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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她陷入了厌恶与自我厌恶的困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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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晨修看出了她的无措,重新走回她床前,问出了那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安妮,告诉老师,你为什么,想不开?”
他还是避开了那个骇人的“死”字,十三岁的年龄,怎么能和那么没有气息的字关联在一起。
她眼神迷茫,她好像不知道,好像又是知道的。
思忖半晌,她才喏喏开口:“我不喜欢她们欺负我,我讨厌王迪她们,我也不喜欢在办公室一站就是一整天,可是我又发现我好像更厌恶如此懦弱的自己,所以我每天一睁眼都是陷入了厌恶与自我厌恶的困境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她双手抱着头,继续道:“王迪她们也欺负其他人,那些人反抗之后她们就不敢了。但是我不敢,因为我不够勇敢。”
“张老师也骂过其他人,打过其他人,但是她们的成绩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就连她以前的学生都很优秀。
只有我,她说笨鸟先飞,可是我不是鸟,我只是只鸡,不会飞的野鸡。如果我是老师,遇到了这样的学生,可能我也会这样吧。”她低低诉说着,还处于一种自我怀疑中。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张老师的这一切行为,是一种老师对于学生的霸凌。
他摸着她长长的头发:“安妮,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明白,你不需要有任何疑惑,你只需要站在法庭去将她的所作所为如实告知所有人,她们自会评判她是好是坏,合格称职与否。你只要知道,对于让你感到不适的人或事,你要拒绝,但是不要逃避,更不要以生命为代价去逃避。”
她突然紧紧抱住他:“项老师,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了。我知道,从你离开,从我去警局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人救我了。”
她趴在他怀中放声大哭。报警是人生第一课,这一课她忘不掉了,他的离开,她也忘不掉了。
是啊,她有爱,但是没学会爱,没人教她怎么爱,她或那群孩子,总得有人教她们如何
自己爱自己,她们才能教别人如何爱别人。
庭审那天张老师盛装出席,安妮坐在轮椅上由项晨修推着跟在夏叔叔身后,肖律师作为安妮的律师早已到达法庭,见几人到来忙起身与夏叔叔和项晨修握手,几人寒暄着,他摸摸
安妮的头安慰道:“夏小姐不用紧张,只要如实说出一切就好了。”
安妮看着被告席上的张老师,她正在和她的辩护律师谈话,不知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毫不畏惧。
她是该毫不畏惧的,在她答应出庭时肖律师就开始分析了当下局势,在没有任何直接证
据指明安妮是因她的区别对待而产生厌学厌世的情况下,这场官司安妮他们必输无疑,可就算这样,夏叔叔也坚决不撤诉,仍在寻找着一切相关证据证人。
法院审判庭国微高悬,审判长高坐法台正中,审判员分坐两边,安妮和夏叔叔作为原告
和肖律师一起出庭,张老师作为被告和她的代理律师一起出席。
这个案件由于之前夏叔叔提前告知媒体,又经多家媒体以师道伦理为由大肆炒作,所以
法庭旁听区座无虚席有来自各地的名师,有心理学者,也有一些社会人士。
法庭调查阶段开始。
随着审判长敲下重锤,法庭宣告本庭开庭。紧接着肖律师先陈述了张老师长期以往对于
安妮的殴打辱骂及人身攻击,并拿出张老师第一次被警方带走时警察对于安妮脸上掌印的证词及照片。
张老师正准备开口反驳,被她的代理律师拦下,示意她先不要急着反驳。
肖律师继续拿出当安妮第二次被她扇耳光导致流血入院的入院证明及医生证词,是因重力导致血管破裂引起的。肖律师陈述完手上的证据后发言:“被告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
