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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传记五十一 ...
她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生得很美,却不止于美。
漆黑稠长的发丝如同细密的蛛丝,随着红白的祭衣一起,依依地堆滞,悬垂在神明覆着冷甲的臂弯上。
神庙里的火光晃悠悠地燃,微微照亮了破败残旧的角落。
屋顶上,暴雨不断,淅淅沥沥地冲刷着祭坛后的神像。
神乐坐在火堆前,看着神明怀中沉睡的人影闭着眼皮垂着纤长的眼睫,就像覆着一层柔柔的霜雪,看上去苍白,又冷怜。
一种流动的、无声的寂静。
那是一张五官轮廓虽然并不会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深刻或具备攻击性的脸,但是,却像冬日里扑面而来的寒雾一样,带来无法抵抗的冷意,让活着的人在无形中呼吸时就已渗透泌入了心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呢?须佐之男大人。”
“她叫明日朝。”
来自高天原的神明将自己臂弯间悬浮的纱帛扯下,丝毫不顾脏就甩在落了灰的地面上铺展而去。
他小心翼翼地屈膝,将揽在怀里的人安静地放在那道纤尘不染的纱帛上,就像害怕惊醒对方一样,任由不属于他的、漆黑的长发化作漆黑的流水傍着他流淌。
他说:“她和你一样,都是很厉害的巫女。”
“有多厉害呢?”她忍不住问。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奇怪而没有逻辑,说追根究底的固执算不上,只是很本能、很直白地顺着追求答案。
她并不觉得自己多厉害,特别是在那位统御雷鸣风暴的三贵子面前,她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但这并不妨碍她问:“这位姐姐连您都觉得很厉害吗?”
闻言,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张脸,将对方鬓际边上略显凌乱的发丝撩开,露出那张沉睡而静谧的脸。
世人皆说统御雷鸣风暴的三贵子须佐之男暴戾非常,弑神弑魔,叛离高天,是万恶不赦的罪神。
但是,与世间所传的不同,眼帘中,高大又威严的神明面容寡淡,既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高傲与不屑,也没有说谎的迹象,他只是低垂着眼睛,凝视和抚摸着对方的脸,表情与声音都只有一种无悲无喜的宁静:“嗯,很厉害。”
无端的,她感觉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不真切,甚至有些违和。
她听到自己饱含困惑的声音又问:“那八岐大蛇也是因为这样才要抓走她的吗?”
冷峻的神明终于转头,侧身,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并不凌厉,甚至称得上平和,并不让她感到害怕或恐惧,还让她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但是,属于雷鸣风暴之神的色彩太过耀眼,映着火光时,那眼底的金仿佛无边无边的麦浪海洋,快把他的眼睛淹没了。
不久前,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来时,她才得知自己已被眼前这位年轻的神明从邪神的手中救下,一同的还有另一位年龄看上去稍长些的姐姐。
邪神带来的痛苦已经被这位神明用神力缓解和压制,因此,纵使对方凶名流传千年,神乐如今对他也是感激和敬仰更多。
作为远古传说中的神明,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年轻。
特别是那袭原本怒张飞扬的金发不再被雷电劳萦绕后在雨露中近乎温顺地垂坠下来时,竟让他的身形滤去了锋利的攻击性,甚至显得有些太于薄弱了。
也许,她能由此与高天的三贵子展开对话的勇气就来源于此——她悲怜地说:“八岐大蛇会像想要吃了我一样,吃了她吗?”
“也许会。”须佐之男说:“我正是来阻止他的。”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染上一丝安慰:“不用害怕,我会将你平安送回京都的,你的哥哥也正是这样拜托我的。”
可是,神乐却安静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冷峻的神明竟是那么敏锐又直白地发问:“难道你不想回平安京吗?”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有微微搅了一下自己的手。
须佐之男也没有追问,他仿佛天生不是话多的神明,这是否源于他作为神明的本质神乐不清楚,但他恰到好处的沉默反倒成为了一种变相的体贴,让她松了口气。
她将话题又转移了回去:“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位姐姐的名字。”
须佐之男说:“她是天照的斋宫,名字自然也应与太阳大御神的光辉同在。”
神乐一愣,见他的神色万分的平静和坦然。
隔了好一会,她才说:“可是,我听说,伊势神宫的斋宫已经死去十几年了……”
“不,她就在这里。”须佐之男不容置喙地说:“这一次我会让她回归她原有的轨道上,她就是天照的斋宫。”
神乐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也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可能存在过的纠葛,她只是说:“伊势神宫的斋宫之位已空缺了十几年,我听闻京都已有占卜新斋宫的打算……我是听认识的阴阳师这样说的,不过,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我觉得她很熟悉。”
她这么说,其目光重新落在沉睡的人影身上,轻轻抬起手,抚上了自己心脏所在的胸口:“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又悲伤。”
她说:“也许,我曾在梦中见过她。”
对此,须佐之男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微微怔忡:“梦中?”
