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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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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是画师这衣裳裁剪得好。”何以止戈同他客套,“不是有句话叫,‘人靠衣装马靠鞍’么。”
秦钟颇为受用,“呦,止戈今日心情不错啊,还能夸我两句。”
何以止戈只是笑。
一刻钟后,林江鹤也赶了过来。此人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迈着稳稳的四方步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何以止戈哑然。
林江鹤貌似看懂了何以止戈的欲言又止,“怎能让你一女子单独涉险,林某合该作陪。届时姑娘在我左右,便不会有闪失。”
此行发生险事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林江鹤这里的变数多些。
何以止戈垂首,“大人仁义。”
林江鹤示意她不必多礼,“我已将朝中要员今日同去西郊雾灵山礼佛之事传出,箭在弦上。就看今晚了。”
出城车架全部备齐,除了何以止戈和林江鹤,在场之人均是寻常百姓的便装打扮,只为了让他二人更好地吸引“火力”。
这倒是大大方便了何以止戈,她故意与驾车随行之人周旋了好一会,才顺利将古镜藏匿于随行的人群当中,与林江鹤一前一后出了城。
丈许高的京城城墙内,当今圣上正带着太子站在上面,目送他们一行人渐渐远去。太子低着头,手中正在摆弄着一个小物件。
雾灵山上早已布下重兵埋伏,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应当“获罪”的鱼儿这最关键的一子,便握在何以止戈手上。
秦钟自告奋勇地跟了上来,此时正与何以止戈同在车厢之内。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倒是胆子大。”秦钟摸了摸鼻子,“你可知这次的连环命案,死了多少朝廷命官,足足十八人啊,全都是一个死法,死状相当之惨烈,就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这可吓坏了朝中众人,无人敢拿出性命来趟这趟浑水。”
“画师可听过攒功德一说,”何以止戈故弄玄虚,“事成呢,便是了却人们心中的悬案一桩,算是我的功德。而事情办不成呢,我也算是有这份心的。”
“攒功德我倒是听说过,你是信些什么吗?连丢了性命这种事都不怕了。”
“怕啊,”何以止戈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已经走到半路了,我还能临阵脱逃不成。”
秦钟点头,“也是。我觉得啊,你现在跟被捆在架子上待烤的鸭子没有分别。嗷,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何以止戈只是浅笑,不再搭话了。
抵达雾灵山佛祠之时,已是日暮时分。连绵的山峦镶嵌着绚丽的紫色云霞,实在美不胜收。
恍惚间,何以止戈竟觉得多年以前,她也曾站在这座山巅之上,身后是庄严肃穆的朱漆红墙,眼前是与此别无二致的美丽云霞。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了呢。她存于世上太久了,过往的每个瞬间都已逝去,惟有她还在,即使真的有过这样一幕,只怕也难能记起了。
“姑娘,”林江鹤走到何以止戈身边,“可是还有顾虑?”
“非也。”何以止戈回神,冲他笑,“大人不要小瞧了我。”
林江鹤赞许般地看着何以止戈,“怎么会呢。林某听画师说,姑娘名唤,何以止戈。是个好名字,且奇特了些。”
并不意外,何以止戈与林江鹤一道向佛祠内走,“好像听过的人都这么觉得。”
“同你这个人一样,是位奇女子。”林江鹤感慨道,令人听来,便觉得是肺腑之言。
这反倒另何以止戈一阵汗颜,若非她身怀异术,能够获知真凶是什么。大概此刻也并没有十足的底气站在这里。
何以止戈更是发自内心,谦虚地道,“大人谬赞了。”
庙堂高筑,香火氤氲。
因他二人今日大张旗鼓地前来礼佛,还特意下达了方圆十里的百姓平民皆回避的指令。此时惟有僧人在庭院内洒扫,显得寺庙内冷清许多。
秦钟乍一进门,顾盼之间颇觉得今日的寺庙景致极佳,当即决定作画一幅,于是自顾自寻了个地方,从身上摸出了笔墨纸砚,专心致志地作画去了。
何以止戈与林江鹤二人踱步至内堂,一同持香立在佛像脚下,林江鹤率先叩跪下去,何以止戈见他如此,只好跟上。
忆及俗世杂念,何以止戈自问早已别无所求。叩首拜神佛,心中如明镜。并非是她拥有了许多,而是曾经多少次苦苦求而不得,只得释然。
神佛又如何,不过是心中慰藉罢了。
看着林江鹤认真的神色,何以止戈忽而想问上一问,便脱口而出,“大人方才求了什么?”
