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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香·重逢还是相遇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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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藁站在吊脚楼房檐,木头柱子频繁抽动试图甩开她,她轻盈一跃,精准落在了房顶异兽一角。这时天空暗沉,几滴雨落了下来,翟藁抬头,雨点刚好滴到她的眼角,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不料脚下异兽蓦地收回房里,她踩空跌落。雨愈发大了,雨点在她珊瑚粉的眼睛里翻滚星星点点,她无暇顾及眼睛的不适,右手轻捻腰间符纸,一股能量涌出伴随明亮的光彩,符纸顿时幻化作缠绕扭曲的藤蔓在她落地前一刻将她拖起。
“呼”她长吁一口气,颇为小心地踩到大梁上。她食指一勾,两片叶片正好顿在她眼上,雨滴落叶轻响滴答两声。她费力地捕捉来往人群里她要找到那个人。
“是他的话,那...”她的目光停留匆忙人群里那个不紧不慢的少年,一笑“找到了。”
人流如织,他熟练地顺着人群溜进一个小巷。他用力顺着头发,雨珠在他头发下短暂复活了一会儿。滴答声被还在下着的雨淹没了。他也没有察觉到走近的少女的脚步声,直到翟藁的鞋溅起的水珠沾湿他的裤脚。
“小蔹,你还是那么迟钝。”
几乎在斐蔹抬头的一瞬,翟藁的藤蔓猎猎秋风般刺向他,枝尖抵着他的脖颈。斐蔹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湖水。
深渊。
他的左手轻轻摸索着血器,碰到金属容器的刹那他的双手也被藤蔓缠绕起来。手腕处很快有一道红痕。
翟藁用尖锐的藤蔓一端抵住斐蔹的下巴逼迫着他抬头。
雨依旧。斐蔹的眼睛本能闭上,此刻藤蔓被收回符纸之中。翟藁右手擒住斐蔹的双腕。碰到红痕的时候斐蔹倒吸一口气,翟藁步步紧逼,直到他的脊背贴住墙。他因为雨滴疯狂闭眨的左眼被翟藁两指撑开。
“蝴蝶的眼睛在下雨。”
斐蔹在翟藁的眼睛里看到闪着的碎珠子。在他专注想好好看她的眼睛,翟藁松开手。斐蔹无力地蹲下来。翟藁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又用了反噬?”
“嗯。”
“为什么,你知道那些人要杀了你,为什么要暴露自己?”她的双手更用力了。
“我知道来的是你,你会杀了我?”
“不知道,下次不要让我找到了。”
“嗯。”他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
“斐蔹,他们不该杀你的。”
“我知道我不该死。”
翟藁听到怔了一下,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有说出口手已经攥住了斐蔹的大衣一角。
“还是要杀了我吗?”
“不是,我想你跟我走。”
“不杀人?”
“不,就在刚刚我已经不为他们做事了。”
“嗯?”
“我下不了手,你的眼睛闪闪的死了就不闪了吧。”
“对,我死了绝对不让你撑开眼睛再看我一眼。”
“哦,说完了吗?走吧。”
“嗯。”
她掏出一张符纸,指尖划过。符纸被划开继而放大,伴随着青色的亮光。
“我数三声就跨进去,懂?”
“嗯”斐蔹回答。
“一”翟藁凑近,扣住他的手。
“二”
几乎在“二”刚说出口的一瞬,翟藁就拽着斐蔹往符里跨。
“三呢?”
“手上。”
翟藁掏出三张符纸,两张粘在斐蔹身上,剩一张贴在了自己胸口。
空间被挤压变形,斐蔹闭上眼睛。翟藁扣紧了手。
“快到了,睁眼。”
斐蔹睁眼就是翩飞的竹叶。接着他看清风中斜飘的雨丝。
他抬手等待雨丝的润泽,翟藁抬手覆住,轻哼:
“我有一条红纱巾”她轻踮脚尖,执起斐蔹的双手向外推。斐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于是翟藁继续唱道:
“我要送给我的心上人”
斐蔹听到此句回过神来。接住下一句雨点下降落的歌词。
“她家住在南方宁静的小镇”
两人的舞步渐渐合拍。
“她的笑脸像那天边彩云”
雨中两人齐唱:
“红纱巾哟红纱巾”
“飘荡在她胸前楚楚动人”
“红纱巾哟红纱巾”
“她微笑着投来羞涩的眼神”
“红纱巾呦燃烧的红纱巾”
“人海茫茫你是我心中的女神”
“给人哟几分自信几分温存”
“飘飘秀发呦翩翩的迷人风韵...”
