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查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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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昕挂断了电话，再次缩回被窝里。可能是下午睡的时间太长了，躺下之后竟没有半点睡意。长夜延绵，头却隐隐泛起了涨痛。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晚上八点零三。
京市，小雪，零下五度。
昏暗的宿舍内显得安静又逼仄。风透过缝隙往屋子里吹来，卷起了书桌上的纸张，呼呼作响。温昕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窗外风雪夹杂的声音和市井喧嚣。
半晌。
温昕收拾好东西，把自己裹成厚厚的熊猫，只露出一双眼睛，下楼出了学校。
穿过一条小巷，隔壁就是Q大。
两座顶尖学府中间开辟了一条烟火鼎盛的大学城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正是学生们闲暇逛悠的时候。小雪的降临不但没有阻拦住京城市民的外出，反而给夜景平添了几分娴雅的韵味。
夜幕降临，京市最繁华的市区中心仿佛俨然成为了一座不夜城。
纷纷扬扬的鹅毛雪从天上落下来，灯火搅得整条街道上黑夜亮如白昼，街边的商业店铺冒出的蒸气烟雾朦胧，各种香气悠然。
烟火鼎盛，璀璨如昼。
她隐匿在人群中，单薄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独。
温昕随便找了家馆子点了两个菜，默默坐在靠近落地窗旁的卡座里等，脚丫子在桌底下一晃一晃的。
不过片刻。
热气腾腾的汤菜都被端了上来，温昕不疾不徐地吃了两口。店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周围传来的欢声笑语，唯独角落里这桌寂静无声。她的吃相很好，咀嚼细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无意间的抬眸，却突然瞥见了窗外一道略带熟悉的身影。
周巍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她。
餐馆外面的灯牌有些老旧昏暗，像是很久没换的老字号招牌，不过内里的装潢和灯光却是宽敞明亮，柔色温馨。
温昕一个人坐在落地窗旁，店里的暖光从身后打过来，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晕。粉白色的毛衣上印着蝴蝶结，有些俏皮可爱。
隔着透明的玻璃和腾升而上的热气，远远地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周巍脑海中倏然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不甚恰当的形容词——
她漂亮得。
像是橱窗里精装打扮的洋娃娃。
“……？”
温昕看他停住脚步，于是迷茫的朝两边望了望。看了半天，却依旧没搞明白他的意思。
最终只能放下吃了一半的紫薯丸子，朝他不咸不谈地摆了摆手。
意思是行了，瞅见你了，玩去吧。
周巍鬼使神差地进了店，几步走到她面前，略微带点青涩的紧张，“能一起拼个桌吃饭吗？”
“……”温昕不太愿意。
但周围好像也确实没什么空位置了，这会儿正好在饭点上，大学城人流量也多，一时之间找不到吃饭的地儿很正常。
于是她点点头，“好。”
周巍点了份差不多的，饭很快就上来了。他吃了两口似乎才发现味道确实不错，随口一夸：“是挺好吃的。”
“你以前没来这吃过？”温昕礼貌搭话。
“。”
周巍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大一的时候来过几次吧，可能忘了。”
“哦。”温昕点点头。
半分钟后，似乎是觉得氛围有些尴尬。
周巍咳了两声，继续道：“你转科条，交给哪位老师了？”
温昕喝了口茶，缓缓开口：“沈教授。”
“沈主任？”周巍是真有些惊讶，“他不是从来都不带见习生的吗？”
关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沈主任，系里的传闻和讨论简直铺天盖地。年纪轻轻三十多岁便晋升教授和博导，医院墙上挂的个人履历长到令人发指。
如果不是无意间在家里亲戚面前提过一嘴，他可能至今还不敢相信这位神外顶尖专家，居然背景也是如此牛逼的存在。
简直不像是活人所能触及到的领域高度。周巍做梦都不敢把自己想象得这么恐怖如斯。
“为什么不带见习生？这不是每个科室下发的教研任务吗？”温昕一愣。她也没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个设定。
