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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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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江鹤将她抱上抱下,回到林府后,径直将她抱进了他的院子,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房间的卧榻上,就出去了。
关门声起,想着应该不会有人在房间里了,何以止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起初不敢一下睁开,眼睛自然地眯着一条缝,见四周无人才全部睁开。
她没有动,依旧平躺着。
“母亲现在何处?”林江鹤的询问声透过门窗从外面传来。
“老夫人正在等您。”
再无话,林江鹤走出了院子。
何以止戈算不出林江鹤究竟出去了多久,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直等到透过窗纸射进来的日光变成了月光。说来也怪,何以止戈的赤瞳可以探知各路妖魔鬼怪、邪祟精灵,唯独不能察觉人的一举一动。
周遭没有人声更无人打扰。索性起身坐直,现出赤瞳探知古镜的所在,好在肉身傀儡还算完整,古镜已在傀儡中沉睡,离此处甚远。
早早找到他,收回肉身傀儡,她才能放心。
眼看着夜色渐渐褪去,日头又升起来了,天光大亮,林江鹤才慢慢走回来。
沾染在他身上霜雪的冷冽气息很重,走进来时膝盖处扭了一下,清脆的弯折声,不禁让何以止戈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冻了一晚上。
林江鹤手中拎着一个麻布口袋,侍从跟在后面把一个盛了净水的木盆端进来,放在一边,又匆匆退了出去,关紧门扇。
何以止戈口不能言,林江鹤也半晌没出声。何以止戈转念一想,一个大活人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良久,他才说:“我母亲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向来她反对之事,我从不欲与她争辩。昨日我在雪中跪了一夜,她终于答应了。即使她不应,我也要跪到她点头为止。如此,我心中才能圆满。”
若何以止戈能回应他这一番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谢他。
未待她把这番话囫囵地消化下去,林江鹤又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胭脂粉黛,应有尽有,准备给她抹脂粉画妆面。
他口中絮絮有词,“我府中伺候的嬷嬷丫鬟都在母亲房中,她们与你并不熟识,贸然让她们来给你打扮,我怕她们不愿。我亲自来,虽然…技艺不精,但我好歹看过。而且,我行事光明磊落,不算冒犯了姑娘。”
“不过…换上寿衣这件事便不能由我来了,我会派府上的丫鬟来给你换上。你放心,只是除去外面沾了血污这件,换上新的衣裳。”
林江鹤正在用沾了水的帕子给她擦脸,何以止戈板板正正地扮她的死人,如何安排便由着他去。
瓶瓶罐罐拿了又放,林江鹤显然对自己的想法过于自信,他暗自嘀咕:
“这个是何物?哦,是绯色的口脂,抹在唇上的。”
“这个白色粉末怎么看起来像是…面粉。”
“这盒是花粉吧,味道会否太过刺鼻了?”
阿!嚏!!
林江鹤发觉鼻子不对劲,忙把手里的东西举得离他远远的,背对着何以止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何姑娘,这盒东西令我有些不适,暂且先不用了。”
他自己摸索了一下不同东西的用法,便开始给何以止戈画妆面了。先是倒了半瓶白粉放在手心,一点一点抹到何以止戈的脸上,均匀涂开。
隔着门扇,有人来报。
“大人,府内有一位自称秦钟的画师求见。此人有陛下的朱批圣旨,所以没人敢拦着他。”
林江鹤的动作停住了,“…不见。”
“是。”
又看了一眼手边的瓶瓶罐罐,他把人叫住,“慢着!请他进来吧。”
叩门三下,林江鹤应了一声。
秦钟进了门。
林江鹤起身,把何以止戈挡在身后,“画师不打招呼就来敝舍,有何贵干?”
盯着卧榻上的何以止戈,秦钟难过不已,口中却说,“外面满城风言风语,你还真把她带回来了。”
林江鹤反问:“连你也觉得,我这样做是多此一举?”
秦钟摇头,“我非但没有这样想,反而很佩服你。换作是我,未得陛下首肯,我决计不会这样做。”
林江鹤并不惊讶,“毕竟你秦画师,手持陛下的朱批圣旨走天下,所做一切皆以陛下的旨意为重。为陛下做事,只有你我不能做的,没有你我不想做的。不是吗?”
秦钟笑而不语,瞄见何以止戈身边的东西,好奇道:“我怎么瞧着,这都是些女子的胭脂盒呢,你在做什么?”