“是的,梦中……”她恍惚而空白地说:“也许,那不是我的梦……”
“而是属于八岐大蛇的梦……”
……
……
“我讨厌你,八岐大蛇。”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在月海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空白,呆滞,茫然,如初生的幼鹿,没有多余的表情……从月海复生那天映出的面容,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
距今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明日朝微微垂下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足尖上,脚下的海面晃开细微的涟漪。
她的脸再次晃荡在月海的水面上。
灰郁而黯淡的潮水不像当年那样清澈,她的表情也不像当初。
已经过去太久了,就像行走太久而疲惫的旅人感到厌倦与失望一样。
对此,她听到八岐大蛇的声音在奇怪地重复这句话:“……讨厌我?”
他说:“……千年未见,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只有这个吗?”
“……”
她微微抬起眼睛看向他。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和他说什么。
但是,她的沉默好像立即就被他归为了须佐之男和月读的错误。
覆着蛇鳞的五指微攥,仿佛新的灾难就要涌起,属于蛇类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了挡在她身前的两位三贵子:“你们可真是碍事。”
他总是这样。
但是,须佐之男突兀地笑着截断了他的话锋:“够了。”
这位神衹是不常笑的,那张冷峻与暴戾并存的御容总是像翻涌密布的乌云中被掠过的闪电照的一样,冷酷,孤傲,泛着没有任何生机的冷白,仿佛对任何可能引发的强烈情感都不屑一顾。
但是,他偶尔笑起来时,特别是在面对敌人时,浑身上下仿佛都是割人的利器,哪怕是喉咙,声音,甚至是一个傲倨的眼神。
预言之神轻轻瞥了他一眼,见他将手中的雷枪十指交握高举于前,战意激昂,没有松懈,仿佛只要再有一个确切的信号就会摧枯拉朽地毁灭阻挡在他眼前的一切。
雷霆风暴之神微挑眉梢,下压眉头,偏移的神目睥睨,冷金的光辉映着他依旧在笑的脸庞,其扬起的冷笑变得莫名的畅快和兴味,似乎具有刀锋一般的杀伤力:“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八岐大蛇。”
他心情很好。
若是换作别人那张嘴,倒也不觉得古怪稀奇,只不过,他这位同僚“胞弟”如今真的难得嘲讽起他人来,没想到竟远比毒蛇还毒。
对此,八岐大蛇面无表情地动了一下嘴角,反倒是月读在听闻他此言后维持着不变的笑意,紧接着微微抬起手,站在最前端,笑着代为宣告:“那便战吧。”
闻言,八岐大蛇反倒终于扯开了一个笑。
他满含讥诮,对缘结神慢条斯理笑道:“你看,纵使我有心谈谈也无济于事,我们三者若是在此开战,世间又将万劫不复,他们三贵子如今全然不顾你们这些弱小之辈,这副迫不及待要毁灭杀死我的作态,过去尚且有世间作为理由,如今又与恶神何异?”
他带着笑,安静地看向明日朝。
但是,她也只是看着他。
她没有说话。
她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须佐之男近乎冷酷道:“千年已过,你这张嘴还是惯会强词夺理。”
八岐大蛇细微地泄出几声笑来。
他的笑声并不高亢,也不尖锐,犹然维持着一种刻意压抑而显得优雅的暧昧与嘲弄。
他终于先动了起来。
在他振开双臂的同时,灰郁的月海下骤然窜射出无数由液态冰晶凝炼而成的银链。
并非金属熔炼之物的锁环犹如液态的星光,化作了银河的支流,奔腾流淌而去,须臾间,整片月海就传来咬合的轰鸣。
月光中的锁链像拥有生命的藤蔓,不断地生长,再生长,混合着须佐之男孕育而出的雷鸣,她所熟悉的月海顿时化作了一片暴怒的雷海。
那一刻,掀起的飓风胡乱地扬起了明日朝的长发,她的神情却冷漠万分。
但是,在那之中,闯入蓄势待发的战场的竟是缘结神跌跌撞撞跑来的身影:“等、等一下!!等一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明日朝不是那个意思对不对!”
