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求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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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都保卫战乃是当时的起卝义军打天下时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如今这么评价，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汉军开始攻城那日开始，迄今已是两月有余。
虽说之前的那场抚卝州城门守卫战里，城墙被破一时陷入险境，但好在有一群江湖英豪所在，又有巨木厚土旗的绝顶能力，得以一夜之间修补好城墙——第二日那完整的城墙几乎又打击到了汉军的士气，故而这些时日的进攻亦是断断续续的，只是敌军时常颇多试探各个城门，两方军势陷入胶着当中。
无忌脱卝下卝身上银甲，回到卧房的时候，正巧看到杨逍侧卧在软榻上正细细地读着一本书。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青年笑着顺手将也染血战袍脱卝下，夏日炎炎，到了夜间亦是潮卝湿温暖，他方才与一众江湖弟卝子们商讨完接下来几日的守城方案——这些时日不用说那些门派出身的年轻人们了，就是他和杨逍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渐渐有了气力不支之兆。白日浴血奋战，夜晚还得勤着注意着敌方动静，一旦有夜袭便得迅速赶往战场——他犹记得杨逍这几日只一个劲地盯着他注意安寝，无忌心知杨逍这其实也是挑灯执剑夜夜于那城门上巡查了数日，一直尚未安寝过。故而这一日他不得不摆出教卝主威严来让左使先行回房休憩。
——却不想，议事归来却还是看见左使尚未安置。
“回来了。”杨逍抬目，微微一笑。
只穿着一身内衫的无忌顺势坐到软榻一侧，双手伸向杨逍的双肩，他一壁捏着替他松卝弛筋骨，一壁好奇地瞄了一眼杨逍手上的书，上卝书几字——资治通鉴.赤壁之战。
“怎地忽然对这故事感兴趣了？”无忌这边揉卝着杨逍双肩，一面笑打趣道，“杨伯伯可是文献之家，这样的文章典故想必早是谙熟，何故又在此有这一读。”
——当年坐忘峰上，他也曾经看着杨逍的书房内的藏书而瞠目结舌，可惜他一向在读书阅卷上总是缺了那么几分灵慧，修文不足矣。
“倒也没什么，”杨逍稍稍半挑一侧眉峰，他看着书卷，若有所思地道，“仿佛觉得，当下局势，倒是与这古人的故事感觉很像。”
无忌笑了笑，资治通鉴他固然也曾略略翻阅过，但书中的内容，当初不过是囫囵吞枣，文卝字一事上，他向来不如杨逍。
“让你先行回来休憩的，”无忌欲伸手夺卷，却被杨逍轻巧地一转腕子躲过，年轻的教卝主带着一丝嗔意道，“怎地还未安寝？瞧瞧这都几更天了？”
杨逍从榻上起身，他将书卷随手搁置到案几上，顺手又从宽敞的榻上一侧拽来一只木箱，双目径自看向无忌——青年的目光在触到那木箱的时候倒是黯了一黯，只见杨逍熟稔地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药瓶等一应物品，反嗔回去，“那你还记不记得背后还要换药了？我的教卝主？”
俊朗的面庞上因着这句话蓦地羞赧了起来，但心知自己没理，无忌这才老实地转过身去，褪去上身衣衫——身上缠满了包扎伤口的布条，安静地等着杨逍给自己换药。
守城战时日已长——场到他们两人都不敢去计算那时日，只记得来到洪都的时候，尚还是春寒凛然，而如今，却已是季夏炎炎——纵使是身负武功高深不可测，但毕竟都是凡人，战场凶险，不免多有受伤，杨逍指尖触着青年背后那一片肌肤——刀伤箭伤细细密布，虽对于他们这种行走江湖之人来说，这些都是小小伤痕，但每每看到，心头不由得都是一紧。