只犹豫了一瞬,林江鹤便面不改色地坐下了,向他坦言:“你也知道,她的脸是我划伤的,就让她这么带着伤走,我不忍心。所以寻了些胭脂水粉给她画个妆面。我…我没画过,手艺不精,自己琢磨也只能是照葫芦画瓢。正好你来了,帮我个忙。”
并未拒绝,他走到榻边,弯腰拿起瓶子罐子,顾自研究上了,秦钟自嘲道:“我堂堂御笔亲封的画师,竟然还得干这种活。日后支个摊子算了,省得钱袋子比脸都干净。”
在看到何以止戈的脸之后,他沉默了,缓了会,先反思了一下不是自己看错眼花,这才问道:“她以前有这么白吗?”
对簿公堂亦端方严正的大理寺卿、坐在榻边的“罪魁祸首”从来没觉得整个人这样心虚过:“我方才……给她涂了跟面粉一样的东西,是不是涂得太多了?”
虽说隐约已经猜到了点什么,秦钟似乎是真的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问:“你用了多少?”
心诚如他,林江鹤把手里的小瓶子倒过来抖了抖,无粉掉落,示意他自己一粒粉都没有落。
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秦钟告诉他:“平日里,姑娘们的这一小瓶子脂粉能用一个月有余,你都用上了?”
何以止戈只知道林江鹤把这些东西涂抹在她的脸上用了很久,却不知道他把一样东西涂在她的脸上就用了很久,此刻也被惊到了,好险没诈尸起来去寻一面镜子照,瞧瞧自己现在是何尊容。
林江鹤对如何去用一堆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没有概念,但对一个月余的时间有概念。
他默默站到一边,让出位置,“要不怎么说望画师相助呢,这才叫术业有专攻。”
顺势坐下,秦钟屏息凝神,将何以止戈脸上的粉擦去,专心致志地为她重新上妆。一步一步,耐心细致。
何以止戈简直不敢想象,若秦钟今日没来,她会以什么模样被殓尸,还算他有良心,不负相识一场。他二人的过往之事便随这次见面,不再多论。
妆面画成,秦钟把所有瓶瓶罐罐收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上等佳作,他黯然一笑,“我虽是画师,但也是第一次给女子画妆面。止戈,不如你自己起来瞧瞧,可还…满意…”
回应他的唯有无边的沉默。
躺在榻上的女子仿若早已沉沉睡去,上了妆的面容看不到一丝伤痕,连耳垂和绕了脖颈一圈的红痕都已遮住。女子肤若凝脂,唇色却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艳丽一些。
秦钟一阵心酸,给林江鹤下了命令,“你过来扶住她。她头发乱了,我给她梳好。”
“这就不劳烦画…”林江鹤想要拒绝。
秦钟的视线望过来,“林大人莫不是过了河就想拆桥了。”
天地良心!
林江鹤可没这样想。除了他秦钟,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这样冤枉大理寺卿。
何以止戈不明白他们两个较什么劲,就被秦钟扶了起来。
无奈只能扮出一副脱力感,头耷拉着,胳膊耷拉着,总之哪里都不敢用力。
前面的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撑住她的身体让她能保持坐着的姿势。
后面一只手扶着她的头,一只手拆卸她头上的发饰,取来木梳给她梳发编发,末了不知是谁,给她左右两边各带了一对簪子。
“好了。”秦钟起身让出位置,“把她放下吧。”
林江鹤依言照做。
秦钟感慨,“她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仔细打扮过,仗着自己生得好看便从不好好捯饬。一路好走吧,止戈。我会想念你的,年年去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下面多买点胭脂水粉。”
真是谢谢你的好心了,何以止戈忍不住想到。
“我去看看他们把棺木准备得怎么样了。”林江鹤转身要走。
“我同你一道,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正好,瞧瞧你林大人能给她置办多大的棺木。”
“…不会委屈了她。”
说着,两人便出去了。
何以止戈对自己现在的模样颇为好奇,但又怕突然有人来,把人吓出个好歹来是其一,被人看见可就前功尽弃了,只好作罢。
果不其然,门被打开,来的人还不少,上来就剥她的衣裳,何以止戈强自镇定,告诉自己这些人一定是林江鹤说的给她换衣裳的人,便一动不动,任她们搬动。
从上到下被人换了一套新衣裳之后,才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一女子恭敬道:“老夫人,寿衣给这位姑娘换好了。”
“怎的这样年轻,也是个可怜人。”林母只道惋惜,“可知以我林氏宗祠女的身份给你办丧事,算是抬举了你。罢了,眼不见为净,让他自去操办吧。我们去郊外的佛祠给这姑娘祈福渡化,让她安心地走。我儿还年轻又尚未婚配,切勿回来纠缠他。”
丫鬟嬷嬷们应是,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门再度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