遥遥朝她呐喊的神明攥紧拳头,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眉头都惊慌地揪在一起了。
“退下。”须佐之男一双威严的冷目立即横了过去,把缘结神吓得缩了缩。
但她还是强忍着恐惧没有后退。
高天原三贵子的其中两位降临人间,还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之前想都没想过这种场面。
她诞生得比较晚,在她的认知里高天原已经只剩预言之神一位三贵子了,曾经的两位在数千年前就已成为传说,沉睡不醒的天照大御神化作太阳暂且不说,须佐之男已经是传说中叛离高天的罪神。
传说他暴虐非常,所过之处浮尸百万、血流千里,几千年前高天原的八百万诸神更是被他屠戮过半,是实打实弑神屠魔的杀神。
而月读更是位相当冷漠无情的神明。
在他的统御下,神明高居于天,不曾向人间降下奇迹或福祉,就算是高天之上,也是戒律森严,凡是触犯规则者都会施以沉重的刑罚,无一例外,传闻中,殒命于他的审判和预言的罪神不在少数。
她曾听闻,就算是天照大御神尚在的古时,他单单作为预言之神就已杀戮过保食神,因此惹得神王不快,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二者都不见面,只执政于各自掌管的白昼和黑夜里。
那是否是真的她无从知晓,在须佐之男屠戮八百万神明之前,真正能被广为流传的、神弑神的史实只有天照大御神降伏火神迦具土,但这并不妨碍缘结神觉得三贵子的性情都相当奇异古怪。
八岐大蛇就更不用说了。
邪神的恶名远扬千里,纵使被封在狭间几千年,也仍是高天原的一根刺。
如今邪神复苏,三者齐聚,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听说当年降伏八岐大蛇时苇原之中国已然被搅得翻天覆地,苦海煎熬,森骨累累,日月都为之黯然失色,她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场面在这里爆发,话本里都不敢这么编排!
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向这场可能发生的灾难的导火索。
啊!简直被乱七八糟的红线缠成毛线球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尝试向镇墓兽了解情况,谁知这只胖猫咪只是说:“你最好还是别掺和进他们几个的事了,很麻烦的,本喵都不想管他们的事的。”
可是缘结神自认自己怂,却绝不玩乎职守:“那怎么能行?!我可是掌管姻缘的神!这可是我缘结神的职责!”
镇墓兽说:“也许那已经与什么姻缘啊缘分啊无关了。”
缘结神下意识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不安的神乐,然后才说:“不!也许我管不了三贵子和大邪神,但是明日朝身上只要还缠着姻缘的红线,那就是我要庇护的人类!”
说罢,她不顾镇墓兽的劝阻,将它的咆哮抛之身后,鼓足一口气,迎着被映雷光映亮的海面,跑了出去。
她努力站在剑拔弩张的中心,强忍着逃跑的冲动,举着自己挂满红线的缘杖说:“你们三位也是!枉顾明日朝的意愿又争又抢是不行的!所谓正缘是不能强求的!”
“哦呀?”
三位高位的神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她。
“我从刚才就很想问了!”缘结神说:“大财神你说要带明日朝去伊势神宫,还说她是天照大人承认的斋宫,难道,明日朝真的是天照大人的斋宫吗?!”
对此,没人回答她,月海中一阵寂静。
缘结神仿佛已经从这种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愣了愣,才道:“明日朝难道真的就是京都那位失踪了十五年的人类斋宫吗?!”
某种荒诞的猜想不可避免地闯入大脑,她的目光第一次那样直白大胆地看向月读:“虽说月读大人您和她尚有契约在身,但外界都说她死了或被神隐了,难道是您将她掳回高天原了吗?”
他只是维持着笑,没有回答。
短暂的寂静中,反倒是八歧大蛇笑道:“你要这样说,他也无法辩驳。”
“可是,斋、斋宫不是天照大人的……”缘结神感觉那种荒诞的感觉在逐渐验证,这让她的声音都难免变得磕磕巴巴起来:“而且不、不能动情爱……”
她下意识去看明日朝的反应,却发现她此刻就如同一棵静立在那的树一样沉默而寂然。
她心有所感,忍不住惊讶地嚷嚷道:“太过分了!您!还有须佐之男大人,你们作为三贵子竟然!而且,月读大人还是如今的神王……你们这样做不是背叛了天照大人吗?”
