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48、第 48 章

　　神虞房内站满了人。

　　众人围在神虞左右，一起看昏迷的神阙。

　　他似是烧糊涂的昵语，声音很小。烨帝离得最近，难掩关切，轻声问：“凤凰，还认得老夫吗？”

　　赢厌按住神阙拿住神虞的手，躬下身眯眼看他，问：“你叫阿虞什么？”

　　神阙双颊烧出两团坨红，一双多情桃花眼亮得出奇，盯着神虞，再度唤：“皇后！”

　　神虞抽回自己手掌，向他摇头：“本座是百国神女。”

　　他是有过皇后，那个皇后死了。

　　前尘已断，她可以是他义母，做他师妹，唯独不会是他的皇后。

　　神阙又去看按住自己手的赢厌，惊疑问：“武帝莫非假死？”

　　那已是很遥远的事儿了，那年陪他立马打天下的元后，走了，他畏惧的死敌死在了元后手里，此后的日子很是无趣。

　　他终于成了天下之主，却成了孤家寡人，后宫妃子为他诞了太子，他有了子嗣，愈发孤独了。

　　容廷说，元后死前给他留了话，让他子孙满堂，福寿延绵。他前半辈子忽略了她，这后半辈子选择听她的话。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摸站在床前的神虞，轻声道：“皇后，寡人知错了，让寡人再看看你，你走了，将寡人的命也带入土了，寡人想你了。”

　　神虞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赢厌戾声喊：“我不走！”

　　方文心最听神虞话，跳起身往自己师傅脸上拍了一巴掌，仗着一身神力，硬把他拖了出去，口里嘀咕着：“师傅敢不听阿虞的话，下次还打你。”

　　房内闹腾了一阵子，后来终于安静了。

　　神阙的手停在半空，仍期待着她会主动上前。

　　神虞冷漠看他，问：“你是文宣帝神阙？”

　　神阙看着冷漠的她，悲喜交加落了泪，他未放下的手，比出了两个指头，流着泪道：“这些年来，只有今夜皇后对寡人说了两句话。”

　　他仍是少年神阙的模样，不知为何，落泪时，却有种苍老的轮廓。

　　他虚弱坐起身，倚在床靠，侧身看着神虞，感慨道：“皇后仍是芳华模样，寡人却老了，朝野除了皇后，没人唤寡人文宣帝。寡人来日寻到皇后，预备着拿文宣做庙号。”

　　神虞眸光颤动了一下，她问：“文宣帝一统天下几年了？”

　　神阙凝着她，不加思索道：“三十二年了。”

　　她走那年，武帝死了，他得了五十一国玉玺，同年大统了天下。

　　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二天。

　　他在她走后，用了大半生去思念她，可这些年来，她只在他有寻死之心时，才肯来他梦中见他。

　　梦中的她，只会远远看着他，从不肯对他说上一句话，今夜她却愿意与他交流了。

　　他很想再摸一摸她，让她离近些好生再看一看她，可看着她冷漠的模样，失落道：“皇后这样站着就好，寡人能这样和皇后说上几句话，已经满足了。”

　　神虞终于认清了他是谁，将脸侧了过去，哑声问：“文宣帝，百姓还好吗？”

　　她也知道，她不需要问，他是个好皇帝，天下一统了，他必然爱民如子。

　　她只是想知道，在那个执笔人笔下的世界，百姓可曾衣食无忧，安享盛世。

　　神阙擦着泪道：“皇后，在这里就别提百姓了，寡人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他抬眸看她侧脸，道：“记得容廷吗？他做了王爷，朕让他容家随寡人的江山永享富贵。这些年他也老了，总说不想当王爷了，他想云榭天。”

　　神虞将脸转了回来，眸底已然有了泪意，她问：“文宣帝的天下，是不是没了云榭天？”

　　神阙心虚垂了眸：“皇后走那年，红拂一把火烧了云榭天，寡人寻过她，可连寂渊的火都灭了，寡人还是没能寻到她。”

　　他封禅那年，换了便袍，爬上了云榭天，那里成了死地，那场雪从她走后，再没停，云榭天成了雪山。

　　他下山后，让人去找知道真相的红拂，红拂从人间消失了。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他听说红拂出现了，天下再度出现了神女观。

　　他也曾去看过一眼，玉像是对的，可他的皇后双眼轻阖，不愿再看世人。那样的玉像怎会是他的皇后，他让人捣毁了神女观。

　　民间谣传他不认神虞后已死，只在雪山立下一座无字碑，是对神虞后不敬，笃定他的大齐二世而终，他是不信的。

　　他想问她为何不肯在死后庇佑大齐，却也没什么资格问。

　　太子等着他驾崩，他迟迟不肯死，他怕自己死后，再见不到她了。

　　神虞讽刺一笑：“文宣帝，你我再没什么话说，前缘已尽。”

