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25、第 25 章

　　赢厌被神虞这一问，身上气势骤弱。

　　他身形高大，站在神虞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笼罩而下一片阴影。

　　可那份从他身上笼罩而下的阴影，遮挡不下负手而立的神虞一身皎色。

　　神虞看着他，等候他的答复。

　　赢厌对上那双清亮无比，恍若能看透内心的明眸，迟疑地避开了她视线。

　　“朕怎知你往朕脸上贴的是什么符咒。”

　　他的回复过于牵强，以至于神虞能轻易猜出他当时不反抗的理由，与现在不愿承认的缘故。

　　她不再看赢厌，环视左右，见不远处拐角处，有处卖云吞的小摊。二更天了，也有几个吃夜宵的客人，昏黄的油灯下，粗木桌倒也坐了几个客人。

　　神虞问：“吃过云吞面吗？”

　　赢厌知她不食人间五谷，朝饮花露夜食黄精，循她视线看了一眼，答：“那是什么？”

　　神虞向小摊走去，要了一碗云吞面，选了一张无人的空桌坐下，这才道：“此为民间小食，甚为鲜美。”

　　前世的她与神阙来过这里食云吞面，也是只要了一碗，神阙赞这面鲜美。

　　摊主是个老者，身着粗布短打，见两人气势非同一般，到底是天子脚下之民，虽是升斗小民，不少见过世面。

　　他放下碗，多看了神虞几眼，觉她有几分面善，一时却也想不出她到底像谁。闻听神虞赞美，后退一步，向她行了一礼，恭敬道：“娘娘生得好模样，倒像是庙里的观音菩萨。”

　　神虞向他微笑：“老人家谬赞了。”

　　赢厌看着粗木桌上热气腾腾的云吞面，连脸皮都懒抬起，端起碗，浅啜一口道：“那不是谬赞。”

　　神虞示意摊主退下，安静看着赢厌吃完一整碗云吞面，又问摊主要了一碗白开水，慢声道。

　　“麒麟羡慕神阙。”

　　赢厌端着粗瓷碗盛的白开水，正要饮，听到这话，将碗放了下来。

　　粗瓷碗中的水八分满，水面涟漪荡漾，赢厌的脸倒映在碗中，面容扭曲支离着。

　　神虞垂目浅笑：“当年你为生父囚禁杀入摄政王府复仇，斩下生父人头，去见了摄政王妃。王妃怕你、憎你，你索性将她一起杀了。

　　你是人魔，为天所厌，父厌母憎，此为天命，你清楚。同样的天命，神阙为太子被父母所钟爱，却屡屡败于你手，他是你的手下败将，却拥有你奢求不来的亲情。”

　　她看赢厌，舒展了眉目。

　　“最让你羡慕的是，他身侧有本座，本座爱他，爱到甘心辅佐他。”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发。

　　“可是麒麟，他拥有的，本座也会让你拥有。天要你做人魔，本座偏要你做个受万民爱戴的帝王，神阙若是天命所归的帝王，本座也要你做那个天命所归的人。”

　　她的手放在他头顶，手掌碎冰冰凉，却温柔到可以称为宠纵。

　　赢厌恨她，恨到想要杀死她，可此时，他看着她，只想相信她。

　　他得承认，对比神阙有双亲的钟爱，他更羡慕的是神阙有神虞的爱，

　　他罕见沉默着，埋藏戾气的黑眸，认真端详着她。

　　神虞向他微微前倾，将他抱在怀里，向他承诺道：“你我本无仇，你要杀本座，本座可以理解，这份杀意暂且放下可好？本座会走在你前面，让你看着大仇得报。”

　　赢厌在她怀中僵硬了身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哪怕是他的属下也畏他，他留下他们是为便宜自己，同时也让他们仗他势，让他们可以更好的为非作歹。

　　所以，他们尊他、敬他，却从不敢靠近他。

　　两世来，她是第一个不怕他，主动向他走近的人。

　　他在她怀中沙哑了嗓音，问：“有苏虞，赢厌可以相信你吗？”

　　她是神阙的师妹，也是神阙的皇后，他本不该相信她的话。

　　神虞抱着他，看着明月：“麒麟，人生苦短何惧一试。”

　　她是骗过他几次，可他若愿做麒麟，神阙拥有的，她都可给他。

　　赢厌在她怀中，头脑一片浑噩。

　　他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冷香，抬起头，只看到她尖尖的下颌。

　　神虞收回看明月的视线，低眸看他，向他温柔一笑，柔声道：“还记得我去寂渊时，为你取名麒麟时说过什么吗？”

　　她要他岁岁有救赎。

　　赢厌忽然将她推开。

　　粗木桌上，八成满的白开水水面平静，澈亮的水面倒映着他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他端起粗瓷碗中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继而起身离去。

