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以恩泽》一个佳子

4、初见

　　乔亚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他身上总共还有四个手环，对于抓捕一个技术人员，简直是绰绰有余，哪怕遇到了肖他们五个这样的对手，也都不在话下。
　　只是世界上往往都有在任预料之外的情况。他肯定也想不到，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任何纰漏的定制手环，会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自从当了上将之后，乔亚几乎就再也没有再强制发动过线了，他每天都忍受着的疼痛都在提醒他，如果再贸然强制发动线，后果可能就不仅仅是疼痛这么简单。
　　可真到了紧急关头，乔亚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不靠线，他没有把握能把肖这几个人干掉。
　　而强制发动线……
　　只差一点，哪怕再多两秒，他就能保证把那些人都变成尸体。
　　算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自身体开始不受控流血的那一刻，乔亚就知道自己应该完不成这次的任务了，线给他的时间到此为止。
　　逃跑的时候，他脑子越来越沉，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看似峥嵘的五年战争时光，占据的空间不过两三个画面。剩下大多竟然都是九年前，圣学院还叫作军校的时候，他们一起学习的时光。
　　最后留给他的画面，是诺顿教授严肃的表情。
　　他说，“不要让线成为你的支配者。”
　　原来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来不及想点什么的——这是乔亚闭上眼后，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可以说，自体内出血开始，乔亚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所以当他漂浮着的意识再次从黑暗中醒来，他第一个念头甚至有些不确定。
　　这是活着，还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是木质的楼板，看样子上面似乎还有一个阁楼，身下的床很硬，比他参与战争时的条件更加糟糕。周围很亮堂，和第一区常年设置的最适人类生存光线不一样，这里的光似乎格外刺眼，甚至能在屋里投出明暗分明的界限。如果不是错觉，空气里还有一股十分陌生的香气，乔亚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却又没有印象。
　　他手臂用力，撑着床坐了起来。
　　老实说，他无法理解自己怎么还能活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线带来的疼痛，似乎好了一点？
　　眼下的情况似乎让乔亚有了点困惑，不过很快，帝国忠心耿耿的上校就理清了思路，他的个人终端还在手上，也就是说，他可以马上把定位发回总部。
　　帝国引以为豪的科学技术，乔亚对此未曾有过怀疑。军队的个人终端作为辅助作战工具，不仅能精准定位，还能使用独有的通讯通道，以防消息被窃听。另外，个人终端内附安全锁定装置，如果被非持有者外力拆卸或者破坏，内置所有信息均会自动销毁。
　　而校官以上的个人终端就更为精密一些，除了上述功能，还能记录他们的生命体征，如果有人不幸遇难，遇难地点，遇难前情况等信息将直接上传至上级官员处，方便帝国进行后续追踪调查。
　　乔亚点开通讯界面，他要是死了自然不用这么麻烦，尤金元帅如果接到了自己死亡的消息，肯定会派人接手这一切。可现在他任务没完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如果不通过帝国中央的通讯技术进行定位，怕是连回去请罪的机会都没有。
　　他没有犹豫，直接拨给了尤金元帅。
　　奇怪的是，原本应该转换到通信界面的个人终端，此刻竟弹出了‘设备损坏，无法通信’这几个字。乔亚翻来覆去又把终端看了一遍，光屏上连道刮痕都没有，怎么会突然损坏？乔亚不死心，又重新试了几一遍，可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想了想，又按出了任务界面。
　　帝国赋予军人的终端上都会显示各自的任务，注明了具体内容、要求完成时间和相关细则。普通军人完成任务之后，直接在个人终端上更新任务状态，相关检验人员接收到消息之后完成检验，任务便会消除。
　　尤金不擅长使用终端，乔亚归到尤金手底下之后，报告任务的方式就变成了电话汇报。尤金接到他的汇报之后，手底下的人自然就会替他把原有任务给撤销掉。而现在联系不上尤金，乔亚也只好试试能不能通过更新任务状态，来向元帅报告这次的失职。
　　任务界面没什么问题，两条任务十分显眼。
　　第一条任务的接收日期就在两天之前，显示着汉默的名字和他的个人履历。
　　第二条看起来却有些古怪，接收年份为四年前，也就是4016，大战结束那一年。上面显示也不是具体的名字，而是一个不清不楚的称呼——Doctor詹宁斯·内尔森。
　　可乔亚看到这两条任务，表情没什么变化，明摆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点进了第一条任务，试图更新任务状态。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丹左这两天可算是忙坏了，家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快死的人，虽然他一没给人找药，二不负责做饭，但这样沉甸甸的心理负担，用他的话来说，‘就像每天都和肖聊20分钟一样让我受尽了折磨！’
　　今天是第三天，丹左自认这是他耐心的极限了，哪怕乔亚身上有再大的秘密，如果今天他还不醒，自己肯定是要把他扔出去——或者让肖来照顾他，说不定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了打算，他脚步都格外轻快。
　　开门之前，他甚至都找好了小推车，保证待会儿能顺利把人给运出去。
　　不过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破风的声音从他耳边划过，凉凉的东西就抵到了自己大动脉上。
　　出门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的病美人现在正站在自己背后，一手拿着不知名的利器，一手抓着自己肩膀。
　　“你是谁。”
　　丹左不动声色地把脖子挪开一点距离，“丹左·阿诺德。”
