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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代价 ...

  •   这玉哨周稷宁见过,另一半在许月落的身上,看起来同唐星沈手中的这一截恰好能并到一处,她眼底闪过流光,装作不经意问道,“这是言聿交给你,让你来西南求援的信物?”
      “信物是殿下所予,西南一行殿下亦知。”
      唐星沈清楚周稷宁要问什么,她刻意将信物与此行的目的隔开讲,便是不愿隐瞒。
      “我有两个要求。”
      周长羽仔细思量了片刻,对唐星沈开了口。
      “周将军尽管提。”
      “其一,世子既然与神策军结盟,一切资源信息必须互通,神策军要知道你们所得到的关于叛军的所有信息。”
      “这是自然。”
      “其二,世子与稷宁缔结婚约。”
      “父亲…”
      周稷宁想要说话,被周长羽一个眼神制止,她只好忍耐下来。
      周长羽眼神始终落在唐星沈身上,他在探查她的反应。
      “此事行不通。”唐星沈淡然拒绝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唐大人,此事你最好还是问过许世子再作答复,稷宁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身后代表什么,两姓联姻对于这场盟约又代表什么,许世子或许另有定论。”
      “周将军,”唐星沈没有去看周稷宁,但胸中是生出了一点愤懑的,为世人惯性将女子的一生推出去做筹码与纽带,“并非晚辈危言耸听,姻缘一事聚于利益,也会散于利益,世子足够信任周将军,希望周将军亦如此。”
      “父亲,此事不可行。”周稷宁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她的态度也很坚决,“缘聚缘散自有天定,我与言聿本是好友,强硬插手只怕是怨偶。”
      “你当真一步不退?”这话依旧是对唐星沈说的,周长羽脸色很冷,态度几乎摆在明面上。
      “周将军,此事我绝不动摇。”
      周长羽虎目含威,锐利逼视,星沈平静从容,暗含锋芒,两双目光在空中激烈较量,忽然,周长羽起身走下了主位,他停在唐星沈面前,眸色一改从前,只剩明亮缓和。
      “你很好。”
      唐星沈也顺势收了目光,“既然如此,还请将军换一个条件。”
      周长羽干脆道,“本将要你留在神策军,就以两年为限。”
      唐星沈和周稷宁都愣在原地,很快周稷宁就明白了父亲的想法,恐怕周长羽今日所为一大半皆为试探,他对唐星沈起了惜才之心,另一方面,唐星沈这样的人其实很好看透,赤忱勇毅,她曾留在神策军一日,往后便都会护着神策军,如若将来许月落对权势生了贪心,唐星沈也会是神策军的一道屏障。
      “此事,”唐星沈也想通了周长羽的用意,她思索片刻还是道,“我需去信金陵,过两日才能答复周将军。”
      周长羽这下倒是纳罕,照着唐星沈果决的性子,这事她该满口应下才是,“方才事关双方盟约你能一口回绝,如今暂留西南两年却要请示世子,莫非他也神机妙算,猜到本将定会提出婚约?”
      唐星沈笑起来,神色柔婉很多,倒是瞧出来几分普通女儿家的姿态,“将军误会了,既要离家甚久,自然要同家里人商量。”
      周长羽自然以为唐星沈是要同父母交代,理解地点点头,“此事是本将失虑,你且在西南住下,待金陵回信。”
      “多谢将军体谅,还有一事,晚辈如今是个下落不明的人,外人若问起来,将军只管告诉他们我姓卢,名稚实。”
      周长羽一怔,问她,“范阳卢家同你有什么关系?”
      “家母卢潇沅,是卢氏旁支的养女。”
      “原来如此。”
      星沈眨眨眼,觉得周长羽说这话的语气有些不寻常,“周帅与我母亲是旧识?”