他迅速熟稔地揭开纱布换药又重新包扎好——这是一道刀伤，杨逍记得很清楚，他们两人昨夜在章江门防守的时候，那几个竟然能在火攻轰炸中以累累尸骸为阶，一路顺着城墙趴上来的汉军偷袭之时，无忌双手一揽，救下两个江湖出身的弟卝子，背后就被划了这么一刀，因着夜袭紧急，他们未曾来得及披甲前去——不过好在刀痕不深，如今可见愈合痕迹。杨逍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他又迅速收拾好药箱，垂首敛目，藏住了眼底那一抹心头痛。
而后两人更卝衣洗漱，许久没曾像现在这样可以安心眠一眠了，两人换罢寝衣躺于榻上，一时间却没法立即入睡，想是开卝战过后便一直精神紧绷，如此一来便更难以入眠了。杨逍见无忌背对着他侧着身，一只手置于头下，似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一样，他看着青年瘦削的肩胛骨，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额头抵在无忌的肩后，他低沉着声音道，“怎样，与那些江湖弟卝子们商量的如何？”
——自从开卝战以来，年轻的教卝主劳心劳力的，杨逍觉得他身后的肩胛骨仿佛是又突出了些许，日夜寝食不安的，想是又瘦了一圈……他眉间蹙起，伸手抚上那双肩骨，状似欲展未展的鹤翅，又单薄犹若蝶翼。
无忌没有转过身，他只是低着头闷闷地道，“商议得还好，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这么久了，城中弹卝药粮草亦渐渐开始不足，军心隐有涣散之兆……时至今日，已是疲乏至极，所以有人建议……不如去应天搬救兵。”
杨逍面色一沉，他心知当时朱老四率军解围安丰城，按理来说现在早该回来了，但迄今却不曾见到过任何援军的影子——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心底不禁暗暗咬牙，如今倒好，成了他们还不得不特意遣人去告急求援的困局。
“就是……这里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找不到好的时机……”
——无忌的声音忽然变得一时高一时低，断断续续的，杨逍知他应该是困倦极了，不由得稍稍收紧双臂，将他抱于怀中，温声细语哄着，“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陪你，睡吧。”
“你也是……快眠一眠……”无忌的话说得模模糊糊的，他喃喃道，“阿逍就是…这样…”
——无忌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想是累极了，半句话还未说完，便已沉沉睡去。
杨逍唇角一勾，不再言语，眉眼间尽管还是不掩忧虑，只是那轻喃的一句，倒是稍稍舒缓了他心中酸楚，如此复杂的心绪里，他只勾唇一笑，挑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破晓时分，未得一夜安枕的杨逍披衣起身，他见无忌尚且睡得十分香甜，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于是只更卝衣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虽然现下仍是盛暑，晨起时分外面却依旧寒意尚存，金乌尚未东升，然天际已是一片雾蒙蒙的白色，他本是想去小厨房吩咐服侍的僮儿给无忌弄些早点——眼下杨左使倒是悔恨他自己年少时轻狂，日日以那君子远庖厨为名，从未学得任何汤水料理之法，以至于如今，单单就是在食饮上没法亲自侍候心上人。
但不过才走了几步，又倏地停步——洪都守城近两个月，城内粮草消耗甚重，青年教卝主更是不喜奢侈，许多时候早起便是匆匆一碗清粥便又赶赴议事守城战，虽说都督府内卝衣食供给一应从未断过，但无忌又心系城内百卝姓，之前方才下令府内严禁奢侈用粮，余粮都收入库房，以便万一之时可救急百卝姓。
眼看着青年日日用饭时越进越少，杨逍心急如焚又想不出来什么法子——每每此时，无忌倒是会反过来温和地安慰他，本来他这每天用的补药就比那料理菜点要费心费功夫得多，更何况细粮已是珍贵，须得珍惜着用，既是没有胃口，倒也不必强求。