闻言,月读轻笑着,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缘结神顿时噤声了。
只是那一眼,她就仿佛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额头,令她思考不了其他,骤然而来的危机感像一双大掌一样控制住了她,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很快,那种冰冷的感觉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背叛吗?”月读绕有兴趣地说:“我比任何人都遵从天照的规则。”
当着须佐之男和八岐大蛇的面,他的表情流露出一种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坦然:“祂让神高居于天,众生匍匐于地,我一直都是这么辅佐祂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祂。”
“既是如此,那您为何要与明日朝结下那样的契约?”缘结神说:“明日朝是天照大人的斋宫,是天照大人在人间的妻子,斋宫一生都得全身心地奉献给天照大人,这也是不可撼动的规则,您为何要这样?”
她的目光移向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的神明:“还有须佐之男大人……”
她说:“您说要带明日朝回伊势神宫,那仅仅是出于明日朝斋宫的身份,对吗?您是单纯地为了让明日朝连结天照大人以此抵抗大邪神吗?”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回答。
缘结神突然就感到一种莫大的惊恐和荒诞。
她一直都知道,月读是位很冷漠的神明。
高居神王,却从不对人间有所照拂,千年来都任由苇原中国浮沉,那是一种全然不在意的轻蔑与冷漠。
这位月夜见尊对待同为高天原的神明也是如此。
所以,他曾经也能任由神罚降下,让天雷劈死了人间一位触犯了人妖相恋禁忌的稻荷神巫女。
缘结神从那时起便对这位神王怀有深深的忌惮之心的,甚至不惜舍弃神明的一切,从高高的天上来到人间。
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否则,她当初从高天原来到人间将失去意义。
这一刻,她空白而悲怜地说:“可是,明日朝是斋宫的话,你们这样会害了她的,她是人类中最不能动情爱的人……”
她举着自己的木杖走前一步,轻声质问当今的神王:“如果作为神王的您竟是如此,那么当初那位人类的稻荷神巫女为什么会受到神罚而死呢?”
对此,月读冰冷地下移瞳孔,一丝冷郁得没有温度的光掠过了他的鼻梁,就像划过冰冷的金属一样,他笑道:“谁?”
她蓦地滞住。
他说:“你说的是谁?”
缘结神呆滞片刻,才像重新拥有了呼吸一样,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他毫不在意,甚至都不知道在自己的统御下有位巫女受天雷神罚而死了。
一种极致的、高高在上的冷漠。
传闻中,稻荷神曾经也因犯错而差点在他的惩戒中殒落,看来并不虚假。
但是月读对她的神情视若无睹,甚至无视了她近乎冒犯的直视,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所说的那位巫女既然是受惩戒之天雷而死,那么必定是她自己触犯了作为神明巫女的禁忌,你又何必在这为她打抱不平?若你是想控诉和质疑我所统治下的不公,若你认为我所统御下的规则只对自己和明日朝偏私,那我不妨直接告诉你——”
伴随着这些话,月读面上冰冷的笑意已经如同海潮一般一点点褪去,那是一张面无表情、宛若剥离了血肉一般的——非人的脸:“我当初也以身作则,眼睁睁看着明日朝被惩罚之天雷劈死了,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够公正吗?”
缘结神猛然愣住。
惊恐与错愕一时爬上了她的脸,把她冲击得鸦雀无声,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月读。”须佐之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微微将身后的明日朝挡住,不再让她看向他,仿佛这样就能切割掉所有的声音一样。
但月读不惧反讥道:“怎么?须佐之男,何必如此遮掩?那难道不是你亲手招致的吗?”
方才还默契统一将要共抗邪神的三贵子在此刻仿佛崩裂开了一条不容忽视的裂痕。
月读讥笑道:“因为你当年犯下的错误才让局面变成如今这样,若要说背叛天照,我的“胞弟”呀,你才是当之无愧,你总认为邪神罪不可赦,但在我看来,你与他别无二致……不,你比他还要冷酷傲慢得多,当年,当明日朝和你说自己是卜定的斋宫并打算回去成为斋宫时,你想的是什么?”
闻言,反倒是明日朝先茫然道:“……月读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
“哼哼哼哼。”他低柔地笑起来,偏眼看过来,冰冷的视线从须佐之男冷若冰霜的御容上掠过,每一道笑声的落点都仿佛敲击在水面上:“势夜,我可怜又无辜的势夜,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十二岁那年群行的路上会突然失明吗?”