“这种级别的教研任务向来都是他下放给别人，没听说过有人能上推给主任的。听说是因为之前有个研二师兄的导师去外地开学术会议，临走前托他帮忙带两天。”周巍放下筷子慢慢道。
“结果回来后才发现自家研究生差点被骂哭不说，沈教授那般好脾气似乎也被气的不轻。从此科室里的大佬们没人敢让他带教学生。”
“而且沈教授前两年就晋升了博导，这件事以后就再也没带过博士以下的学生了。”
温昕：“……”
巧了不是。
在下还真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博士在读。
周巍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会把条交到他手上的？”问题是沈主任居然还接了。
见习生在医院里向来都是十分尴尬的存在。不像实习生能当跑腿呼来喝去的用，也不像规培生有临床经验能直接上手。
见习，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医学基础与临床的过渡阶段，只会瞪着两只眼睛在旁边看，帮不上任何忙。
别说主任，就是普通的主治医见到这种奶孩子的活都不太愿意带，脸皮薄到还没说两句就哭起来了，闹心。
温昕憋了半天：“……邱医生推荐的。”
“哦。邱医生。”周巍想起来了，那个短头发的中年女医生，“那确实，她是去年调进来的，对科室里的事都不太爱打听。”
两个人都不太善于攀谈，没了后续搭话，话题很快冷了下来。
温昕胃口小，吃不了多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喝着热汤。
喝着喝着。
却慢慢品出些不对劲儿来。
余光里。
周巍有好几次都往她这边瞥。
一次两次还当是意外，五次六次就有点明显了啊喂！
温昕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突然恍然大悟。
“周同学。”
“！”
周巍心跳有一瞬的停滞，语气都慢半拍，“……啊？”
他。
是不是。
表现得过于明显了？
这种既想让她发现，又不敢让她发现的兵荒马乱。
是不是有点过于拙劣？
温昕话刚说完。
就把两个没怎么动过的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十分大方地说：
“看上哪个菜了，自己挑。”
“……”
“……”
周巍差点一口茶没咽下去。
*
第二天早上七点，温昕准时从床上爬起来，蔡锦怡依旧一夜未归。
她的头昏脑胀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温昕赶紧吞了两片感冒药，洗漱收拾完之后带上口罩和白大褂，火速赶往食堂。
神外的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短则两三个小时，长的两三天的也有。拖着这副病怏怏的身子上手术台，再不吃早饭的话。
估计下次躺上面的就是她了。
三号食堂离宿舍不远，只不过七点多正是早八大学生的饭点，三层楼都是乌泱泱的人挤人。
温昕勉强排队打了杯豆浆就逃离了战场，飞奔向医院。
早上七点三十八分。
温昕是卡着点到神外教研室的。
她放好平板占座，脱下羽绒服换白大褂，穿带好胸牌，一气呵成——
两分钟过去了，7：40，她的豆浆分毫未动。隔壁却传来了交早班的声音。
只纠结了两秒，温昕猛地下定决心，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豆浆，然后脚步不停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昨日神外住院总患者49人，出院2：07床和26床，入院3：62床伤后意识障碍，右侧外耳道活动性出血1小时入院，ct示额颞顶枕硬膜下血肿，多处脑挫裂伤，现术后生命体征较平稳。21床……”
值班护士正在交接，会议桌周围坐着一圈大佬和骨干，再往外是住院医和进修医生，最后靠墙的一圈则密密麻麻地站着规培生和实习生。
……温昕几乎站在了门口的位置上。而且根本挪不进去半步，里面全都是白大褂。
她习以为常地站那听着。
前面的师兄师姐们都一个个站的挺立，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到最里圈的情况。
临床各个科室之间虽然说有一定的关联和通用的基本生理体系，但不同科与科之间的专业领域内容却是隔行如隔山。
温昕之前主攻的领域不在神外，所以听不太明白汇报和讨论的专有名词和英文缩写。
只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连门都进不去的见习生小菜鸡罢了。
熬到会议结束。
本该散场查房的场面却没有出现。
沈衍聿坐在最靠里面的座位上，缓缓合上资料，抬眼朝四周扫视了一圈。
“……”
被凝视的人都撇开了目光，迅速低下了头。
虽然不知道沈副院这是在找什么，但是……