——杨逍疼在心底，又对现在这个局势恨在心头。
若是援军再不到，就算是他们能固卝守城门不破，迟早有一天也得饿死在这城中。
他在破晓晨曦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该去小厨房还是改路去药房，举棋不定之时，抬目望去前方，却见庭院中不远处隐约可见两个高大魁梧之人伫立在那里。
——是年轻一代的将领中的蓝玉，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岁不满二十的小伙子。
两人在看见杨逍的时候，抱拳行礼。
蓝玉此前虽然对无忌心感不服，多有得罪之处，但自从应天议事厅那夜过后，这个少年自此便对这位教卝主极为敬佩，此次洪都护卫一战中，不仅是那盖世神功，年轻教卝主的沉稳刚毅，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的勇敢，都让这个年轻人无比震撼，继而越发敬服，如今更是事事皆奉教卝主为首。而杨逍眼见这个小伙子在战场上亦是义无反顾，冲锋上阵毫无拖泥带水，自是对他亦是改观许多。此时他见蓝玉带着人在门外相侯，尚未更换的铠甲战袍以及发鬓皆有水凝痕迹，心知他们这是等了许久。
于是他招呼道，“蓝将军，不知在此等候，是否有事。”
——蓝玉见他开口相问，便也不遮遮掩掩，他忽然拉着身后的少年一齐跪了下来，语气坚定，“还望左使能够答应我们这不情之请，待到大事一定，事后我等皆会亲自向教卝主请卝罪，绝不拖累左使。”
杨逍快步上前，扶起两个小伙子，他面容平和，只稍稍颔首，示意他们道出原委。
——洪都守卫两月有余，弹卝药粮草将尽，却迟迟不见援军。前一日他们几人与无忌商议接下来的防守之策，由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提出来，说想派一人亲自出城前往应天搬救兵，但此行过为凶险，汉军已将洪都城外围成了一个铁桶，能够放走一人到达应天已是几乎不可能，而此法无非便是让此送信之人前去送死。
而偏偏，此事又不能让任何一个将领出面去办，万一有了闪失——军中，一将抵万军，眼下这局势，哪怕是因此事会失了任何一名将领，那便是动卝摇军心的祸根之一，因此便只能从方才从军没多久，又对义军极为忠心的年轻人中挑选一个出来——照理来说，蓝玉手下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人选，个个皆是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独身一人前来参军的，私下悄悄商讨之时，一听说是要去应天喊援兵的，竟然是一个比一个的赤诚，争先恐后地请卝命前往。
——但年轻的教卝主心地良善，仁德宽厚。无忌更是十分清楚，这一出去，这些孩子不论哪一个，便几乎再无回来的可能性。另一面，他更是忧心如今这座孤城如此严苛的局势，怕是再不搬救兵便眼见着要成了一城葬送的死局。但看着那一片跪满了议事厅的年轻人们——他们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小不了几岁，这样一来，他更不忍见到他们为此丧命。而他自己又不得不坐镇此处，更不能轻易冒险出城，此计取舍之间，皆是主卝宰大局的万难之难。故而前一夜议事之时，无忌只保留了此策，并未表态。
杨逍细细听来，便已明了，此事便是蓝玉提起，而他身边这个年轻人，名为张子明，他便是第一个站出来请示想前去应天求援之人。
——心下了然，他们二人此番是想求得自己同意，以便立即出城。
——去应天求援，此计妙在一箭双雕，一面既可以派人亲自去应天把那救援请来，另一面那去求援之人却必须得回来……只有他回来，将那应天的援兵降至这句话亲口转述过来，这才是唯一一个能够将如今趋渐涣散的军心一力挽回的办法。
面对两人焦急不已的神色，他只沉吟许久——比起其他任何一人，他自是对无忌再了解不过了，以自家教卝主的性子，这事的确是无忌决计不想卝做出的决策。而杨逍听及此策，一壁心中亦是赞同——如今洪都城已耗不下去了，而另一面他亦有些许迟疑，若是越了无忌答允此事，既是僭越教卝主卝权威——这个是杨逍不愿做的。更何况，如此残酷的命令……亦是相当于罔置人命于不顾——这更是无忌万万不想见到的。
