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于爱》一夏浅光

7、第7章 生辰

　　那日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身旁这两个少年皆是真心待我。我不想再去计较我到底是谁，该做些什么。前世我为人有些消极，曾为了某些想要得到最终却失去的东西而放弃了自己。而现在，我转生于此，怕是另一个机会，另一番天地。这样想着，我也不再纠结于对沉舟的那份喜欢之情，只当自己真是个八岁的女娃娃一般。每日与他们相伴，或练功习武，对剑比试；或研习书册秘籍，行针布药；或就那般玩闹，不问外事。­

　　抱缺师父仍是难得见到。只有时在林中见他如初见时那般立于竹下，看着那丛翠竹，思绪早已不知飘飞于何处。只表情莫测得很，似喜似悲，竟让人不忍猝睹。每每察觉我们的到来，他也不避，倒是我们都不敢打扰，总是行了礼便远远避开。­

　　也偶尔会在午后的藏书阁见他在那读书。一头如瀑青丝总也不束，直直披在身上。双腿架于书案之上，一手修长的手指夹了书册，一手撑在头侧，一双美目也不知在不在看那书。我们其实也不过是贪那藏书阁的午后清凉，也并不是真的要去读书练字的，所以我和峥嵘总拿眼去偷瞧他。而他每每察觉我们目光便随手把书册往面上一覆，竟自小睡起来。­

　　也有月光明亮的夜晚，抱缺师父总也不睡，提了青竹筒装的酒在园中游走，喝完必要舞上一套出尘剑，舞毕必要吹上一曲曲子，曲毕还要高歌一曲。竟是闹得一园子的人都不得安睡。我们虽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醉了，然而每每这时我和峥嵘都要守在窗前瞧他舞剑的。那剑法的确是精妙也好看得很的，那男子在月下的身影也恍若谪仙，让人看了竟觉得他比那月光还清冷，还要孤单。在这样的时候，沉舟总是不在我们身边的，只有我和峥嵘看着我们这翩翩佳公子的师父发出无限感叹。­

　　抱缺师父若得闲且心情极好也会来找我们教些本事，沉舟总是最用功且最得称赞的。而我和峥嵘却老被怪责，也不知他是不是暗暗记着我俩偷瞧他的事。然而我们的功夫仍是越来越好的，园中那些普通弟子总也不能从我们这讨了便宜去。­

　　转眼已到了深秋，我们到得这抱缺园已将近半年了。­

　　这几日峥嵘颇有些奇怪，每每日落之后便不见踪影。我想寻他去看抱缺师父舞剑都找他不见。第二日问他却又支支吾吾，委实奇怪得很，我也不去管那许多。­

　　这日晚饭后我一个人呆在屋里躺在榻上看了会书，实在无聊得很便爬起来走到案旁玩我的拼图。这拼图是我自己做的，寻了竹子破成一般大小的方块，排紧铺平，粘了箔纸后在上做画，用的不是墨却是漆，却画的都是云纹锦花，掩映了抱缺园的风光在画上，虽画的不是很好，然而完成了仍是瑰丽堂皇的。刚做好时，峥嵘亦是喜欢得很，缠着要我送他，我便又做了副无毒山景色的给他，然他不知怎的，打乱了却怎也拼不起，被我好生取笑了一番。­

　　这样的玩具我还做了许多，连沉舟都笑我应该跟初五到造玉坊去。我只笑不语，我手并不巧，太精细的玩意却是做不出的。做这些不过是聊以安慰自己怀念前世的心情罢了。也还好现在是小孩年纪做这些玩意也不会让人讶异。我便还做了积木，记忆牌，大富翁，坦坦岛等等，材料得来容易，做时方便，玩起来也有趣。到最后我竟是把桌游里面常见的牌类游戏做了个全。天气不好不能练功或是晚上临睡前我们几个也常玩这些解闷。­

　　我正把那副拼图打乱了，随手拣了一块捏在手上准备开拼时却听得我的窗子“笃”的一下。我放下拼图一看，却是沉舟和峥嵘正立于窗下仰头看我，见我伸出头来，峥嵘露出个大大笑容，朝我用力挥了挥手。­

　　我眉头微扬却不知他俩搞的什么鬼，只得翻身从窗户跃下，看着他道：“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峥嵘却只与沉舟一笑，上前就拉了我手，轻道：“阿幽，随我来。我有东西送你。”我见他不愿明说也便不再追问，跟了他们朝后山走去。­

　　到得后山一空旷处站定，峥嵘得意一笑：“阿幽你看好了。”我闻言举目看他，却见他手一仰，袖中露出个臂粗的竹筒来，他把筒口的塞子一拔，手微微一抖，筒口有点点萤光亮起，那萤光慢慢扩散，竟是一群萤火虫。­