她微微怔忡。
“月读。”微微攥紧手里的雷枪,挡在她身前的神明声音冷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暴怒。
但月读浑然不惧,还在继续道:“他当时出现得多么刚好……在你遇到山贼又突然失明的情况下,那么孤独无助,那么惊恐害怕时,那么刚好地降临在你的面前……你的侍从又真的是被山贼杀死的吗?”
“月读!”
“当时连视物都无法做到的你被那样的他诱骗,只能依赖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他……而最终,在知道你是天照的斋宫后,他又毫不犹豫地、冷酷地抛弃你而去……后来,又害身为斋宫的你被天雷活活劈死,如今,他却说要带你去伊势神宫,不觉得很好笑吗?”
须佐之男的尾指突然痉挛了一下。
“须佐之男!”
但是明日朝阻止不了他。
刺眼暴虐的雷击碾出去的瞬间,月海的上空与水面宛若形成一道明亮的桥梁,犹如天地之间一道巨大的裂缝。
猛烈的风暴割裂眼前的一切,闪电如奇异的火焰,照亮了泛白的视野,在黑夜中穿梭不息。
其中,洋洋洒洒的血色伴随着骤然击穿了预言之神喉咙的雷霆飞溅开来,溅上了那张瓷白苍冷但依旧在笑的脸。
那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并随着月读那张在不断龟裂破碎的脸而碎成一块又一块,然后剥落。
她疲惫的神经倏然变得又惊又怒起来:“须佐之男!”
可是须佐之男的愤怒也并不虚假。
愤怒,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近乎盛怒的面容威严到不容侵犯,甚至在明日朝愤怒的注视中冷冷地拉住她:“刚才就该先杀了你,月读。”
“哼哼哼……”从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笑声,一身夜色的神明只是用冰晶构成的掌心轻轻抚去了伤痕:“我也是这样想的,真是可惜呢。”
这一幕引来的反倒是八岐大蛇兴味又戏谑的笑声:“哼哼哼哈哈哈,天照若是知道你们如此,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你看,这些说着爱你的神,其实都是这么冷酷无情,太可悲了,明日朝!但是,月读,你又何必如此苛责须佐之男,而把自己说得那么置身事外?”
他轻飘飘地说:“这千年来,为斋宫降下预言的不也是你吗?”
“卜定明日朝为斋宫的是你,降下斋宫会背叛天照爱上罪神的预言的也是你,人类因为你的预言而对她产生猜忌,在袚褉仪式上逼她立下那个逼死了她的誓言,难道你也能逃脱罪责?单凭这一点,你的罪责就已经在我之上。”
在那样的声音中,缘结神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隔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哑口无言,她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但是难得的,她的神情和声音竟变得愤怒而高亢起来:“你们!你们竟然!你们这样会害死明日朝的!!你们都会害死她的!!”
说罢,她突然这样火急火燎地唤她:“明日朝!”
“明日朝!!”
那样的声音那些惊惶,遥遥传来,似乎迫切地需要她说些什么。
但是,从方才开始,明日朝就感觉四周的一切好像后退的浪潮,离她越来越远。
光芒,神明的身影,月海的光景,所有的声音……缘结神遥遥传来的呐喊都被一种从她身上迸发的力量拉远,那到底是大脑还是耳朵产生的感觉,她不清楚,她只觉得所有的声音仿佛变成了耳边嘈乱碰撞的躁音,被罩在隔离破碎的玻璃瓶中回响。
世界好像长久凝滞了,也仿佛浓缩到方寸之间,脚下只剩供自己站立踩踏的海面。
她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浓烈的抽离感。
茫然,怪异,不自在,不真实,也没有重量,仿佛她并不属于这片赐予了她新生的月海。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坠落。
从海面上往下坠落。
坠落。
她好像变成了月海中一条自由自在的游鱼,隔着遥远而朦胧的水面,她的意识仿佛隔着世界在漂浮。
一切都很模糊和蒙昩。
但是,在那之中,唯有八岐大蛇的身影还立在那,没有后退也没有丝毫偏移,仿佛一根扎根的钉子,一道沉重稳固得难以撼动的桩锚,醒目而刺眼。
“够了,没关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无所谓……无所谓……那些的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感觉到须佐之男的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肩,他努力让自己强硬而愠怒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些:“明日朝……明日朝……不要相信他,他所言非实。”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轻轻挥开了他的手:“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须佐之男。”
他的手僵在半空。
她疲惫地闭上眼,连细长的眉梢都在难耐地颤动,但是八岐大蛇冷血的声音还在不解地说:“……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们?”