　　神阙忙抬眸看她。

　　她仍在站在床前，他瞧她却动了。

　　神虞没走，看着他倒下，看着他闭眼，看着他眼角淌了不少泪。

　　她想，此后终年，前世的神阙再也不会看到她了。

　　那个前世再与她无关了，她知道他仍是那个帝王心的神阙，百姓有他在，过得很好，便没了牵挂。

　　神阙病得很重，重到连神虞不愿动用祝由术，选择了让他连饮一月苦汤水。

　　他常拖着病身去看烨帝，烨帝见他内心有愧，索性认他做了干孙儿。

　　九月底，烨帝老到连轮椅都做不成了。神虞为他做得饭菜，他每每吃不了两口，就开始摇头。

　　赢厌背着神虞，时常偷偷抹泪。

　　神虞没见伤心。

　　烨帝走的那日，赶上十月一，天朗日晴，他躺在床上，让吴宝给了三人一人一封信。

　　吴宝平静道：“主子让三位五年后再看。”

　　神虞手里刚拿到信，信又被吴宝拿了回去，他道：“主子信神女和凤凰，却不信麒麟神子。这信，五年后，奴才会亲自送到三位手中。”

　　这些日来，烨帝已然说不出话了，吴宝成了烨帝的口。

　　神虞跪在床前，握着烨帝的手。

　　烨帝看着她，眸底满是心疼，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些破碎音符。

　　神虞将头埋在他心口，平静道：“孙女替您开心。”

　　烨帝躺在玄色帷帐内，看向她身后的两人。

　　神阙难掩悲痛，红了眼看他。

　　赢厌看他一眼，忽然趴在他心口，握着他手嚎啕痛哭。

　　烨帝虚弱眯了眯眼，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艰涩道：“好、好、的。”

　　他去看吴宝。

　　吴宝对两人道：“主子有心在临走前为神女定下婚约，让麒麟神子嫁神女，可你两人都不愿。”

　　神阙大病初愈，脸色很是苍白，听到这话，沉默垂了眼帘。

　　吴宝又看神阙，代烨帝之口道：“凤凰神子，主子不愿您嫁神女，此后，还请您对神女敬而远之。”

　　神阙脸色很是苍白，紧抿着唇。

　　烨帝伸出手，温柔轻抚过两人脸庞，苍老透着灰败的眸子，有欣慰也有遗憾，他不舍看着两人，终于垂下了手。

　　见生观响起一声低吼，似狼似兽，痛彻心扉，只能用吼声代替，悲痛兜头罩下，御老道一脸泪看着见生观观门，猝然瘫跪在地上。

　　方文心从屋里跑了出来，抬头看天，蓝空白云，不见阴霾。

　　她疑惑喃喃：“原来阿虞真的不伤心。”

　　烨帝走得很平静，尸骨就埋葬在了见生观。

　　神虞要回云榭天了，神阙在见证烨帝尸骨安葬后，提前做了告别。

　　见生观门前，他向神虞深深一拜。

　　“孤谢神女两恩，一恩：赐粮给我国民，二恩：救下傅无疾。”

　　神虞站在石阶上，抬目看了日头，道：“天色不早了，师兄再会。”

　　神阙见她冷漠，只得转身向山下走。

　　山路尽头，他停了步，转过头去看。

　　观门大开着，门前早没了人。

　　竹影斑驳映在碎石路上，他想，她口中的再会，许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神虞要回山了，见生观下，父子应已重逢，她对御老道交代道：“见生观不应远世，你入了道门，见生观按照道观经营便是。”

　　御老道再经生死，心里有所顿悟，问：“神女，小道可能收徒？”

　　神虞不答，反是回答了他一个很早之前提问的问题。

　　“当日你问本座什么是道，本座现在告诉你，道无所不在，从心向善即为道。路在自己脚下，你心往何处去，脚往何处走，无需有所成，心即为道。”

　　神虞走时，御老道想送她到山脚下，神虞却说不用了。

　　她坐上飞云轿时，不曾对见生观留恋一眼。

　　方文心做了赢厌的徒弟，赢厌去哪，她自然要跟到哪儿，赢厌跟着神虞回云榭天，她也要去云榭天。

　　回云榭天的路上，她有许多问题想问神虞，可神虞除愈发忙碌了，也没时间一一向她解答。

　　她倒是有个师傅，可这个师傅心思都在阿虞身上，她问他，他要么呵斥她，要么嫌弃她。

　　方文心蹲在神虞脚下，委屈得直掉眼泪。

　　神虞只得放下手中笔，拉她起来，给她擦掉眼泪，问她：“你随本座回云榭天后，可愿随你师傅去个地方？”

　　赢厌从两人中间挤了进来，眼神直往飞云轿下看。他有心将方文心丢下去，她死了，他也算弥补了引狼入室的过失。

　　神虞转而看赢厌，问他：“知道黑云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