　　我只看得有些发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个夏日我在这园中便发现好些萤火虫，在前世已差不多有十多年未见，却在这异世偶遇童年的玩耍之物，就常常邀了峥嵘去捉。却不想到了这深秋，他竟还能找到这许多，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却也不甚明白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峥嵘见我露出惊奇的表情，更显得意：“阿幽你看好，还有更好的。”说完后退几步到得一棵桂花树下，指间一弹，只见银光乍现，却闻到一股异香飘过。那本来在我们面前随意飞舞的萤火虫竟着魔似的朝着峥嵘的指间飞去，峥嵘只轻轻一挥，那萤火虫却定格成几个字，却是“幽，生辰”。我只看得呆了，竟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峥嵘见我一副痴傻表情，不由得又好笑又得意，收回手来迈步朝我走来，一阵晚风吹过，树枝轻摇，那满树桂花便飘落下来，峥嵘含笑向我走来，花影中的短发少年，他身后那几个萤光写就的祝语，我竟恍惚如梦。­

　　直到他到得我面前，我才反应过来用带了疑问的眼光看他。峥嵘粲然一笑：“我可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多的萤火虫呢，阿幽，你要如何谢我？”我只怔怔，呼地指着那萤火虫写就的大字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峥嵘只是一径好笑，却是沉舟替我解的疑：“那树下被峥嵘挂了细网，上面用胶写好了这几字，他刚才不过是用了香粉引它们扑到网上罢了。”说完他定定看我，“原先我亦不知道，却是峥嵘方才才告知于我。通幽，生辰快乐。”­

　　我只一味不信，不是说无毒门收养的都是孤儿，各自都不知身世如何吗？怎的，这通幽的生辰却是今日吗？­

　　峥嵘见我犹是惊疑，却是更为得意，笑道：“还是我最本事。若不是我前几日从师父房中偷看来阿幽你的八字，你自己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今天便是你的生辰呢。”­

　　我只心内暗暗吃惊，峥嵘总喜去师父房中玩耍我是知道的，但为何师父他会知道我的生辰，初见时他见我时的情态和怪异的话语也随之浮现，这其中又会有怎样的隐秘？­

　　沉舟在一旁看得我表情变幻，也不知猜到什么，开口说道：“通幽莫要多想，既已知今日是你生辰，便开开心心过了，何必顾虑其它。”­

　　我看着月下这两个少年，不得已抛开心中惊疑，勉力朝他们一笑。扭头去看那网上的萤火虫。幽幽的萤光却不知写就了我怎样的身世之谜。月下飘扬的桂花和浮动的花香，站于我身侧的两个少年，我一时不知身处何处。­

　　就这样也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觉得慢慢平复了下来。沉舟开口说道：“之前不知今日是通幽你的生辰，是以没能准备礼物。我便赠你一首曲子吧。”说完便自腰间取下那日从造玉坊带回的玉笛来。­

　　我却不知原来沉舟还吹得这样好的笛子。只见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他身上，他只垂了眼睫，浓密的羽睫下他的星眸那般神邃，却偏偏映入了萤萤月光，引得人失了魂魄。­

　　那曲子幽远嘹亮，缠绵清澄，我虽不知这曲名为何，曲意为什，却仍渐渐听得失了心神。思绪也随着笛音飘飞，直到沉舟一曲奏完，我仍收不回心神。三个人仍静静地立于月下桂树前，偶而还有一两只秋蝉哀鸣，此外再无其它。­

　　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沉舟开口说道：“时日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回园中去罢。晚上露重，莫着了凉才是。”我和峥嵘这才觉得身上已有股寒意，便俱都点点头，相携着沿小径往园中走去。
　　然而一阵风过，我警觉地回头看去，沉舟和峥嵘亦随我止步，但回首处却一片茫茫，与方才并无两样。我见沉舟带了疑问看我便朝他微微一笑，示意无事。然后三人仍朝前走去，只是方才那丝血腥味我也不知是否是我错闻了。
　　我却不知我们身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到得我们走远了，一抹浓厚的阴影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月光照到他完美的俊脸之上，却不是我们的抱缺师父是谁。
　　他立于月下许久才转过身来，冷冷开口道：“我早两个月便已收到你们的讯息，却为何你们直到如今才到这山中。而且，这般狼狈。”
　　却见树下阴影单膝跪了一彪形大汉，身披一暗紫披风，垂了头看不清神色，只见他抱拳一礼：“只求你救我家少主一命。”说完把披风一撂，怀中露出个六七岁的孩童，一股腥气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