低头就对了！！！
里面的人没有要动的意思，外面的人也都不敢动，都直直地僵在那里。
半晌，沈衍聿开了口：“查房。”
办公室有两个大门，透过长长的玻璃窗户，温昕看到在沈衍聿的领头下，会议室里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几乎都跟在了他的身后，气势汹汹地往病房区走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架势是要去打仗。
等等！他没叫她去。
估计这个大忙人早就忘了要带自己这件事，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见习生罢了，暂时还用不着放在眼里。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逃课？
这个念头刚在头脑里闪烁了一下，就被姗姗来迟的周巍给打断了：“温昕，愣着干什么，周一大查房了！沈主任亲自带领着，一周一次的大查房！！”
他慌不择忙地换好白大褂，扯着她的袖子就给拽到了病房区。
“快快快，刚好赶上了，不然见习量化分扣没了就完了。”
两个人急匆匆赶到时，才发觉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03号病房挤满了白大褂，规培生都排到了门外，剩下一群实习生和摸鱼的进修医在外面干瞪眼。
何佳才注意到他们两个，把温昕拉了过去。虽然依旧在门外，但这个位置透过一小片玻璃，还是能勉强看到屋内的场景的。
……嗯，意料之内的，还是一群白大褂背影。
“你们俩怎么才来？”何佳小声问道。
温昕抬头瞥了眼周巍，对方闪躲下眼神先开了口：“起晚了，昨晚有点失眠，刚刚拿命跑过来的。”
“……”温昕挠挠眼皮，“我交早班的时候就在了，只不过没挤进去。”
里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似乎是管床医生在说些什么，那个熟悉的嗓音补充了两个字。
听不大清。
“没事，我也挤在最外面，不过跟在吴老师后面。”何佳突然笑了起来，“以往大查房就是一种折磨，跟着跑完整层病房至少也要两三个小时。不过今天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今天大查房的领班主任是沈教授啊。”何佳道，“昕仔，你是没看到刚刚沈主任起身和走路那个拉风的样子，长得比他妈的电影明星还好看。至少也是一种赏心悦目嘛。”
“……”
原来如此。
“哦对了，忘了问，你昨天跟的哪个老师？”何佳往病房里望了几眼。
温昕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沈教授。”
“哦，那挺好的哈，沈……”
“……”
“？？？？”
何佳愣了一瞬，压抑着声音爆发：“你再说一遍，你跟谁？？！！”
03号病房里面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是查完了房，乌压压的一群人开始往外走。
神外的核心团队依旧率先抬脚，阶级分明，其他主治医和医护人员都贴着墙角目送一行人的离场，场面顿时有些拥挤。
外面的规培生和实习生们很有眼色地先一步让开了一条路。温昕她们由于就靠在墙边上不挡道，也就没动。
沈衍聿第一个走了出来，旁边负责的主治医提醒着他下一个要查的房间号。
一众人又乌泱泱地准备往左拐。
但沈衍聿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回头看了过去。
和他当场凝视的温昕：“……”
？不是吧。
这么多人，也能想起来我？？！
下一秒，沈衍聿面无表情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众人一下子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墙后面的几个人，探究又好奇。
众！目！睽！睽！
科室里十几双眼睛都炯聚在一处地方。
何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满是惶恐地扯了扯靠在她身后的温昕。
“沈教授……叫你过去呢。”
温昕苟不下去了，强装镇定地从医生们开辟出来的道上走到沈衍聿身边。
鞠了个躬：“沈老师好。”
沈衍聿看了她两眼，没浪费过多的时间，又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向了05号病房。
温昕纠结了两秒。
跟吧，她的身份地位怎么配和那些科室大佬们站在一起，根本上不了桌。混在核心队伍里面她自己都有点心虚。
不跟吧，好像沈衍聿话里还有那么点警醒的成分在里面。
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温昕想死。
等众人又呼啦啦地往05病房里涌的时候，邱医生又和善地拉了她一下，“小温，怎么不往里进呢？跟在沈主任身边多学学啊。”