法》第七十五条,在职期间私设补习班。并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侮辱学生人格,歧视体罚,侮辱学生人格,造成原告夏安妮产出现严重心理问题,从而导致原告厌学厌世,患上抑郁症最终为逃避这一切选择轻生。”肖律师措辞严厉,列举了有关法律依据,阐明了
原告主张。
根据法庭调查顺序,接下来由被告方张老师和她的律师阐述观点。
张老师从教多年且有一定社会阅历,更何况在她们学校,她并不是第一个被以打学生为
名被学生家长纠缠的老师,只不过这次夏叔叔请了律师起诉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应诉资料从容发言道:“尊敬的审判长,各位法官,刚才原告律
师所说的几点我就不再重复了。在此,我想向法庭陈述如下几点事实:一、原告说我在校外
私设补习班,这不是事实,我作为一个从教多年的老教师、不会知法犯法,原告所说的校外
补习班,是我家族中一个大姐所开设的一个学生群租房,开设的原意也只是因为我们学校没
有宿舍,有许多外地学生来此求学的住处安全无保障、所以就在学校周边衍生来的一个产业,而正因这个承包人是我家族中大姐,我受邀去那里吃过几次饭,学生遇到学习问题我帮忙讲解了几次题,如果因为这个就判定这个地方为我私设的补习班的话,那可就太冤枉我了。法庭大可以去调查,学生付费是否经由我的账户。二,原告说我侮辱歧视体罚学生,这我不知如何反驳,中华上下五千年,虽说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的观念已经老旧被时代摒弃了,但是我一直认为,作为老师,对孩子严厉些并不是什么坏事,我教风严厉在教育圈是出了名的,带出来的名牌大学生也不少,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未对学生有过恶意的侮辱歧视体罚,当然,如果法庭认为老师因期盼学生成材而落下的几道教鞭或几声责骂为侮辱歧视体罚的话,我无从辩解。三,关于原告出示的证据,如果能证明这位学生脸上的两次巴掌印都与我的掌
纹符合的话再以此为证据来定我的罪吧。我从教多年,对学生有责骂,有轻微鞭打,但从不会做出扇耳光这种侮辱性行为。原告在我班上,从一开始的垫底成绩,当然现在仍是垫底,但是在座各位大可以看看她的成绩是否提升,如果这是我教学严厉的错误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改正。”
她拿出安妮入学到现在的考试成绩展示在众人眼前。
原被告经过陈述及出示各自的证据之后,法庭调查的焦点很快明确。
审判长说:“原被告双方都陈述了各自的观点和证据,现在争论的焦点为:一,被告方是否对原告产生过殴打体罚,侮辱人格的行为?二,原告方是否因焦点一而产生的自杀行为?现在请双方就这两个问题提出证据和辩论意见。”
张老师的代理律师对肖律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意在请肖律师拿出证据。
肖律师请求法庭允许安妮发言,她紧紧握住轮椅两边,在项晨修的鼓励之下磕磕绊绊将一切事情如实供述,说到自杀时,她刻意回避了几人的荒唐约定,只说是自己想要离开这样的生活。
张老师毫不慌张,她问安妮:“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校园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有证人可以出来作证吗?”
安妮摇摇头,在律师的提醒下才开口:“没有。”
张老师笑了,她说:“你没有,我倒是有几个。”
她转头向审判长说:“审判长,我请求法庭允许我的证人出庭。”
审判长说:“允许。”
于是,陈圆圆韦浅浅还有班长一起出席,第一个开口的是班长,她说:“大家好,我是张老师班上的班长,张老师在我们考试不理想的时候会骂我们,也会打我们,但是是用数学书卷起来打几下手掌心,不是很痛,但是我们感觉挨打会感到很丢脸,所以就会在下次考试时更加认真对待。”
第二个作证的是陈圆圆,她眼神闪烁,低声说:“我们都是班上倒数,所以也挨过打,挨过骂,不过都像班长说的一样。”
肖律师开口问:“像班长说的哪样?”
陈圆圆没有料到会有人提问,她紧张的看了看台下的父母。
肖律师放柔声音道:“不用害怕,你只管诚实说,你说和班长说的一样,那班长一样和你们被罚去扫厕所,有在上课时间被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资料吗?”
陈圆圆脱口而出:“她们没有过。”
肖律师乘胜追击:“她们没有?也就是说你们有过,是吗?”
