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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飞袂拂云雨 ...

  •   静得让人发慌的地道里,扶寻冬轻声问:“你砍下了她的手吗?”
      析问寒温声道:“没有。”停了一瞬,他问,“你会觉得我很没有用吗?”
      “不会。”扶寻冬立刻就答了,“手对于狄小姐来说很重要。”
      “可已经到了那种时候。”
      “只要她还有可能活下来,为她将来舒服地活而考虑都是没有错的。”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善良也是一种力量。你这样就很好。”这话说得微微有那么些缱绻,说完扶寻冬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烫。
      析问寒也有些感受,他有些想牵着她的手走,可又不能越过答应了她之后再说这件事去。
      犹豫间,背后传来合庆幽幽地评价:“我们还在这呢。阿兄,阿嫂。”有些模棱的氛围立刻消失殆尽了,二人的脸更红了。合庆被蹉绿从背后朝着后脑勺盖了一巴掌,蹉绿暗骂你这小子。
      哪知烟尔安也看不下去,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不知是被冷的还是被这氛围搞的,她道:“你二人还真是般配,就是不知道以后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扶寻冬还不知烟尔安与析问寒是亲兄妹的关系,她回想起自己腿好了要托六皇子告知还魂花的情,要托他同合庆为自己摘下还魂花的情,还要多谢公主愿意让自己用了这朵稀有的花。想到这,她又回想起自己进云村前想过公主同他蛮是相配,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云村的一季里,扶寻冬更爱自己的了一些,教导孩子们的成就感,手拂过麦浪的真实感都缓和她的一些情绪,眼下就算他同别人再相配,她也绝不会再想着将他推给别人了。
      她想再努力一些,到了天下第一之时,她定然会更接纳自己。真是期待那日的到来,即使或许并不会有那一日。
      众人不知聊到了哪里,在她出神的一刻里,似乎还在刚才的话题。扶寻冬听见蹉绿将军说:“过度的善良对自己虽不是什么好事,对旁人倒是。老夫我可吃到了这份好处啊哈哈。”
      原来是在说扶寻冬将还魂花最后一片花瓣喂给他的事。蹉绿简单和不知所以的几人解释了几句这是,末了他感慨道扶寻冬与云村众人感情不错,云村村民看起来也都不错的样子。
      蹉绿道:“活了这么久,没想到临了到要死,又欠了这么大一笔人情。”上一次大抵还是乐兰公主捡回他一命。
      扶寻冬在黑暗里笑笑,没打算接话,她还是学不会要怎么答复人家的感谢。谁知再往前走走不了了,脸差点撞上谁的背,原来是烟尔安不走了,烟尔安摸黑过来拉着她,诚恳道:“多谢你救了他一命。”
      扶寻冬少有被人握住手的时刻,她磕巴了一下:“不,不用的。”她小声道,“还魂花本就是西域的东西,是你的东西。是你救了将军。”
      合庆自从得知了烟尔安同他阿兄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后完全理解了烟尔安为何一见自己同阿兄亲近就烦的心态,眼下他见烟尔安同自己阿嫂手握手心连心的样子,心里一股没由来的委屈,合庆用不耐烦的语气掩盖掉这股委屈,他大声道:“谢她什么呀,她那朵花阿兄给她留着了。阿兄只是摘了他那朵。”
      在安静的地方突然这么大声,微微是吓了众人一跳。烟尔安收回一只握着她嫂嫂的手,恼起来了,回头怒目瞪着合庆:“析合庆你有病吧忽然这么大声,你真是不怕别人知道此处是不是。叫啊,再叫啊,怎么不直接把狄飞章那个变态也叫来。”
      她这声直接给合庆吼自闭了一刻。合庆真是有些委屈,往他阿兄身后钻,真不明白他阿兄那么与人为善和善对谁都温润有礼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亲妹。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
      这番话定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烟尔安能把他皮剥下来作鼓敲着玩。合庆只得闭嘴。
      扶寻冬听二人拌嘴听到重点,她问:“狄.....”犹豫了一下要怎么称呼,“还活着吗?”
