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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三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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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殿外,风雪直扑面而来,我忙把风帽带上,向着药园走去。
才走得两步我又猛回头去,一团雪球直直迎面砸来。我微侧了身,雪球砸在我肩上,啪地碎裂开来。
我蹙眉朝身后的两人道:“峥嵘你怎么又来惹我?”
披了白狐披风的峥嵘正随了初五从先前放灯的广场向我走来。嘴角噙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右手上下抛着个团好的雪球。道旁火把架内的火光照在他面上,影绰不可辨。
初五在旁开口道:“我和峥嵘来寻…”
峥嵘却抢先道:“我们来敲钟的。倒是阿幽你,方才在殿中做了什么?”
我待他们走得近了,抢过他手中雪团,扬眉道:“方才在殿里见着落容了。”说着把雪团往道旁梅树掷去,啪地震落一树积雪。积雪落了我们三人一身,我复又嘻嘻一笑:“还跟他打了一架。”
峥嵘轻哼一声,举手拍落我帽上落雪,道:“落容那臭小子实是讨厌得很,他定是还记恨着你那年击败他投得抱缺师父座下。”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亦举手帮他把身上落雪拍了,也不知峥嵘怎么搞的,肩上一层厚雪。我低声道:“那今日后,他许要多记恨我一点了,因为他又输了。”
我复又一笑,拉了峥嵘披风道:“我们快些回园子去吧,峥嵘你衣衫都被雪打湿了呢,莫要着了凉。”
峥嵘亦是一笑,也不再多言。三个人踩着积雪互相携着,一起向药园走去。
到得园中,我停了脚步,对着初五抱歉一笑,道:“初五哥哥,多日不见,我本该陪着哥哥畅叙通宵的。但今日我实是累了,你且和峥嵘共叙吧,我先跟你赔礼了。”
初五温和一笑,口中说道:“无事的,阿幽一个女孩子确是不宜深夜跟我们独处了,那你且回屋歇息吧。”峥嵘嗤地一声,道:“阿幽几时当自己是个女的啦,别给她找这样的借口。”
我朝峥嵘挥了挥拳头,转对了初五道:“那我先回房了。”见初五点了头,我才转身走了。
回到房中把之前煮汤圆的炉子并碗勺收拾了端到了厨房,又烧了两大桶热水提到澡房泡了个澡。这才换了干爽的衣物回到房中,取了本话本小说靠在窗前榻上看起书来。
到得头发干了,这才觉得有些许困意。推窗一看,积云殿那边仍是灯火辉煌,许是不眠不休了的。再一看峥嵘屋内的灯亦是亮着,许是真的跟初五有许多话要说吧。我丢了书册,关好窗户,到得桌前熄了油灯,爬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醒来,殿中赴宴的门人早已各自下山去了,初五亦已跟了造玉师父回坊中去了。我却又开始哀叹错过了一睹“鬼器”造玉师父之风采的机会。
峥嵘却一反常态也不再惹我,只沉了脸静静在旁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中午一起用了午饭,他搁了筷子也不看我,口中道:“我待会便回密室去了,阿幽你自己多保重罢。”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抛过来一个物事,说了句“新年礼物”便出了屋去。
我从桌上捡了那物事一看,却又是一个桃核雕的佛像,只这次后面刻的是“平安喜乐”。我嘻地一笑,暗道峥嵘怕是想不出其他礼物了。然而终还是拉出颈间红线,把这尊新的佛雕并旧的串在一处,依旧带回颈中。
因昨日睡得晚了,今日便有些犯困,我想着便要回床上补眠。正解了发绳打散了头发,取过木梳打理头发,却听得西面峥嵘住的屋子砰砰响成一团。
我皱眉搁了梳子出去一看,对面峥嵘正冷着张脸拎了个包袱出来,身后跟了个门人脸色亦是不大好看。
峥嵘见我倚在门旁远远看他,回首朝那门人摆摆手,那门人鞠了一躬便也退下了。峥嵘这才朝我走了过来。
到得我面前,捉了我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脸色稍微晴朗了些,口中却是埋怨道:“你跑出来干什么,冷不死你。”
我微微扬眉,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轻声道:“我若不出来送你,还不知道你要给那门人多大的气受呢,怎么总也长不大似的。”
峥嵘斜我一眼,拈着我的发丝在指间打了个绕,手下微微使劲一扯,口中轻哼道:“谁要你送了,看不见你才好呢。”
