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记》北海蜉蝣

3、闻忧之鼓

　　“三天前，药师长老亲自把脉、亲口断言，她明明已经气绝身亡，又怎么会死而复生？莫非是邪祟附体，借尸还魂！”人群中有人说道。

　　“对，死都死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听说她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亲娘，我看她分明就是一个天煞孤星！”

　　“我记得她小的时候最是吸引邪灵，说不定早就邪灵附体了。”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邪灵附体，必有灾殃！”一长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双目之中蕴含着刻骨的仇恨与深切的悲伤，“十八年前的那场惨祸你们都忘了吗？”年轻之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年长者却霎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那长者哭天抢地，痛心疾首，“我林氏一族，大祸临头啊！”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杀了她——”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世界突然为之一静。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在灵堂之上，眼神渐渐变得有些不同。

　　“杀了她！”

　　“杀了她！”

　　群情激奋，一步步朝着她围了过来。林今朝刚要起身，只听“唰”的一声，周遭护卫也纷纷长剑出鞘，对准了自己。林今朝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林慧。

　　她始终想不明白，七岁以前，她这个阿姐明明待她很好。

　　她会在族人窃窃私语骂她灾星之时挺身而出；会带她去树上摘桂花，然后吵着厨娘给她们做新鲜的桂花糕；她们会玩捉迷藏，一起藏在大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她原本以为就算彼此境遇天翻地覆，以致渐行渐远，最终不过行至陌路。没想到，她要杀了自己。

　　林慧的神情似乎有过一瞬的复杂，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邪灵附体，人人得而诛之！”，她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诛杀邪灵，卫我林氏！”

　　“诛杀邪灵，卫我林氏！”

　　“诛杀邪灵，卫我林氏！”

　　“......”

　　“我看谁敢！”众人方要动作，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一把细长的苗刀从天而降，笔直地插在灵堂之前，正好挡住了众人的脚步。

　　紧接着，一个高挑劲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手握刀柄横刀自立，整个人头发散乱，满脸血污，身上是触目惊心的鞭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细长的苗刀流到地上，再被积水稀释，呈现出淡淡的胭脂色。

　　众人被她的模样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三苗。”林今朝双眼一红，一股怒气从心中燃起，直冲头颅，再烈火燎原般扩散到四肢百骸，烧得她浑身血液滋滋作响。

　　“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她强忍疼痛，从棺中一跃而下。

　　夜色昏昧，视线不明，就着灵堂外随风摇曳的数盏灯笼，林今朝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林慧手上。十指丹蔻，再美不过！可惜，不及她手中的赤色长鞭万分之一。嫣红绚丽，光华流转，色如朝霞，纹如火焰，那是赤炎血蟒的皮！

　　“很好，林慧！”林今朝咬紧牙关，过往的记忆如薄雾般烟消云散。

　　“勾结邪祟，擅自逃狱，其罪当诛！”林慧把玩着手中的赤色长鞭沉声道，“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林今朝往腰间一摸，心彻底沉了下去，白玉葫芦不在了。符咒已经用完了，三苗又身受重伤，自己连一点灵力也没有......

　　等等，灵力！

　　林今朝沉心静气，心随意动，不是错觉，她当真感知到了有一丝灵力流淌于血液之中，那么微薄，那么孱弱，但切切实实有那么一丝，萦绕其中，不曾断绝。真的不是梦，她当真能够引灵入体了！

　　情势危急，林今朝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心思急转，分析着当前的状况。林慧以“诛邪”为名杀她，只能说明一点，她心存顾忌，不敢明目张胆。

　　既然如此，她便将事情彻底闹大。闹到阖府皆知，闹到举族皆晓！

　　“三苗，冲出去！”林今朝大喝一声，跟随着林三苗向前冲去。

　　周遭护卫闻言，纷纷调整方向，改合围为拦截，一层又一层拦在两人面前，瞬间将前路堵死。

　　林三苗长刀出鞘，一招“抽刀断浪”，横扫而来，瞬间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通路。就在众人以为两人要从通路中杀将出去时，林今朝却足尖轻点，朝着后方一跃而去。

　　“不好！拦住她——”

　　林慧虽然不明白林今朝究竟意欲何为，无论如何，将她拦下准没错。她反应极快，长鞭一甩直走游龙，鞭子如灵蛇一般眼见着就要卷住林今朝的脚踝，却被林三苗持刀拦截。赤色长鞭缠绕在雪色钢刀之上，一红一白，僵持不下。