      周长羽摆摆手,“一面之缘罢了,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眼星沈的容貌,“她的女儿,就该当是你这般模样。”
      星沈不知想了什么,没再继续往下问,回屋去给金陵写信。待她将信寄出去,周稷宁已经等在她的门外,唐星沈似乎是早有预料,她还未开口相邀,周稷宁却问她要不要去校场转转。
      唐星沈欣然应允,换了身衣裳同她前往。
      西南多林木,不比西北沙石多,校场建在川林之间,四周郁郁葱葱,其中森严有序,此时士兵们还在操练,周稷宁与她并排走着,偶尔回应几声来自校官的问候。
      周稷宁带她上了瞭望哨,此处风很大,含混着丝丝草木的涩味儿,嗅起来有种清透的冷香,比之许月落身上的味道,似乎少了点魂牵梦萦。
      唐星沈摇摇头,笑自己的痴。
      “你会留在此处的。”周稷宁很笃定。
      唐星沈却笑,“将军生来属于这里,我却不是,我会不会留下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周稷宁偏眸打量唐星沈的侧脸,唐星沈的目光落在前方,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澄澈漂亮,像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圣泉,温和包裹着世间,这样一双眸,才好像是生来承载山水草木,世道苍生的。
      周稷宁其实并不嫉妒她,就连她自己也很难不喜欢唐星沈,更何况是被眼前姑娘装了满心满眼的许月落。
      “周将军,你这样看我太久了。”
      星沈回眸同她对视,眼里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周稷宁勾起唇角,“我很喜欢你叫我将军,让我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畅快之意。”
      “将军英姿,本就引人倾慕。”
      “你也倾慕我吗?”
      “自然。”
      周稷宁大笑起来,方才她从唐星沈的眼中看清了自己,当真是飒然凛冽,清白挺拔。
      “稚实,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真是天下难得的妙人,遇你之人何其有幸。”
      星沈看着周稷宁笑靥如花,唇角也浅浅地勾起,“得遇众生,我亦有幸。”
      顾劼的伤调养了一段时日,这几日他都住在世子府,许月落本无意用朝堂上的事打扰他,但在经历了一次顾劼拄着拐扒拉他书房的门框后就速速作了妥协,议事的位置换成了顾劼榻边。
      顾劼大爷躺着,许月落坐在脚踏上。
      “今日上朝,怀后将明则单独留下,或许是想拉拢。”
      顾劼一个葡萄卡在喉咙,他艰难地往上靠了靠,一脸糟心地问,“她怎么这么会自投罗网?”
      “怀家势倒已成定局,即便没有这一遭,怀家这些年手底下也是真的不干净,怀后到底不姓姚,她手伸得太长,恐怕连累神策军。”
      “你想怎么做?”
      “我本想着有怀家做挡箭牌,明则不至于那么快的对其他人下手,可现在只能弃之,先保神策军。”
      许月落见顾劼脸色凝重,出声安抚道,“我已让之恒私下联系了几位大人,让他们多加小心。”
      “言聿,这一战我们真能翻盘吗?”
      “等吧,四四方方的金陵城,是个好的葬身之所,”许月落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多了点温柔,他看向顾劼,“所幸她在城外,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顾劼怔忡,忽而也笑起来。
      隔日的朝堂,龙椅旁侧的纱帘果然已被撤去,甚至没等到大监喊完那句有事启奏,顺天府府尹汪佑纶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殿下,臣有要事启奏,事关当朝皇后怀氏。”
      汪佑纶这一句喊得可谓是中气十足,唱演俱佳,满朝文武皆是人精,立刻默契地看向了队列里的光禄大夫怀逸勉。
      怀逸勉却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许月落叹了口气,这蠢货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只求今日不要惨剧重演,他能保下怀氏无辜人口。
      “汪爱卿,皇后乃是国母,你想仔细了再说。”小太子学着他父亲的口吻,脆声道。