      “嗯,”烟尔安有点不满,“祸害留千年。”
      于是众人又聊回那日。
      析问寒对战狄妙芙。
      析问寒少时同狄妙芙有场比舞,他本不是很情愿比。析问寒承认他自幼对舞就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为帝连娘娘将储君的位置给了他,虽父亲母亲没说什么,但他心里觉得以舞力让周遭诚服的国家的储君若不会舞有些荒唐,所以他才强迫自己学着舞练着些功,好在他完全遗传了生母的天赋,以一点兴趣加上正常的练习就够他在舞学上俯瞰群雄。
      狄妙芙大概是也发觉了他对舞学没什么兴趣,不满于凭什么自己这样的人可以同她一起被捧到一个位置上。狄妙芙说什么都要同他比舞,好吧,比就比。那时虽都还只是孩童,但有些东西隐隐能看出些苗头来了。析问寒麻烦乐师奏了一曲普通的曲子,选了一支难度不高不低的舞,中规中矩地跳完了。下一个便是狄妙芙登台。狄妙芙那日跳的是什么曲子,什么舞,怕是在场的大人没几个还能记得了,但她那日狠狠摔了一跤这事要是提起来,大家尚且还有些印象。狄妙芙下台时半条腿都疼,眼里全是泪,含在眼眶里不肯落下,她一瘸一拐地经过少时析问寒的旁边,恶狠狠地讲:“我讨厌你!”
      析问寒当时还没满十岁,刚从舞儡那出来不久,生怕别人不喜欢自己,处处都为人考虑尽所有可能给人让步。他当下真是有些不明白狄妙芙为何讨厌自己。连娘娘倒是叹了口气,等所有人走后单独同他说:“小寒,若不是为了故意折辱人,对手尽了全力时,你也要尽全力。”
      原来自己的退让在她眼里是折辱。难怪狄妙芙讨厌自己。
      狄妙芙对他的讨厌延续了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若是换了旁人,这么多年里析问寒总是会想方设法弥补好对方,唯独狄妙芙,他什么也不做,甚至有些不愿做。那是析问寒心中,最隐秘的一种叛逆。对于幼时师傅总教他要谦让要关切要如何才能不让人生嫌的叛逆,对于后来他真成了十全十美尽善尽美细致温和的人一种叛逆。
      他固然是这样的人,可他固然也演了很久这样的人,慢慢地就分不清哪些是在装,哪些是原本的自己了。幼时的日子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在山谷里野,上爬下爬,谷里没什么人,他就用一切生灵玩,漫山遍野地打滚。后来他大了些,师傅懒得自己教他读书就从谷外找了教书先生来教他识字,那先生从不约束他的言行,只给他书,给他很多书看。慢慢从书里他好像察觉出了些他同别人生活的不同,他问过师傅几次,都被师傅搪塞了过去。
      再后来的某一日,师傅变了,教书先生也变了。他们好像着急着要把他交给谁,他像是一锅要招待人的饭菜,人都到了,菜还没下锅。于是厨师急了,开始猛地往灶台里塞柴火,盼着火大些快快煮好。他开始在很短的时间里大量学习礼仪、知识,舞也要练,武也要练。玩野了的心要收回来并不容易,为此师傅同他动了几次气。
      气到那日师傅又训他:“你就只想做这样的人,过这样的生活吗?”
      他当时还小,看师傅还要抬头,挺直了腰:“有什么不好?”
      “你当真一点不想要家人?”