对此,她安静了好几秒,才终于动了起来。
她缓缓地越过须佐之男和月读,看到自己的脚步在他们突兀凝缩而滞涩的目光中冷漠地向前走去。
须佐之男的影子好像下意识追来,但是她没有回头。
海面上晃开涟漪,又动荡地平息下去,灰郁的月华不复往日,映着雷光时就犹如暴雨将至的大海。
“别再继续了,八岐大蛇。”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顿了一下,才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安静了片刻,才说:“如果我和你走,你会再次让我成为六恶神的容器吗?”
闻言,他缓缓松开了五指,在那张冰冷的面庞上浮现的,是一种优雅又讥诮的笑意:“那么我也问你,你愿意过来的话,会选择自裁吗?”
她没有说话。
他却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一样:“若是不愿回到我身边,你又将去往哪里?”
他冰冷的目光掠过她身后的须佐之男和月读:“是和月读一起回高天原,还是回到侍奉天照的伊势神宫?”
“或许都不是。”她说:“我哪也不想去了。”
她感觉到他们两者的目光轻轻落来,她没有回头,她冷淡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和须佐之男你去伊势神宫,也不会和月读大人您回高天原。”
“……势夜?”
自动模糊了那样的声音,她自顾自地同八岐大蛇说道:“在你方才出现之前,我是想和月读大人回去的,因为如此对他和须佐之男都是最好的,但是,你出现后就不一样了。”
她说:“你的出现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不管是伊势神宫还是高天原,甚至是黄泉之国,你都会来。”
“若我和须佐之男一起,唯恐会殃及神乐她们,若是我和月读大人去高天原,也许又会像方才那样,害他受伤……但是,我也不想再回到你的身边了,我知道,不管如何,你都不会停下灭世的野心,在那样的你身边,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刑罚。”
她说:“天地之大,竟也没有我的一处栖身之所。”
“和我在一起是如此痛苦的事吗?”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是的。”她说:“若是你此次前来,是想和我清算千年前对你的封印,我无话可说,就算你会生气,就算你杀了我,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那样做。”
他冰冷地说:“难道,曾经在那座城里的一切都只是你伪装出来的谎言吗?”
“是的,都只是谎言。”她道。
“不管是许诺会陪你百年、千年,还是每一次见到你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只是谎言。”
“那你的谎言实在太过精妙。”他说:“竟连我都短暂地信以为真。”
没有人再说话。
月海里的气压好像变得很低,很低。
片刻后,八岐大蛇好像又笑了:“你既如此厌恶我,那么如今倒是有个不错的选择。”
他罗兰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缘结神,瞥了镇墓兽的方向一眼:“那边的人类巫女体内拥有我的灵魂碎片,连结着我的灵魂,若她死去我定受重创,甚至可能再次被封印,只要你能杀了她。”
她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怎么?做不到吗?”
他似笑非笑道:“舍弃少数而封印我,我还以为如今的你能做到呢,就像你当初能那么绝情残忍地舍弃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咲歌和长髓彦一样。”
她好像这个时候才将现实扯回了一点,她下意识也看了那边一眼:“……为什么是神乐?”
他微微偏头,暧昧而柔雅地笑:“也许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命运吧,她其实已经不算人类,人类为了自身的欲望,在这千年里将无数的巫女献祭给我,以乞求神的力量和恩赐,那孩子就是其中之一,在平安京那片土地上所埋藏的尸骨多得数不清,明日朝,千年前,你被月读引导,为了封印我不惜舍弃长髓彦和咲歌也要建起的平安京,就是这样罪恶的地方。”
明日朝收回了目光。
她重新看向八岐大蛇。
雪色的发丝映着灰郁的月华,好像不再那么圣洁,但是,他俊美儒雅的姿态依旧像一片雪白的羽毛一样轻盈而无暇。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当时,她透过梦中的瀑布看见了他的影子。
她记得那一晚没有月光,但是星星很亮,风很狂乱,拂过面颊的雾迷蒙又温柔,世界仿佛就在她的掌中。
当时为什么没有认出他已经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位神明呢?