      “回殿下,臣一片拳拳之心,万不敢空口污皇后清白,前日晚间有一人倒在顺天府门口,值班衙役将人抬进了顺天府,那人满身伤痕,身上还搜出了半块神策军的令牌,臣不知其身份真伪,便想等人醒来再做判断。谁知那人实在伤重,直至今日凌晨才转醒,供上了一封密信。”
      汪佑纶说着,双手将密信捧在手里,顺汇立刻示意小太监将信接过来,许月落随意地打了半个呵欠,借着袍袖的掩映朝明则挑了下眉,明则依旧清浅含笑,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殿下,皇后私自联络边军,这是谋逆的大罪啊。”
      “殿下,”怀逸勉终于站不住了,像被人拿火燎了腚,唰的一下就从队列里窜了出来,看他满脸失措的样子,许月落不得不信,这件事怀后恐怕真未对他人提起,唯一选择的人竟然是明则。
      造孽啊。
      “殿下,皇后娘娘是您亲母,她不可能害您呐。”
      怀逸勉当场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涕泪横流,老东西为非作歹了一辈子,向来记得铺几层草席子把屁股盖住,头一次被自己女儿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这样丢人。
      “殿下,”明则撩袍缓缓拜了下去,“汪大人所言恐怕属实,昨日皇后娘娘私下召见臣,话里话外皆是此意,臣担心皇后情急之下伤及陛下或殿下圣体,便假意答应,随后让金吾卫的越将军带人先将皇后看顾起来,谁料皇后娘娘突然发狂,还伤了越将军一臂,臣今日早朝便要上报此事,谁料汪大人亦有感应,先臣一步。”
      好一个移花接木,许月落轻阖眼眸。
      姚楚川今年不到七岁,一个孩子,几乎在这各怀鬼胎的争吵中晕了头,他眼巴巴看看明则,目光又飘过来落在他这位表兄面上,最后捏着手中的密信不知所措。
      许月落还没来得及开口,明则朗声道,“殿下,关于怀氏,臣还查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明则将一应物证都递上去,“臣月前便收到御史台程大人的折子,劾光禄大夫怀逸勉在仁泰三年至仁泰十年间私占京郊良田数千亩,为使农人屈服更是草菅人命,臣在核实此事时又陆续追查出前事,同安十九年,臣奉命前往宿州赈灾,当时粮草迟迟不至,臣万般无奈只能置换祖宅保灾民几日果腹,这才等来了朝廷的粮车,时隔多年旧事重查,臣才发现当年便是怀逸勉与当时的户部侍郎周千相互勾连倒卖皇粮,才致使赈灾粮供应不及,十余万灾民受难。而此次灾发更与怀逸勉脱不了关系,怀逸勉任职尚书省水部期间,便指使沿海一带杂造局延误堤坝修筑进程,偷换劣等材料,最终工程难以达标,汛期一至便是灾祸天降。”
      明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了太多话的停顿,他接续道,“同安二十四年宿州乡试,怀逸勉为替妻家子侄谋取功名,以金百两及权势相诱,割人卷面以替之,夺他人功名,那位鱼目混珠者当年借他人之能一鸣惊人,后来的官途却不顺畅,在怀逸勉提携下做了绵州杂造局之长,臣清查水利修筑一案时,此人心中有鬼,便将一切都招了。”
      怀逸勉跪在地上已经面如死灰,过去的桩桩件件龌龊都已大白于日光之下,无所遁形。他所犯之事一件便已足死,这么多累在一起,朝堂众人的目光都变了色,他们瞧怀逸勉,像在瞧一只臭不可闻的大蝗虫。
      许月落却没功夫在意这些,同安二十四年,宿州,这几个字眼紧紧攫住他的心,他的目光几乎炽热起来。
      明则却也顺他心意继续讲起来,“臣核实过这举子的身份,是宿州渠田镇人氏,古姓人家,年幼失怙,被人夺了功名便一路上京状告,却被怀逸勉手下人打残了身躯,或者已经被打死,这举子仅有的一个姐姐也在他上京告状后被当年顶替他之人掳走,现已故去。那举子在金陵被拦截之后,为了摆脱此事后果,那人改换姓名有了新身份,怀逸勉官做的愈发大,出手给他另安排了职务,又将唯一知情的宿州进士殷如璋毒杀,若不是查起水利一案,这事便要永沉大海了。”
      怀瑾,怀瑾,那是顾怀瑾。
      许月落隐在袍袖中的指尖一片冰凉,眼眶红的能滴下血来,他低头盯着地面,眼睫拦住触目惊心的恨。
      “殿下,怀逸勉涉案众多,理应关押……”
      “殿下,皇后……”
      “……”
      “殿下,……谋逆,……抄斩……”
      昏天暗地里,许月落终于想起来什么,他松开紧咬的后槽牙,无声站出了队列,开口前,他望了眼明则。
      “殿下,怀逸勉罪不容诛,然妇孺无辜,还请殿下明察,有罪之人斩杀抄家,无罪之人轻释吧。”
      许月落双掌高举头顶,又缓缓拜下去,身后首先附声的竟是柳愿思,断断续续也有人附议,太子年幼仁厚,最终准奏了许月落的请求。
      一片殿下圣明中,不同的声音便格外惹眼。
