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46、第 46 章

　　吴宝话音落地。

　　御老道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出来，躲在门前，探头往里瞧。

　　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哭过，朴素的灰白道袍，带着刚从雨里走来的雨气。

　　头上的抓髻很是松散，若非身上的道袍，更像是落魄潦倒的江湖中人。

　　烨帝看到他这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问道：“还是尝了？”

　　御老道不肯进房，躲在门前小声回：“小少主的厨艺艺与少主的厨艺分毫不差。”

　　殿下诞下小殿下时，他就在殿下身侧。他不知小殿下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学成这样与殿下一般无二的厨艺。

　　烨帝哪里不知神虞有心替父向他尽孝心，此时她不在，叹道：“朕的子舆若没遇到神风，可比虞儿有孝心，可朕的子舆还是遇到了神风。”

　　他儿子有了妻主，忘了父亲。若子舆与神风都还活着，他这样口里心头一刻不肯忘的爱子，是比不了虞儿的孝顺的。

　　御老道低下头，开始抹眼泪，带着哭腔道：“老臣入了道门，道家称这是情劫，凡能度情劫的、断尘缘的，来日必能羽化成仙。”

　　烨帝起了几分趣味，问：“你们道门潜心修炼真能成仙？”

　　御老道抬起头，认真道：“祖师爷在上，老臣不敢欺骗圣上。道门正书讲述，天上神仙皆由凡人修炼，可凡人能成仙的要有仙缘，要看谁有仙缘很是简单。就如小少主，她是有仙缘的人，来日势必要度情劫，情劫度过了，她就是神仙，若是度不过，只能做个凡人。”

　　烨帝听着这话很有意思，又问：“真如你所说，倘若虞儿来日真要度情劫，你说这劫她能度不能度？”

　　御老道心虚看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只是道：“圣上问这话纯属是难为老臣。老臣是道门中人，小少主可是道门之主，老臣就算能看出，也不敢道破天机。”

　　更何况，他也看不出来。

　　他不过是为少主守墓时无聊看了几本道书而已。这十几年，他只敢说自己才入道门，论道家正统，什么是道，有小少主在，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烨帝直冷笑：“没用的东西，朕容你在这里为子舆守墓，是全你忠心，你既对朕不忠，朕留你何用！”

　　他向吴宝吩咐道：“你现在下山，让御家有忠心的上来一个。”

　　吴宝很是配合，立时道“诺”作势就要出门。

　　方才还有几分混不吝的御老道登时挺直了腰杆子，喝道：“慢着！”

　　他向烨帝谄笑，解释道：“老臣的确看不出，可上次小少主来观时教了老臣一点东西，老臣愚钝，费心想了许久，多少参透了些天机。”

　　烨帝冷着脸看他。

　　御老道见自己糊弄不过去，只得道：“那日老臣问小少主怎么能成仙，小少主回从心向善。老臣觉小少主这话过于模棱两可，缠了小少主半日，小少主只得告诉老臣，成仙要有仙缘。

　　缘又为劫，当缘成了劫，人若能将劫度过，断尘念，绝俗欲，一心只有大爱，不是神仙也是神仙。”

　　他偷瞄烨帝一眼，小声道：“就拿您来说，您思念少主，若能放下少主，将亲情看淡，装上苍生百姓，百姓一旦认为您是真神，您不用得道就能做神仙。”

　　他说到最后，壮着胆子道：“少主是您亲生骨肉，此为缘。可少主早夭，这缘就成了劫。您心底亲情这关迈不过去，注定与成仙无缘，至于要让百姓心底认您为神……”

　　烨帝的脸色很是难看。

　　御老道吞了口唾液，继续壮着胆子道：“换言之，就是百姓真认您是人间神，让您受尽香火，您过不了亲情这劫，您还是做不了神仙。”

　　小少主曾说，要百姓认一人做神并不难，难得是度劫。

　　可这话放在烨帝这老主子身上，他深觉，他这中庸的老主子，够格做他们烨国的皇帝，还不够格做人间神。

　　神仙要是那么好做的，天上岂不是都是神仙了。纵没这些条框，神仙有了尘欲，不装苍生百姓，那也叫不了神仙，只能成为成了神仙的人，或者叫做妖魔。

　　烨帝老到需要坐轮椅了，也使不出多大的气力惩戒御老道，他气得直摆手，骂道：“你给朕走，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御老道极有自知之明，烨帝一摆手，他就跟着喊：“老臣告退。”

　　观檐下，急雨成了线。

　　御老道穿雨急步而去。

　　烨帝惹了一肚子气，在御老道走后，总觉自己忘了什么事。可碍于心头怒火攻心，索性趁着雨声怒火，喝了一盏安神茶早早歇下了。

　　方文心送回烨帝后，直接来到神虞门前蹲下躲雨。

　　雨很大，青石阶上爬了不少蚂蚁，她看着有趣，不顾急雨，趴在地上数蚂蚁玩。

　　见生观外，神虞被赢厌背在背上，也不知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赢厌将自己外袍脱下，盖在了神虞身上，背着她在雨中急飞，几乎成了水人。