雨中不易察觉的喘息和心跳在此刻被扩大到两人都清晰听到。
“你先跟我回家换个衣服,然后我们坐车去其他地方。”
“好”
他们不断的牵绊此刻以相扣的手转为实体。爱的真挚无需勾指起誓。一根红线柔软又干脆地穿过两人的胸膛,他们是相连的相恋的。
一路无言,雨和风只是背景板。
重逢还是相遇时。
几年前的夜。
很安静,可以听到溪流的潺潺,他看到柔和的月光自叶间缝隙照到他的伤口上,瘆人的伤口好像没有溃烂了,短暂的轻松自由。
竹林的尽头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白光,烟雾一样涌来,浪潮一样沾湿了他的脚踝。斐蔹不由跟去,只见——
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她闭着眼,身后有更茂密的竹林,竹林墨绿浓烈,好像要融掉周遭的一切。她有一对毛茸茸的熊耳,好像是听到了动静,机灵地抖动了几下。随即她睁开了眼睛。
像宝石那样漂亮珍贵的眼睛,泛着粼粼波光。她没有对斐蔹的到来感到意外,水波未兴。
她走到斐蔹跟前,带着一股很浓的草本植物的味道。她和身后的竹林意外地很搭。她低头看到了斐蔹密集的伤口,有些已经感染,显现出怪诞的暗红色。她只用手抚过伤口就已痊愈。她和斐蔹靠得很近,她的吐息让斐蔹的心跳和温度变得异常。斐蔹感觉好奇怪,为什么她一靠近就想和她粘在一起一步也不离开,她身上有的那股药味一点也不难闻,像是丝线把他们两个暗里拴在了一起,他移不动一步。
“你在盯着我看吗?”少女发问,她在说话的同时也把头埋下去,看着斐蔹的眼睛。
斐蔹也再次看清了,在她眼睛里的他。
斐蔹像是触电了一般,肉眼可见的脸红,他眼神闪躲,不知道往哪里看,他伸手指月亮“我在看月亮。”
“用手指月亮的人耳朵要坏的哦。”说罢拍掉了斐蔹的手。
其实才不是天上的那轮明月,是你眼里的那一轮,更好看的。
他没有说出口。
无言的沉默。
他感到耳垂凉丝丝的,一看,少女的手放在他耳垂的地方,在挂什么东西。
是一个月牙状的耳钉,少女很认真帮他戴正耳钉。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很仔细地看着斐蔹的耳垂。她的一只手按住耳钉,另一只手轻轻抬住他的下颚。斐蔹不知道看哪里,又看向那轮月亮。
月亮不说话,但也未知是否也回应他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擅自给你戴上了。”
“这耳钉你要吗?如果你要的话说不定耳朵就不会坏了——”尾音拖长,好像在同斐蔹开玩笑。她这时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斐蔹,他在少女的眼睛里又看清了他的脸。他侧过头,看到了那枚耳钉。也是亮晶晶的。
“好看。”斐蔹小声嘀咕了一句。
月亮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我好像自顾自说了和做了很多事,对不起。我是翟藁,翟是翟志刚叔叔的那个翟,藁就是中药里的那个藁。”她说话带着很俏的尾音。她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斐蔹也一愣。
“我是斐蔹,蔹也是中药里的那个蔹”
“是修反噬一类法术的斐家吗?”
“嗯”
“痛吗”
“你问现在还是?”