　　没等乔亚问出第二个问题，他又说，“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呢？我以为外面的hunter应该会比我们十一区的野蛮人有点礼仪才对，至少不会用这样锋利的东西对待他们的救命恩人。不知道阁下您怎么认为？”
　　乔亚手底下的肩膀很瘦，没什么肌肉，并不像是长期训练的人。
　　他想了想，收回了手里的茶杯残片。
　　丹左得到了自由，一转头，就看到了乔亚手里捏着的碎片。
　　“阁下，这可是我整个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花去了我整整三个月的薪水，”丹左直接握住他捏着碎片的手，“哪怕您身份再怎么尊贵，也得赔偿我这笔巨额损失。”
　　乔亚一愣，“好，我可以赔给你，但是你必须……”
　　“既然您答应了，那我们就可以来具体谈谈赔偿的细节了，这是一套茶杯，毁掉了一个就相当于毁掉了一套，因为是收藏品所以目前仍在收藏中，为了保证我并不是想讹诈您，我建议找我们镇上最有信誉的典当行……”
　　他语速飞快，乔亚听他说的停不下来，只好打断，“听着，你现在必须要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
　　“阁下是觉得我故意在讹诈您吗？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在约拿镇，我丹左是出了名的好人，作为一名历史教师，我绝对不会利用这样的机会抬高价格。我不得不向您再解释一遍，您毁掉的茶杯是X792套装，整个帝国只发行了……”
　　“够了！”
　　乔亚从来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连尤金他都能对付，可光听这家伙说话，他都感觉自己耐心全无，恨不得封上他的嘴！
　　他眉毛跳了跳，又重新举起了茶杯碎片，“茶杯的钱我会赔给你，但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多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丹左推了推眼镜，勾起一个笑容。
　　“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既然阁下向我承诺了，那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于是半个小时后，乔亚和丹左，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房子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后者甚至还颇有闲心地泡了茶。
　　“请您一定要尝尝，”他笑眯眯地指着茶壶，“这可是用被您打碎了的那一套茶具泡的哦。”
　　乔亚听他这句话，太阳穴狠狠地突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礼貌地表示了拒绝。
　　“可惜了，看来……”
　　“丹左·阿诺德，”乔亚及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这里是十一区约拿镇，你是镇上的一个历史老师，对吗？”
　　“嗯哼，没错。”
　　“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丹左捧着茶杯，看上去倒是在仔细回忆，“在孤儿院背后放垃圾的地方，那天我送丽丽回家，我猜您还不知道丽丽吧，她是我班上一个……”
　　乔亚第一次有了抛下良好素养的想法，他咬咬牙，继续问，“你发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看来阁下真是个没有爱心的人，丽丽这么可爱的女孩，却不让我说完她的故事，”丹左喝了口茶，摆摆头，“阁下在我这儿睡了整整三天，之前的惨况，我猜您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还是说，阁下希望我描述一下当时您身边的垃圾的模样，如果阁下想听，我记忆力倒也还不错，我记得阁下头发上好像有孤儿院剩下的菜渣，阁下身上也……”
　　阁下阁下阁下，乔亚脑子都快要被这两个字炸晕了。
　　“阿诺德先生，我姓格里芬，你直接称呼就好。”
　　“好，格里芬，”丹左眨眨眼，“虽然称呼姓氏显得我们有些生疏，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当然会尊重你的想法。不过我也希望你能直接叫我丹左，阿诺德这个姓氏，并不这么让我满意。”
　　罕见的，丹左第一次没有喋喋不休。他清楚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之后，就静静地捧着茶杯，眼镜上的雾气他也懒得去擦，只耐心地慢慢等它自己消退。
　　“好，丹左，我现在要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如果你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那么我会当场杀了你。”
　　乔亚表情严肃起来，他摸着手上的碎片，盯着丹左只有半边清晰的眼镜，“我是hunter，据我所知，我受的伤不可治愈，你怎么对我进行治疗？”
　　“嗯？”丹左偏过头，“谁说我治疗你了？看来你也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人呢。”
　　他说，“你会出现在我家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虽然快死了，却还有一口气，我作为约拿镇最善良的好人，带着‘就算你死了，也要将你好好埋葬’的念头，把你带回了家。可因为贫穷，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替你找医生，只好让你躺在我最喜欢的床上，祈求上帝能够让你拥有好运。”
　　“实不相瞒，今天你要是还不醒的话，我就会把你扔出去，毕竟我已经在阁楼上睡了三天了。”他指了指门外，“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看，门外的小推车是我特意借来的，哈罗德校长还和我保证这个小推车特别结实，放一头野牛都没有问题。”
　　看到小推车的那一刻，乔亚捏碎了手里的残片。
　　不过他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提醒了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丹左身边，俯视着他。
　　黑色头发是帝国最普通的发色，可不知怎么，乔亚看着眼前这颗脑袋，心里毫不留情地给他打上了狡猾两个字。
　　他问，“丹左·阿诺德，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