温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人已经有点多了，沈衍聿的身边更是堵得挪不开脚。
她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看不大清住院医的操作，不过对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患者两天前入院，目前各项指标平稳，呼吸16次/分，血压110/70，体温37℃，脉搏70/分。主诉间断性头痛2年，加重伴右眼突出、视力下降半年。ct示右侧颅中窝有一等密度类圆形占位，大小约4×4cm，增强明显。”
管床医生汇报着病例。
沈衍聿温柔和煦地检查了两下瞳孔对光，扫了两眼ct报告单后问道：“所以，你对患者的病情结论心底有数了吗？”
两天时间过去了，病例页面上还是打着“疑似”的前缀。
温昕顺着他拿片时的姿势也看了两眼。
结合刚刚复述的临床资料。
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右侧蝶骨嵴脑膜瘤。
不是很常见，但也并不罕见。
“应该是，脑膜瘤……？”管床医生在众多人的目光下有些不太确定。
这时，身后病床上传来些许动静。6号病人的陪护起身上厕所，移动到靠近外面的区域时人群有些推搡，这股力道传到里面就带些挤动。
温昕本就乏力，脚下有些发软。
被这一挤居然没太站稳，左腿下意识地松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稍微碰到了旁边一位女老师的胳膊。
女老师轻呼一声，赶紧扶住了她，“没事儿吧同学。”
只是小小的动静而已，沈衍聿却停下手中的检查报告，回头看了两眼。
温昕已经轻声道过谢站直了，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戴着口罩垂眸。
痛心思定。
——再不吃早饭我！是！狗！
半晌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所以为什么这么安静？
她抬头。
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啊！！
救……难道她是什么易惹眼体质吗。
沈衍聿稍稍垂了垂睫毛，语气平静：“不舒服就回去歇着，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
说完，还没给她辩解的时间，沈衍聿一行人又自顾自地开始了关于病情的论述和讲解。
温昕愣在原地。
原本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都涌上了心尖，汇聚成一种酸涩的感觉。
是他问都没问就收了转科条。
是他不容反驳地让她跟在身后。
还是他，义正言辞地让她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到头来却好像都是她的错一样。
罪不容赦的杀人犯尚且能够辩驳两句，而她却连张嘴的权利都没有。
温昕再怎么通情达理，说到底也只是个还没进社会的学生，身体上的难受和心理上的委屈已经压抑到了顶峰。
却还是不得不通通强行咽下。
不然缺勤会扣量化分。
沈衍聿结束完05病人的查房，习以为常地转身朝6号病床走去。
路过某处的时候。
突然瞥到了一抹闷闷不乐的身影，在人群中低着头，格外显眼。
沈衍聿回想起来刚刚说的话，好像是有些严重。
吓得小孩儿都开始躲着人哭了。
但这并非他本意。
“哪里不舒服？”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低头，“还能坚持吗？”
温昕不太想搭理他，但也知道不能任性，抬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儿的老师，我可以。”
歪倒只不过是因为被挤了一下，没站稳脚罢了。
这点毅力她还是有的。
沈衍聿看她执意要坚持，稍稍皱了皱眉，“那跟紧点，不舒服及时说。”
“……”
就因为一句“跟紧点”。
温昕整个大查房的全过程都跟在沈衍聿两米之内，活像个还没断奶的跟屁虫。在周围人均博士毕业的副主任专家里，格外的与众不同。
整整三个小时的连轴转后。
每周例行一日兴师动众的科室大查房，终于结束了。
温昕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回到教研室，想到接下来还有场大概率十个小时起步的手术跟陪。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
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大查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