　　摊主老者在赢厌离开后，走到神虞身侧，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摇头叹道。

　　“娘娘这份细心，他读不懂。”

　　他不知神虞是谁，也不知这美得过分的少年是谁，可任谁观瞧也能看出，神虞与他不是一路人。

　　神与魔，本就是两个极端。

　　神虞坐在长条凳上，只是笑：“我又有什么细心，他不是读不懂，不过是不愿信我罢了。”

　　就如老者都可看出，他不识冷热，滚烫的云吞面，他吃起来眼都不眨。

　　这碗白开水，本该在饭后半刻饮最为养胃，他偏吃完面便要喝水。

　　神虞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摊主，与他走向相反的路。

　　北城偏僻，距离护城河极尽，神虞来到护城河堤坝上，看着浑浊不清的河水。

　　烨帝老了，夜间少眠，早在客栈时，就听到神虞房间有动静，后见赢厌孤身回了客栈不见神虞，心底放心不下，找了过来。

　　见神虞看河水，来到她身侧，感慨道：“三百多年来，这天下就如这水。”

　　他不做皇帝了，才看清了天下是什么模样。

　　神虞静静地看着河面，道：“水至清则无鱼，天下由万万民组成，有人哪有真清水。”

　　烨帝手捋美髯，笑眼看神虞：“朕看你第一眼，觉你像神风，并不像朕的子舆，可今夜你这一番话，更像是朕的子舆。”

　　他的子舆若不上云榭天，顺位称帝，他烨国可与沥国同称尊。

　　可被他亲手培养长大的爱子，还是上了云榭天，嫁了神风，成了争风吃醋的小相公。

　　神虞抬头看天，拿手指着它，对烨帝道：“爷爷，它不可违背，母亲与父亲之事，是它所为。”

　　烨帝见她不满天意，蹙眉道：“虞儿，你是人，要敬天。”

　　神虞向他摇头：“爷爷你错了，它可不是真正的天，真正的天，不会为人安排命运。”

　　神虞的话颇有几分孩子气，烨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爱怜之意不加掩饰，温柔道：“虞儿，你才活多大，纵有神骨，还是个孩子。若有日到了爷爷这岁数，知天命，才能顺天命。”

　　人，不可违背天意，哪怕他的孙女天生神骨，来日成了人间之神，那也是人，而非真正的神。

　　神虞在这点上，颇有几分执拗，向烨帝解释道：“爷爷，您看到的天，不是真正的天。”

　　她活在执笔人笔下，这里是执笔人打造的世界，她要抗衡的不是真正的天，而是执笔人为她安排的命运。

　　烨帝只当她是做神女久了，想做个孩子了，顺着她话，柔声安慰道：“你说的对，爷爷信你。”

　　他说罢，伸手探了风，劝道：“天凉，回去吧，睡一觉，明早起来爷爷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神虞有心自己多待一会儿，又不愿忤逆他意，话锋一转，问道：“爷爷，虞儿想驯服一人，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烨帝对她口中的训服很感兴趣，好奇问：“是训服还是收服？”

　　这可是不同的意思。

　　世人拿训服一词，多用于未曾开化的牲畜，对比训服，收服一词更妥帖。

　　赢厌那小子是神风口中的人魔，赢厌虽屡屡不尊他，他不喜他，却还不至于不拿他当人。

　　神虞在这一点上很是笃定，道：“驯服。”

　　只有在烨帝这个即将归于天命的亲爷爷面前，神虞才愿流露出她对赢厌的恶意。

　　烨帝端详着神虞，笑了。

　　“虞儿，爷爷活了这些年，未必比你聪明，却可向你保证一点，你若拿这样的心去驯服他，他可不会让你驯服。”

　　就是没开智的牲畜也能察觉到人的善恶之念，更何况是人了。那人魔小子，又不是个傻子，她内心排斥他，口里要驯服他，人魔小子哪能看不出。

　　烨帝不问两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只是对神虞道：“虞儿，爷爷给你支个招，你先放下对他的成见，真心接受他，再提驯服他的事。”

　　神虞有些孩子气的向他撇嘴：“爷爷不知，他是人魔，是灭绝人性的恶魔。”

　　烨帝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笑吟吟地问：“他可曾做过灭绝人性之事，叫你瞧见了？”

　　神虞想到这里，忽然闭上了眼，哑声道：“五十国的百姓尽死他手。”

　　他杀了半个天下的人，屠灭了五十国的百姓，如此灭绝人性，丧心病狂，她亲眼所见，如何拿平常心待他。

　　烨帝见她表情不似有假，又知她有算天卦的本事，脸上的笑意顿消，白着脸问：“虞儿所说的可是未来之事，那朕的烨国……”

　　神虞睁开了眼，向他摇头。

　　“他知烨国与孙女有亲，并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