陈圆圆的被问得发愣,张老师的律师立刻提出抗议:“抗议!审判长,原告律师在诱导证人。”
审判长说:“抗议有效,请原告律师注意。”
肖律师致歉:“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问题。”
第三个作证的是韦浅浅,她胆子一向较小,此刻已经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安妮对不起…”
见此情形,审判长只得让几人下去。
肖律师说:“我不认同被告方证人的证言,她们都是被告的学生,未来几年还要在被告手下生存,证言缺乏真实性。”
张老师的律师早已料到,又在经过审判长的同意后请出几个证人,几人都是张老师以前的学生,有两个已经临毕业,有两个已经出社会参加工作了。
证词和班长的没有多大出入,此时,旁听席上已经开始了细微的讨论声,无非是有辱师恩,白眼狼之类的话语。
感受着那几个证人投来的眼神,安妮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她摇动轮椅就要离开。
肖律师拉住她,她情绪激动,只想离开。就在此时,旁听席上的一名男子站起来高声道:“小姑娘,你不要怕,邪不压正,她们迟早会有报应的。我当年在她班上时左手就没有一天是没有流血的,上到初三她就各自诱导我们去职校,不去她就各种辱骂,难听的话我到现在也忘不掉。你不要怕,你有爸妈帮你撑腰,怕什么…”
场面一度混乱,法警上前将人带离,法官宣布休庭半小时。
随着那名男子被带走,现场回归平静,安妮摇着轮椅就往外走,项晨修上前按住她,她挣扎着要离开。夏叔叔无奈道:“项老师你先带她回去吧。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场官司注定是个输。”
项晨修不解地看着他,他自嘲地笑笑:“我和肖律师一早就知道赢的胜算不大,打这场官司,无非是想让众人知道她的丑恶嘴脸罢了。”
项晨修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带着安妮离开了庭审现场。
休庭半小时后继续开庭,项晨修带着安妮上了车,启动车子,车载广播中传来媒体直播的声音,项晨修伸手关闭,她却伸手打开,项晨修抬眼看她,她不说话,只是盯着中控屏幕,听着媒体的声音。
庭审继续,肖律师继续陈述:“被告对于班上学生霸凌同学的不作为行为导致安妮患上抑郁症,并因她失职没有查上课学生人数导致安妮跳楼。这是不争的事实。”
张老师的律师道:“原告律师出于对当事人的维护,仅凭猜测就判定我当事人有一切违法行为,这已经背离了以事实为根据的法律原则。如果原告认为被告是导致原告患上抑郁症并自杀的第一责任人,第一要拿出明确的证据及法律依据,第二要明确你的起诉对象,是我的当事人,还是霸凌原告的几位学生。”
肖律师还想争辩,夏叔叔看了看周围的媒体及审判席上的各位,拦住肖律师道:“够了,肖律师,到此为止。”
是的,够了,揭露这个女人的丑恶嘴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法庭当场判决,张老师胜诉是必然的,因为肖律师他们没有明确证据,但是判决后媒体及社会的评价,并不显示她就是赢家。
媒体一拥而上采访夏叔叔,他淡定地说:“我打这场官司,本就不在乎输赢,我在意的是,这场官司本身,能不能让我们这个社会,我们万千家长,看到这些问题,从而想出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我们的孩子,需要的是一个称职的老师,老师,是孩子的第二父母,他的行为,足以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如何定义一个教师的好,是能够带出几个名牌大学生吗?是头衔足够多吗?一张 A4 纸都介绍不完吗?所有的好都是行为本身的好,名利之类的结果,只是一种复遂的后果。好的老师一定是师道尊严,教导有方,当然,师道尊严,教导有方的老师有可能得名得利,但可以肯定的是声名显赫的名师也并不一定是好老师,我们对孩子的完美要求过高,反而迷失了自己分辨对错的能力。”他淡然说完后径直离去,媒体又掉头去采访张老师。
她说:“我相信国家,相信法律,我这个学生呢,她还小,不懂事,但是怎么说呢,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不懂事的孩子身后有的是不懂事的父母。不过我并不介意,只要孩子们能成材,我受点委屈也不要紧的。”她半捂着脸,在几名学生的拥护下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