？就像春天开放的樱花，如果没有采撷风开制成标本，而是任它飘散消失，它就再也不见了吧，哪怕来年樱花再开，也不是去年的那朵了吧……
　　“哎呀，好好的突然说自己要到东京读书，这当然不可能啊，怎么就哭起来了，真是……你这孩子……”
　　“你不让我去东京读书我就见不到那个我喜欢的男生了啊，就见不到了啊……”
　　“这才去东京两天你就喜欢？你是什么喜欢啊？”
　　“就是喜欢啊，他那么帅，那么厉害，见不到了嘛。”
　　“见不到就见不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我初恋啊，你不让我去东京，我初恋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好了啊，你才多大啊，够了够了。”

　　后记：
　　“喂，由纪子，你报了哪里的大学啊？”
　　“京都大学啊。”
　　“京都大学？你不是原来说过要到东京都大学的吗？”
　　“有过吗？我并不喜欢东京啊，闹闹的。”
　　“天哪，明明你国中的时候成天闹着要去东京。”
　　“不记得了诶。”
　　“对了由纪子，今天到我家一起看网球比赛吧，有越前出场哦！”
　　“啊，放了我吧，我对网球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啊。”
　　“不用你看球，光看人啦，越前龙马超帅的！”
　　“越前……龙马，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呢……好像是，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