我微微吃痛,伸指在他指上一弹,他恍然一笑,收回手去。桃花美目在我面上一扫,嘴角止不住地上翘,欢快道:“阿幽,我这便走了。”
我恩的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想出一句:“有空托不离给我带信。”峥嵘回首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我,面上绽开个艳若桃李的笑容,点头深深地恩了一声。应完转身便朝廊外走去。
走得两步又回头看我,面上仍是那明媚皎好的笑容,让人不能久视。寒风拂过他额前碎发,拂过他颈间毛领,拂过他翩翩衣衫,这美好少年便仿佛要随风而去一般,我眼框发酸竟是要落下泪来。
峥嵘走得两步又回首着我,伸出带了我织成的蚕丝手套的左手用力挥了挥,然后便转身大踏步地朝着园外走去。风雪卷着碎雪枯叶在他身后打了个翻,又毫不留情地带走了所有痕迹。
我只静静倚在门前,心中不知为何盈满了一种难言的滋味。似苦似甜,似喜似悲。
峥嵘入了密室,园中便只剩了我一人。姑姑似终于忙完了元节的事务,得空便催着我到药房辨草识药。
我前世对药理是一点不通的,因为身体不错,常年连头痛感冒的小病都不常生,所以对医药其实很陌生。到了抱缺园才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事物,所幸通幽这孩子的身子真真是好用,记忆力奇强,感官也敏锐。什么药物看过闻过摸过,也都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药园的药物比之抱缺园的又齐全许多,一来是因为抱缺师父本就是武技师父,对药理并不比武艺上心,二来则是因为有些药材委实名贵难寻,而这积云殿药园是门中做为门主专属的药材坊,故而才能拥有比其他院的药房更齐全的药材。
以前对这方面不了解,其实真正见识过这许多植物药草后,才能明白大自然是多么的奇妙,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又是多么的神奇。
我很快便陷入这样的奇妙世界里去了。
外面春寒陡峭,我便藏身在那药房之中,燃一束清香,辨千株百叶,乐在其中。
最开始姑姑总是拿了整株的药草来让我认,诵记它们的习性药理。这些我在抱缺园和闭关前养毒时便已熟练得很,只又多辨识了些之前未能见过的药草便是。
姑姑便又取来由各种植株切成小段的混合物,限时让我分选。再然后又是切成片屑状的混合物。再再然后便是混合的粉末。
这样训练下来,我对各种植株药草的习性药理都是烂熟于心。门中对药物识记的要求很高,你可以不能辨,却绝对不可以错辨。即使天资有限只能识得十数种药草也是可以的,但若因识记不清而错用滥用药物,却会受到严惩。
因而当我把万毒名录和无毒经上的药物全都熟记于心,无一错漏时,不仅是姑姑,连我也是深深吃惊,为着通幽对药物的敏感和这难得的天赋。
蒙眼触药,蒙眼嗅药,以身试药,不过短短两三月,我竟把感官对药物的感应训练到了极致。姑姑在房中点燃数种浓烈熏香,端一盘子片得极碎的药草让我辨识,不过大半个时辰我便能把所有药草挑拣出来并一一说明它们的习性药理。
姑姑端坐案后,拿了笔记一一对照,一共八十三种药草,包括香炉内熏点的十一种药屑。姑姑放下手中笔记,微微颔首,面上露出丝欣慰的神色。
“通幽,你果然不会令我们失望。”
我只低垂着头,不去猜她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姑姑静静看我许久,又开口问道:“通幽,我曾听你抱缺师父说过你不曾解我无毒门的无毒之意,现在姑姑再问你,你看这无毒到底意指为何?”
我咬了咬唇,勉强答道:“通幽至今仍是不能甚解这门中教义。”
姑姑从我面上收回目光,盯着手上的无毒经,淡淡道:“你是不能解还是不愿解?”说着手上在案间轻轻一拂,之前我整理的药屑便又混成一处。
姑姑眸光深沉如海,又象看我又象看着别处,口中道:“曾有人跟我说这无毒应解为无毒不丈夫,那时我不信,后来…便也信了。”说着话,姑姑似沉入到旧忆中,面上一丝恍惚一丝哀痛。
许久姑姑才又沉沉唤了一声,“通幽。”
我低着头微微一颤,低低的恩了一声。
姑姑长叹一声,道:“明日你便还回室中练武去吧。姑姑已没什么可教你的。”
我又是低低地恩了一声。
姑姑却轻笑了一声,“我倒忘了,香里加了味恍然草,难怪我今日会想起那些旧事。”说着说着又收了笑,“通幽,我又想看着你这般好,又怕看着你这般好呢。”
我抬眼看着姑姑,口中轻唤:“姑姑。”
姑姑抬了抬手,满面倦容,道:“罢了,你还是出去吧。”
我满怀疑惑,然而也只能应了,退出门来。掩门之际,却见姑姑以手覆面,面上神情晦涩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