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
她正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神乐哀怜的声音却突然在月海里响起来:“如果八岐大蛇所说的是真的,那你就这样做吧,明日朝姐姐,没有关系。”
她闻声望向那个孩子,见那个小小的孩子从人群之外站出来,须佐之男下意识道:“神乐,不要过来。”
但是神乐却轻轻摇了摇头。
那孩子身上佩戴着可爱的金鱼玩偶,正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须佐之男大人,谢谢您一路保护我至今,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不管是此前还是方才,明日朝姐姐不愿选择您,都是因为顾及我。”
她说:“但是,我其实,不想再回到京都了。”
那孩子发出忧郁的声音:“我总是拖大家后腿,或许不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须佐之男暴虐的神色放缓了一丝:“别这样说,你的哥哥为了从蛇神手中救你已身负重伤,即便如此他依旧惦念着你的安危,想必你其他家人也是如此。”
神乐却微微露出了痛苦的眼神来:“您如何能这样说?您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道:“大家都说,因为我的通灵之力,注定是邪神的祭品,所以才会被双亲抛弃,连父母亲都抛弃了这样不祥的我……一直以来,我都很没用,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和不幸……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如果,我就此死去,或许,对大家更好……”
那个孩子在月海中簌簌地落下泪来:“至少,在最后,如果能以我的性命重创或封印邪神,能帮到拯救了我的须佐之男大人,能帮助缘结神姐姐,能让明日朝姐姐你有了选择的归所的话…… 至少,最后,请让我奉献上自己的价值,请让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吧,明日朝姐姐。”
“小神乐……”缘结神有些动容。
明日朝则是空白地张了张嘴。
她注视着这个孩子,心中难以抑制地涌上一种哀弱的悲怜。
这是多么自厌自弃到近乎悲哀的想法。
多么熟悉。
对此,她隔了好一会,突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低眉,抬手,抽开了自己衣襟上连结的水引红绳,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祭衣。
纤细冰冷的竖瞳微动:“……你在做什么?”
“……明日朝?”
他们看着她褪去祭衣,只是身穿雪白的单衣站在那,像是将自己献于祭坛上的羔食一样,最后,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将自己头上戴着的前天冠用双手捧下。
“明、明日朝?!”她听到缘结神惊慌失色道:“倒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啦!”
明日朝觉得她或许想岔了,但她没有理会对方的误会。
她停在那里,对八岐大蛇说:“这身衣服是千年之前我为咲歌举办婚礼和封印你时穿的祭衣。”
那一天,她没有穿月读赐予她的火鼠裘。
因此,如今,这身衣物上,还有被那场大火烧毁的痕迹弥留其上。
她说:“或许,我当时是想死在那场大火中的,和那座城一起。”
“我当时对你说了谎言。”
“如今看着这身祭衣,你该明白,那一天于你而言已是千年,于我而言却还在昨日,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隔着这么漫长又空白的时间?”
可是,先一步无法忍受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的好像是对面的神明:“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明日朝。”
仿佛已经预料到她要做什么,罗兰色的瞳孔细微地震颤起来,平时的优雅和从容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显出一种非人的、诡异的冷意来。
但他依旧在笑,属于蛇类的獠牙在唇上的蛇鳞间隐约可见,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遍布冰冷骇人的寒意,完全讥诮可怖的一张脸,声音也形如附骨之疽的诅咒:“就算是黄泉之国,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这一点。”
但是说完后,他好似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很短暂的,他像毒蛇收起獠牙那般,又如往常那样轻雅地笑了起来,饱含一种没有重量的宽容和怜悯,像在看待一个被欺骗而蒙昧无知的小孩子一样:“一直以来,你都被天照创造的规则束缚得太深,就连如今一个小孩子都能这样摧毁你吗?”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顾自地说:“神乐,对不起,也许是我让你遭此痛苦也说不定,如今就算脱下这身祭衣,就算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我对你犯下的罪过……”
“不,明日朝姐姐。”但是,回应她的却是这样哀怜又坚定的声音:“您还有可以去的地方,您也还有能做的事情。”
她说:“如果明日朝姐姐如今和我一样,不知道该去往哪里的话,就请你和须佐之男大人一起去往伊势神宫吧。”
她说:“我相信须佐之男大人所说的,您可以在那里得到很好的保护。”
明日朝忍不住轻轻偏头,悲哀地、遥遥地望着那个孩子,终于忍不住动摇起来:“……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你也想要保护我吗?”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天地间有巨大的蛇骨轰然而起,幽深的神火像翻腾的大雾,在整片月海中炽热地肆虐和燃烧,其中,伴随着破空袭来的银链。
八岐大蛇和月读在同一时间向神乐的方向发动了攻击。
明日朝有些茫然地回头时,看到的是须佐之男高大的身形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遮天蔽日般地挡在她和神乐面前。
邪祟的火焰灼烧星光,八岐大蛇雪白的身影虚虚地浮起,像飘浮在半空中的游鱼一样,怪异,孤独,荒诞,宛若一片凝固的、无法流动的羽毛。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下移冰冷的蛇瞳:“明日朝,难道你要再次回到伊势神宫侍奉天照吗?”