“我猜都痛”
“嗯……”
“你真勇敢,我特别特别讨厌痛,我是治愈系想来我们很配。”
“嗯……”
翟藁每听到斐蔹回答就会笑,然后眨眨眼睛。
“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太老实了吧。”
“那你就不要再逗我了。”
翟藁好像是在憋笑,然后假装一脸严肃地朝向斐蔹“是,斐蔹同志。”
她一说话就好像春天的枝桠,斐蔹感觉有好多枝枝蔓蔓缠绕着他,在枝桠上还挂了水珠。他被裹在春天的气息里。
他还可以闻到草木香。
那天晚上溪流好像放缓,让月光均匀地倾泻进去。一汪月光映进少年的眼睛,粼粼荡漾。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蝉和风声作响。
斐蔹第二天在竹林里醒来。那片碎影,阳光的碎影照着他。一点都不痛。
回忆终止。
翟藁轻声笑:“重逢还是相遇时。”
斐蔹答:“相遇那天可是没有雨的。”
“你忘记啦?”翟藁尾音上挑,“那天在阁楼。”
“我记得。”
一群孩子围着他,恶意的眼光上下打量。他将一只手背在后面,用手指勾出袖口里的刀。
他听见阁楼下嗒嗒的脚步声,不屑置辩地眨了眨眼睛,身体前倾从楼梯间滚了下去。孩子顿时作鸟兽散。翟藁看见了他,他故作委屈,濡湿眼睛期待翟藁的垂怜。
翟藁走过来,用指尖蹭过他的眼角。
“啊呀,你的眼睛在下雨。”
此时檐上一阵轻响。可以听到是雨声,并且有雨顺着瓦檐流了下去。顷刻间,雨水自檐间,流落,像有线牵引着她们落下。“啪”碎珠般跌开。
烟雨。房檐外的一切模糊起来。但雨声那么消楚。
“小蔹,像你把你自己推下楼梯一样,带着我的一节手指去跳海吧。”
说罢翟藁将手抵在墙上,顺势拿走斐蔹袖口的刀,血,从她断掉的肢节处流下了,蒙蒙烟雨里一抹鲜艳的色彩。
斐蔹睁大眼睛,愣着接过翟藁的断指。
“哪里有海?”
翟藁伸手,点了点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里有平静的海。”
“刚刚被我看到了,好迟钝。”
说罢翟藁转过身,她的血肉在灵厾的作用下重塑。
“你给过很多人你的手指吗?”
“笨蛋,我说过我很讨厌讨厌讨厌痛。”
——————
“斐蔹你还在想吗?”
“现在没。”
“到家了。”
“嗯”
“你去我卧室洗澡,我准备的东西应该大小差不多吧?”
说罢她拿出衣服一件件比在斐蔹身上。
“唉,你那么高但是这么瘦。都能穿,上衣大了你就扎裤子里好了...”翟藁自话自说,又从柜子里翻出几盒没有拆封的男式内裤。
“这个我不确定,你自己看看?”
斐蔹点了点头,耳尖发红,拿起一盒拆开,拎出其中一条内裤就进浴室了。
翟藁望着斐蔹的背影轻笑。她听到哗哗水声,玻璃门上蒙上一层水雾,暧昧可耻地在房间里滋生。
若干分钟后,斐蔹打开浴室门,一只手挽着头发,一只手扶着门框。
“翟姐有吹风机吗?”
“有,我去拿。”
翟藁蹲在柜子前翻动置物篮里的杂物,时不时腾出一只手挠挠头。
“啊呀,我洗完头都不吹头发。”
“在哪里呢,吹风机...”
她摸到一团缠在一起的粗线,顺着线提起来,是吹风机。
“找到了,快吹头发。”
“嗯。”
很吵的声音。两个人识趣地没有说话。
斐蔹按下按键,风停了。翟藁抬头,斐蔹的长发比几年前还要长了不少。
“为什么一直留这么长的头发?”
“喜欢。”
“我也喜欢。”
“谢谢。”
翟藁看看腕间手表,“我们可以出发了,我买了两张火车票。”
“你不用传送符?”
“太远了,旅途的这点时间我们可以承担。”
“嗯。”
翟藁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蹲下翻找什么,最终拿出两把伞。
“可以出发喽。”
斐蔹见状抽出一把伞放回,指了指翟藁手中剩下的那一把。
“一把就够了,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的。”
“好啊。”
斐蔹迈步走到门口,翟藁回过神来晃了晃头。斐蔹撑开伞,翟藁跑上前去挨着他。斐蔹顺势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
“其实这伞够大,不用这样吧...”翟藁不好意思地用手蹭了蹭脸。
“你对我就是玩玩而已吗?”
“?不是啊”
“那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吧,走吧,翟姐。”
“哦。”翟藁还想辩解点什么只能作罢。
他们这样慢慢走出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