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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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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绛十六年冬,除夕夜。
观澜殿中灯火通明,耀如白昼,殿中上首坐着玄衣纁裳的帝王。内侍监尚恒亲自捧着琉璃壶往金爵中注满屠苏酒,惟明举起酒杯,威严沉静的声音自高处流淌而下:“辞旧迎新,一元复始,与卿等同庆之。”
前来赴宴的都是皇室宗亲,在太子带领下向主座上的帝王行礼叩拜,坐在他旁边的迟莲本来要侧身避让,却被惟明按住,不叫他动,并肩受了众宗亲的大礼。
待到宴席过半,时至中夜,满城爆竹此起彼伏,惟明忽然对众人道:“朕自践祚至今已有一十六载,这些年里,多赖宗亲扶持,朕都记在心里。”
起初大家以为他要按惯例说点吉祥话,谁知惟明继续道:“国方多事,太子年幼,倘有一日朕不在了,尔等待其之心当如待朕也。”
这话说得极为不祥,众人瞬间吓得酒意清醒,无不变了脸色,纷纷离席跪地。惟明吃了迟莲一肘,无奈道:“不过嘱咐一句,又不是明天就见不到了、嘶……快起来吧,朕也没有那么多压岁钱给你们。”
好好一顿年夜饭在诡异氛围中告终,宴后惟明和迟莲一道回濯尘宫,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句话影响,迟莲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看在“大过年的”份上没有立刻发作。惟明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看海吧。”
迟莲:“现在?”
惟明笑道:“现在。”
寝宫中阵法亮起银蓝光芒,与此同时,梁州海滩上流光一闪,落地瞬间,两人同时被海边大风吹得踉跄前扑。
迟莲:“……”
夜空澄净,明河在天,远方村落里灯火隐约,周遭却只有黑暗、浪涛和呼啸风声,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彼此,呼吸心跳都变得鲜明起来。
“陛下,”迟莲肩膀靠着他的肩膀,衣袍猎猎翻涌,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有点飘忽,“是那个时刻快要到了吗?”
“嗯,”惟明笑笑,爽快地承认了,“有种预感。”
知晓前尘往事之后,他就明白自己在人间的时间不会太长,这十几年弹指倏忽,匆促得像偷来的一样,但其实只是他的“不知足”而已。
没绾紧的长发被海风吹乱,像海草一样胡乱缠绕在一起。惟明捞起两人发尾,试图从中间分开,解着解着忽然灵光一闪:“我们现在这样,岂不是正应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迟莲盯着他掌中黑银混杂的发丝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召出点绛,将那一束头发拦腰裁断,用随手变出的一根红绳小心地束起。
惟明看着他的动作,无端语塞:“……迟莲?”
“不要分开。”
迟莲低着头,推着他掌心合拢,紧握住那束发丝,细微的哽咽声几乎完全淹没在海潮里——
“我不要分开。”
惟明眼底有点热,不知为什么还有点想笑,叹息着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一如十几年习惯自然,一如当日降霄宫中。
“我有时候会有点不甘心,苍泽帝君有千百年,而我只有这十几年,要靠什么才能让你在往后的生涯里记住一个浮光掠影的凡人呢?”
他贴着迟莲的鬓发,安抚地轻轻拍背,眷恋地低声道:“直到今天早晨,我发现我长了一根白发,突然觉得很高兴。”
“迟莲,我们终于共白头了。”
日月更迭,冬去春来,年岁永远向前,而我在你心里,只求“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