　　神虞抬头见风雨愈发大了，他没停下的意思，喊道：“麒麟我冷。”

　　赢厌黑发尽数湿透，一双黑眸黑得妖异慑人，沉默落了空，带着她寻到一处干燥的山洞。

　　山洞不大，他沉默着捡来湿木拿内力烘干，在神虞面前燃起一堆篝火。

　　火焰跳跃着，舔舐着木柴，不大的山洞有了暖意。神虞披着他湿透的外袍，挪了挪身子，靠着篝火取暖。

　　沉默的赢厌余光看她一眼，伸手想要取下她身上的湿袍，神虞忽然按住他手，向他摇头：“无碍。”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给我，我可烘干。”

　　神虞仍摇头：“无碍的，一会儿就干了。”

　　赢厌深知她一身冰骨，不顾她反对，执意拿去披在她身上的外袍。

　　神虞忙向篝火靠近几分，蹙眉道：“麒麟，我无碍的。”

　　赢厌将取下的衣袍叠好，放在双掌托举着，拿内力烘烤。

　　橘黄的火焰，跳跃在他紧绷的面皮上，妖异的容貌平添了几分男子的冷硬线条。

　　他不看神虞，盯着跳跃的篝火问：“阿虞可是为了神阙伤心？”

　　橘黄的火焰，跳跃在神虞玉白的脸上，她侧目看赢厌，浅浅一笑：“没有。”

　　赢厌内力深厚，托举着叠放整齐的衣袍，几息将湿透的衣袍彻底烘干，却迟迟没为神虞披上。

　　他声音又沉了几分，似是有些讽刺：“阿虞，我说过，我比神阙更了解你，你伤心还是开心，瞒不过我。”

　　他曾日复一日的恨过她，在那场漫长的恨意中，再没谁比他更了解她。

　　神虞收回了看他的视线，淡淡道：“这次你看错了。”

　　她不认为自己一瞬的恍惚，可以称为伤心，情劫她早已过了，神阙动不了她心。

　　木柴点燃的哔啵声细小而微妙，山洞入口的雨点如注。

　　神虞蜷缩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身体里的寒意发作。

　　赢厌忽然伸出自己的手臂，抵在神虞的唇上，低声道：“阿虞饮晨露，麒麟就信你。”

　　神虞如触热铁，忙将他手臂推开，厉声道：“此事不容再提！”

　　赢厌视线从篝火移开，来到她脸上。

　　火焰倒映在她玉白的脸上，她一身冰肌不见毛孔，无暇如天玉。雾色远山眉下，清亮的凤眼，眸底怒意点燃了不入烟火的眉眼，生动得让人错不开目。

　　他未有双眼时，从世人口中拼凑过她五官，世人不赞她美色，只赞她神圣不容亵渎。

　　他偶尔得她画像后，时常抚摸画像，想要摸出她五官，从来无果。

　　今生，他看到了她，第一眼便知，她就是她，纵无一身神圣，没有天人之容，她也是有苏虞。

　　他从未如此认真端详过她容颜，从她眉心的三山神女印，到她尖尖的下颌。

　　她的确很美，美到笔墨难表，美到世人见她，只可形容她一身神圣。

　　可她不是他的，她是百国神女，是为他憎恨的世人心底的人间神，是来日定会死在他手的神阙的皇后。

　　算起来，他与她并没什么关系，他是她生命中的可有可无，她却是他的天，他的人间神。

　　他再次举起自己的手臂，哑声道：“你有一身神骨，神骨为冰。我有一身魔骨，被寂渊之火焚烧过两世，热毒沁入骨髓，可解你寒体之痛，阿虞为何不愿喝我血解痛？”

　　神虞猝然站起身，平静了几息，方平静道：“我是神女，绝不会喝人血。”

　　赢厌轻轻垂下了眼帘，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似怕惊扰什么，低低地道：“可是阿虞，麒麟不是人，是人魔。”

　　她是神女，他是人魔，纵喝了他血，来日世人知了，也不会有辱她神女之名。

　　毕竟，他若因失血过多而死，世人只会赞她为百姓铲除人魔不是吗？

　　神虞直接将赢厌揪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字字有力地告诉他：“你不是人魔，你是本座亲自带上山的麒麟神子，未来的人间帝王。”

　　她要他做自己，用他恶道平定天下，他有她的许可，天也不可称他为人魔！

　　赢厌低垂着眼帘，本是失焦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他看着她湿衣下的高耸曲线，伸手戳了一下，很是柔软且有弹性，抬头疑惑问：“阿虞你这里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