他的身影在下一秒就变得迷蒙起来。
因为天上的星光在轮转,整片月海宛若在颠倒,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她骤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就好像意识被强制性地剥离出来一样,隐约间,她听到月海的主人冷若冰霜地笑道:“须佐之男,让她回到伊势神宫,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须佐之男冷峻威严的声音没有变化:“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今的叛神又有什么职责可言?”他讥诮道:“待到明日你就将作为背叛高天原和天照大神的、万恶不赦的罪神被讨伐。”
“啊啊啊啊啊啊啊!”缘结神在骤变得不受控的局面中发出有些崩溃的喊声,但很快,她就只能接受现实,佯装镇定地叉胸挺胸,气宇轩昂地嚷嚷道:“不管了不管了!!连小神乐都已经做出如此觉悟了!月读大人!还有大邪神!虽然你们和明日朝的纠葛相当复杂,但小神乐都这么说了!本神明又岂能认输!”
明日朝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好像被月海汹涌起来的水淹没了,无数冰冷的手像从地狱伸来的锁链,开始拉扯着她向下沉。
但是属于须佐之男的力量骤然将她一扯,强制地把她脱离出来,她在天旋地转中听到了狂乱的风声和暴虐的雷鸣。
隐约间,不知是天还是地的月海仿佛在远去,就像婴儿脱离母亲温暖亲切的羊水那样,其中,连接着天地间的巨大的银白锁链似乎如同坚不可摧的万花筒一般,狠厉冷酷地、死死地绞住了噬来的巨蛇。
“月读!”
纤细尖锐的竖瞳冰冷地对上银蓝的神目。
轻轻拂了拂漆黑御袍上流动的星光,对方的脸在逐渐升上来的月光中显得无比苍白,仿佛所有的光影都聚集在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容上:“虽说是最合不来的‘同胞’兄弟,但是也曾也作为他的军师并肩作战,这样的理由足够吗?”
八岐大蛇一字一顿地笑着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的盟友。”
“你才是,为何如今还在这里?”对方轻轻偏头笑道,银蓝的长发如同铺天盖地的月华,开始遮蔽灰郁的月海:“这是你在挣扎反抗的证明吗?她曾经为你降下的诅咒或许早就已经开始应验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那种东西难道也能束缚我?”
“谁知道呢?”预言之神抬起掌心笑道,在那里的指根处,一枚冷戒依旧闪耀着仿佛永不熄灭的光芒:“天命这种东西,向来比神还要冷酷残忍得多。”
明日朝的意识从天旋地转的状态中清醒些的时候,发现须佐之男不知何时已经破开了月海,紧紧抱着她和神乐,穿梭在幽深的密林中。
暴雨不知何时也已经停止。
不祥的喧嚣仿佛被雷霆风暴之神甩在遥远的身后,镇墓兽和缘结神不见身影,但是神乐的声音依旧在说:“我不想回京都,须佐之男大人,您带明日朝姐姐去伊势神宫吧,求求您。”
“别再这样说了,神乐,至少,那里还有爱你的哥哥在,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你平安地送回你哥哥身边。”须佐之男滤去了暴虐之感的声音在说:“而且,明日朝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对吧,明日朝。”
她意识迷蒙,下意识点了点头。
神乐不再说了。
明日朝觉得他真的变狡猾了。
但是,她自己还是发出了茫然的声音:“……那我们之后去哪里呢?须佐之男。”
她轻轻攀着他的肩,倚着他的胸口,以一种空无一物的姿势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们如今还能逃到哪里去……”
“去哪里都行,明日朝……”他却是那么无畏无惧地说:“其实,就算不是伊势神宫也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伴随着这样的话,幽深诡谲的夜色被他抛之身后,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雨后凛冽的寒意就像纱雾一样迎面而来。
他紧紧抱着她,而她看着他完美得不近人情的脸庞,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当初的沧海之原,年轻而强大的神明抱着她,好像能永远抱着她,一直、一直跑下去。
他说:“别怕,明日朝,别怕。”
缘结神:“不理解,但大为震撼!”【bushi】
互相揭短,依旧互扯头花中!
更新啦!感觉写得好烂,芽争气啊芽【bushi
可以有收藏和评论吗?这才是更新的动力呀,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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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传记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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