　　“林夙，哪里逃！”

　　林坦之兄妹从人群中追了出来，左右进攻，合力围剿。

　　林敏之的法器是一柄长剑，通体生寒，其名残雪。残雪剑原本大小也称得上是一把名剑，也曾有过“一剑霜寒”的美誉，只可惜林敏之灵力不济，悟性不高，空有剑招，却无剑魂，纵有名剑在手，依然难以发挥个中威能。

　　林今朝虚晃一枪，故意露出左肩破绽。林敏之发现她左肩有伤，果然上当。林今朝佯装败退，侧身一躲，残雪剑擦肩而过，正好与身后攻来的林坦之战至一处。

　　这一耽搁，林今朝已如灵雀振翅，逃之夭夭。

　　“哥，快唤蛊雕，抓住她！”

　　御灵之人，有能御器、有能御兽，更有甚者能够御魂。蛊雕之流，便是御兽。

　　林坦之在御兽方面算得上天赋极佳，在成年祭礼中成功契约凶兽蛊雕，在林氏一族年轻一辈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此刻听妹妹提到蛊雕，不免心中得意，当即便存了卖弄之心。像林夙这种毫无御灵天赋的废物，纵然杀了也无趣得紧，倘若能够在杀她之前，好好戏弄一番，方才有趣。

　　林坦之轻笑一声，拿出玉笛置于唇边吹奏起御兽之曲。

　　“阿朝，小心——”

　　林三苗本就不敌林慧，此番对峙不过勉力为之，略一分神，当即被长鞭击中胸口，不禁后退三步，以刀相拄，跪倒在地。

　　林今朝只觉得后背一寒，气浪翻涌，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骤然逼近。紧接着，双肩一痛，整个人已拔地而起，被蛊雕抓到了半空之中。蛊雕的爪子极其锋利，林今朝稍微一动，双肩上的血洞便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哥哥，高一点，再高一点。”林敏之叫嚣道。

　　林坦之向来自负，对妹妹更是有求必应。当即一改曲调，越吹越急。

　　蛊雕振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着越来越近的闻忧台，林今朝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她将飘在空中时随手抓住的一片叶子置于唇边，不就是御兽之曲，她也会。以前使不出灵力便罢了，如今长期控制不行，短暂干扰一下，她就不信做不到。

　　果然，悠扬的曲调传入蛊雕耳中，原本凶猛的蛊雕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飞行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林今朝把握机会，一边吹着曲子，一边趁着蛊雕短暂失神双爪放松之际，翻身而上，整个人便骑在了蛊雕背上。

　　蛊雕随着乐曲俯冲而下，接近闻忧台时，林今朝顺势而动以马踏飞燕之势，借力一跳，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在了闻忧台上。

　　九重高台，巍然耸立，其上树立着一面玄色大鼓。用之以万年岐山之木，蒙之以千年灵鼍之皮，鼓声震天，名曰闻忧。

　　闻忧台本是瞭望之台，闻忧鼓亦是警戒之鼓。闻忧鼓鸣，阖族必闻其响。

　　“不好！她要敲响闻忧鼓——”林敏之脸色一白，“不能让她敲响！”

　　林坦之想要操作蛊雕进攻，却发现蛊雕似乎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契约蛊雕时间不长，对于它的掌控尚不熟练，只得一脸悻悻地将蛊雕招了回来。

　　林夙！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惜这座闻忧台，终将成为你的葬身之地！

　　林慧自乾坤袋中拿出一把金色长弓，弯弓搭箭，射向高台。箭矢破空而出，如金乌临空，光耀九天，如彩云追月，势若长虹，如群星璀璨，辉光无尽。最终，长箭化作一枚星子，轰然坠落。

　　这正是林氏至宝——逐日弓。

　　逐日三箭，一箭“陨星”，二箭“落月”，三箭“蚀日”。虽然以她目前的功力，只能使出一招陨星，不过，对付林今朝绰绰有余。

　　林慧放下弓箭心中叹道：“林今朝，你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或者说，命太好！”

　　星陨之箭，疾如闪电，势若奔雷，刹那之间已然射向闻忧台。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咚咚咚——

　　晨曦至，天色明，红日初升，光耀天地。林今朝孤身立于高台之上，振臂扬槌，奋力击鼓。

　　时隔十一载，闻忧鼓再次响起。鼓声浑厚，穿透云霄，声势浩大，响彻天地。

　　青州城外，云海仙居，一银发长者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