      明则跪的挺拔,字字朗朗,如积石撞玉,“殿下,还有一事,皇后召见臣之时,言密信已于一月前便传出,神策军瞒不上报,殿下应当追究。”
      这一波三折磋磨的姚楚川脸色惨白,明眼人却渐渐看清,今日的重头戏才刚刚上演。
      “殿下,”柳澄明手持玉笏跪了下去,他一出声局势就很难向任何人的设想倒去了,“神策军驻守西南百年,事关重大,汪大人方才言及送信之人满身伤痕,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姚楚川立刻看向汪佑纶,“汪爱卿,你说。”
      “回殿下,臣仔细盘问过那人,他确实说自己月前便已出发,因兹事体大,周帅不便通过驿站传信,便派了一队亲兵,谁料在乌苏谷遇见了伏兵,据那送信之人所言,伏兵有千人之众,火箭漫天,幸而有一支路过的军队相救,他才得以逃了出来,身受重伤又为了躲避追兵四处钻山路,故才延误了时机。”
      此话一出,大殿上嗡鸣之声又起,一月前左羽林卫统领唐星沈奉命前往西北,后来便杳无音讯,直到半月前太子发觉已该返京复命的唐星沈失去联系,方才传信西北,由军中左卫将军卢滢护送郡主归京,途经乌苏谷,发现了战斗残迹,一纸奏折上报了朝廷。
      只是当时恰好皇帝昏迷,朝中上下陷入混乱,此事被压了下去,如今竟完全与那送信之人所言对应,看来,唐星沈所带队伍便是在那一场战役遇难了。
      “殿下,卢将军在乌苏谷发现战斗残迹,西南来人又称在乌苏谷遇禁军相助,乌苏谷地处西北西南交界,想必那支禁军便是唐大人,此刻唐大人下落不明,还请殿下加派人手寻找,早日查清汪大人口中所言不明身份的伏兵,此事重大,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柳澄明思路清晰,三言两语抓住了重点,许月落长睫交合掩饰讽刺,金殿上站着这么些人,只怕心里也觉得嘲讽。人失踪了大半个月才想起来找,找什么,找找有没有野狗啃剩的骨头渣么。
      许月落安静站着不出头,移花接木啊,撞招了。
      他今日如此安排就是为了将明则从暗处一点点扯出来,早在星沈来信告知怀后私下拉拢神策军开始,他就决定借机让明则的私兵暴露在朝廷的视野里。当时无意间在秦府发现军械和图纸,他之所以选择压下来,一是不清楚布局人的底细,二则是不确定这支私兵的体量,一旦贸然揭开,可能会使真正的幕后黑手掐断已有的线索就此隐形,那样只会让他们追查起来更困难。但现在局势不同,他已和明则打了明牌,接下来更重要的是集中一切力量同明则对抗。
      汪佑纶转了转眼珠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箭镞,“殿下,这物件是那传信之人交给臣的,说是从身上取下来的,应该是伏兵遗留之物。”
      明则冷眼看着姚楚川将那东西递给军器监的监长于锵,于锵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后颈立刻出了层薄汗,“回殿下,军器监自开制以来至今,弓弩枪炮一应共有四十三套花押,只箭镞便有九种,此物上却并无标志,并非我军器监所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军器监自从太祖开国便设立,掌管一应军火制造,上至京中禁军,四境守军,下至州郡府兵,所持军械皆由军器监设计,再由各地弓弩院,制造局制作。前提是,凡从军器监出来的图纸,一定按照律令带着军器箭的花押,这花押就相当于辨别真伪的符号,除此之外皆是私制,按大宣律,当斩。
      这满朝座师终于意识到,事情大了。
      柳愿思站出来跪在父亲身边,“殿下,当日户部侍郎薛舫私藏军械,被以谋逆罪处斩,死前坚称并无同党,眼下看来或许并非如此,只要将这箭镞同当日查获的那一批对比一番,便可知结论。”
      “柳爱卿言之有理,那批被查获的军械现在何处?”姚楚川问。
      “回殿下,当日这批军械被收缴后确实暂存军器监,但殿下也知道,军器监就那么大点地方,臣便上奏请陛下批个仓库装置此物,陛下思量过后,觉得这批东西也没什么用场,便下令让臣销毁了。”
      于锵额上的冷汗已经滴了下来,砸在金砖上激得他自己一个寒颤。
      这下满朝文武都尴尬地闭上了嘴,谁也没办法当场骂上司的娘。
      姚楚川耷拉着眉眼,左右看看,许月落无奈叹口气,递了个眼神给汪佑纶,柳澄明却先一步开口,“殿下,大理寺李大人谨慎周密,断案如神,这件事不如交给他去办。”
      姚楚川眼睛一亮,痛快地点了头,大手一挥,事情落到了每日早出晚归,勤勤恳恳的大理寺少卿李焓头上,太子命他清查这箭镞的来源及其同党,还不忘另点了一队禁军沿途查探唐星沈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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