林江鹤并不介怀,坦率答道,“国家繁荣昌盛,人人安居乐业。”
“大人仁德。”
“姑娘呢?”
何以止戈也坦然开口,“若我说并无所求,大人可会信我?”
“信。为何不信。”林江鹤似乎并不诧异,“有所求者有所求,无所求者无所求。因我有求便不许你无所求了吗,不该这样的。”
何以止戈今日第三次称赞他,“大人高见。”
“姑娘此次献计,性命之忧也可以抛之脑后,若说心无所求倒也符合你这心性。”
林江鹤忽而正色,“你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曾有恩于你吗?可是林某极力回忆平生经历,并未想起曾对一位名唤何以止戈的女子施以援手。姑娘可否帮林某回忆回忆,我们何时曾见过吗?”
一段话听下来,何以止戈,这四个字的名姓咬字尤其重。只怕他并非靠自己回忆这么简单,而是,很有可能他已经去调查过何以止戈了。暂时没有找出太过可疑之处而已。
戳破谎言不难,以林江鹤的聪明才智戳破谎言更加不难。只是,何以止戈此前对林江鹤说的对她有恩一事,并非凭空杜撰。
唯一不可言说之处就在于,那是在几百年之前,而林江鹤如今在现世还不到而立之年。
才活了几十岁的人在几百年前曾对人有恩,这种实情对他讲出来,只会让林江鹤更加摸不着头脑,怀疑更甚。
何以止戈大概猜到林江鹤仍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和动机,那就只好细细斟酌着答复了,“大人曾在小女子幼时有恩于我。那时你我二人不过才几岁的模样,就连我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大半,也难怪大人不记得了。”
林江鹤递给她一个你继续说的眼神,何以止戈只好照做,凭着记忆里想起的画面,开始了移花接木,“小女子幼时便流浪在外,居无定所。那时还没有谋生的本领,路边摘几颗青绿的野果子就是一顿饭,常常食不果腹。”
“约莫十四年前,濮元城遭灾,流民四处逃难,我便跟随流民四处流浪,只想找个安身之处。抵达京城之时,恰逢街边搭棚施粥,大人们都在争抢,有人会为此大打出手,轻者伤残,重者丢命。我心中渴望,却实在不敢上前。是大人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粥递到我的手上。大人施粥之恩,止戈没齿难忘。”
何以止戈所说之事,只有一处做了假,那便是这故事里的主人公,并非是她。
即使是十四年前,何以止戈仍然是当下的模样身量,十余年间丝毫不变。也就是说,在林江鹤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何以止戈就已经是现如今这个样子了。
大理寺卿林氏的独子尚且年幼,跟随家中女眷一同在街边接济城中流民。
难得有机会能见他一面,何以止戈隐在暗处,亲眼看到他捧着粥碗,一个一个地递给躲在路边的小孩子们。孩子们蓬头垢面,穿着土灰色的破衣烂衫,压根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死在那场饥荒里的孩子,也绝不在少数。正所谓死无对证,便是大理寺卿也未必能找齐当年那群孩子来与何以止戈一一对质,以此来辨明她的身份。而他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何以止戈如今选一个人来顶替,自认为还算说得过去。
她没说假话,却也没说真话。
“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凄苦。”半晌不见人影的秦钟露了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他抱着画卷踏进内堂,“当年我也在外面施粥来着,你遇到的会不会是我啊。”
见他上来掺和一脚,何以止戈赶忙澄清,“是林大人,不会有错。”
听何以止戈如此笃定,秦钟突发感慨,“你还真是一门心思认定了他。”
林江鹤轻叹一声,不再追问了,“当年那场天灾,死了太多人,街头巷尾常有数人横尸,好不凄惨。你能好好地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面上致以笑意,何以止戈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听闻他们一行人准备在庙里歇下,僧侣们将他们安置到后院,布下斋饭。
一番应付下来,何以止戈总算有机会独处一会儿,探听到古镜就在这处院落之中,静默已久的心里竟隐隐生出几分擂鼓似的紧张来。
四处查看确保无人在她房间周围,何以止戈在眼前画出一道传声符,以指为笔,写下一行字,“你那里如何?”
不多时,古镜的声音传回耳际,“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亥时过后我再伺机动手。”
“有劳。”
又有声音传回,“现在是什么时辰?”
答,“戌时三刻。”
那边继续问,“那还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