——他不想伤害无忌，却更不想无忌再因此城此战而再被伤害到半分。
孰轻孰重。
杨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但若是搬不来援军，怕是未到城破，无忌便要殚精竭虑，熬不住了。
恍然间，他脑中百般思绪蓦然晃过，又重重叠加。年轻的教卝主手持屠龙刀于城下城门上与那以人头累累不惜性命而冲上来的敌军作战，饶是能破天下英豪的绝世武功，也敌不过那汉军的人卝多卝势卝众——无忌不得不一直使着内力运转，才得以稳稳持刀施展那盖世神功，直引得士气大涨，破敌威风。但每每战斗过后，待到四周无人，那瘦削的手腕颤卝抖得几乎控卝制不住，以至于不得不夜夜自己以金针卝刺穴缓解。杨逍几乎能将青年身上大大小小不下二十余处新添的伤痕细细道来——每一道伤口，都是他亲自上药包扎，甚至连那伤势是于何日被何种兵刃所伤，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心疼，却努力作的一如既往地轻卝松，但无忌聪慧，只温和地执着他的手，转而又取过伤药来反过来为他换药。
他们二人，皆已是伤痕累累。
更何况，白日里，无忌鬓发散乱，浑身浴血，在滚滚浓烟中高喝指挥众人作战，如同战神临世——而午夜梦回，那本是极度厌恶杀卝戮的青年已是夜夜被梦靥纠缠，汗湿鬓角额发，几乎不得安枕。即使如此，那都督府议事堂彻夜灯火通明，他总要等到一轮轮守卫排布完，这才熬得双目赤红面色苍白地稍稍回去眠上个把时辰。
——洪都保卫战，两个多月，无忌都是在用自己的心血熬着撑过来的。
杨逍看在眼里，疼在心尖，而他身伴左右，却除了陪着他熬着之外，做不了其它。
思及此，他沉稳地落定自己的心思，抬目看向对面脸上不掩焦虑的两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我决定了，张子明，速速联卝系少林弟卝子，即刻出城，前往应天。”
接着，他从衣襟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铁制令牌，交予二人。
蓝玉自是知道这便是洪都守卫的铁牌令，执此牌者，如见都督亲临，整个洪都不过仅数枚，一枚在大都督朱文正之手，一枚无忌持有，杨逍作为明教高层，又是无忌身边最为信任之人，亦是手持一枚。
二人面上如释重负，郑重接过令牌，领过军令。
“此事既是我所应允的，”杨逍看着他们二人即将离去的姿卝势，忽而又开口补充道，“若是出了任何事情，便是我一人之责，尔等无需担心。”
“杨左使放心，”那自行请卝命的张子明朗声一笑——能接到如此重要的任务，便就是一死也无憾了，那年轻的面庞上不掩欣喜，他咧嘴笑道，“咱是一人吃饱全卝家不饿，没有明教没有义军，怕是早就饿死了，大恩大德，今世若是能略略报答，便也不枉被明教救下来的这条命了。”
杨逍拱手作辑，深深一礼到底，感谢这个少年的大卝义。
——是日，张子明在一众武僧的保护下，想办法潜出了洪都城，他日夜兼程一路北上，抵达应天，于元卝帅府内加急报去保卫战惨烈之景，彼时还在元卝帅府内关于是否要立即挥师南下应援洪都之事而争吵不休的一众义军头领在听闻此话后，由常遇春及范遥等人力排众议，当机立断决定点兵一支精锐骑兵队先行，支援洪都，其后舰队紧跟，由水路南下。
而张子明于当日便匆匆返回洪都，却不想在湖口被汉军所擒，陈友谅亲自将他押至临河城门外数里远，于他自己的舰船甲板上——在守卫头领朱文正及明教教卝主的眼前——张子明高呼“援军即至，固卝守城门”一句话后即惨被杀卝害，是年年仅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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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求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