      “师傅就是我的家人,先生也可以是。”
      “不一样。家,是有父母兄弟姊妹的地方,他们会关心你,会照顾你,有时会同你生气,有时会教育你,有时你也会觉得同他们待在一起很烦恼。你要去经历过那样的生活才能决定你是要过那种生活,还是继续回来做野人。”
      后来师傅把他交给了母亲。
      师傅没有骗他,大玉的生活同谷里完全不同。父亲母亲都待他好,那种好又同师傅给出的好感觉不一样,他有了一个小尾巴一样同他形影不离的弟弟,这里除了没有师傅简直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他开始叫析问寒这个名字,析问寒想,他要回去跟师傅讲大玉的生活好好,可谷里的生活也好好,父亲母亲和师傅一样都是他舍不得的人。可师傅不见他了,师傅忽然就消失了,谷里他也进不去了。他忽然就没了安全感,找不见师傅,没地方可回,开始害怕万一哪里做得不好父亲母亲不要自己了,于是他开始学着做好桌上那盘菜,开始不断回忆那段日子里教书先生是如何教自己的,礼仪、学识、舞学,武功一个都不能放,还要有很好的脾气与性格,要对旁人好,要,要的东西太多了。
      这是析问寒有眼前这副性子的原因,是开始,是他不能自主结束的循环。慢慢地,他真成了一盘小火慢炖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厨师是谁不重要了给谁吃的不重要了,他只要把自己摆在桌上安静等着,就是他的宿命。
      可,不也是他的选择吗。
      这样的生活,是他那年选的,是他舍不得“家”的温暖,若他真舍得大闹一场,师傅未必不会来接他。是他选的,他责无旁贷。
      那么狄妙芙,你的选择是什么?
      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你究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要做你亲生父亲手里的利刃,还是你要一个解脱?告诉我,狄妙芙,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这是我对你报答。
      报答你在漫漫岁月里,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任性妄为了一次的报答。
      析问寒一剑插入沙地,单手拂过剑柄,用腰腹的力量将自己翻过去,他一举越过“狄妙芙”的头顶,对方抬起那只泛着冷光的陶瓷手毫不犹豫地扔出陶针,析问寒顺势拔起剑来抵挡。剑身碰上陶针,发出清脆又凛冽的声响,陶针落在地上是一阵短促的乐曲。
      就在这一瞬,狄妙芙好像愣住了。她有些呆滞地看向析问寒,虽是呆滞但与刚刚全然没有感情的木然又不一样,析问寒似有所感,他当机立断一手从地上捞起死人衣裳一手绕起衣裳捆住她的双手,在狄妙芙反抗的间隙里,析问寒大喊:“合庆!奏乐,舞曲!”
      合庆几乎没把这话过一遍脑子,身体直接跟着指令做了。他迅速在身上掏出一支短笛,原本他不会随身带着这东西,从阿兄的师傅那离开时他想留一些父母的东西在身边让他觉得有些陪伴才带着。合庆吹了极其简单的一首调,是每个舞姬小时候都要练的舞的配乐。
      狄妙芙果然有反应,虽仅仅一瞬。
      那一瞬里,析问寒无比清晰地看见她说,她说:
      杀了我!
      这是狄妙芙的意思,她像是怕他听不清或是误会,她撕扯着嗓子吼出空音,很微弱的声响,很大幅度的口型——杀了我!
      她绝不能用这副样子活下去,她狄妙芙,绝不!
      析问寒明白了,下一刻他将内力注入剑中,于毕生的功力与一剑,剑锋不再锐利而是变得柔软,剑尖犹如水波在荡漾,他果决飞出这一剑。
      叮!
      这一声犹如天雷炸动,震得地上所有人都震愣了一瞬来瞧他们。
      析问寒的剑穿透了“狄妙芙”陶瓷,正中卡在人的心脏位置,没有一滴血顺着剑往下落。所有人都静默看着这一瞬,下一刻,“狄妙芙”从中间四分五裂,摔成一滩碎渣。
      地道静得好像那日,可以清晰听见每一块“狄妙芙”碎掉的声音。
      扶寻冬有些不忍:“她就这样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合庆叹气:“没有。”
      只是到这一刻,或许狄妙芙是结束了。狄妙芙,是那个活着的人,那个舞跳得很好,飞扬跋扈的狄家小姐狄妙芙结束了她短暂绚烂的一生。
      下一刻,狄飞章不慌不忙地就地打起节奏来,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狄妙芙”一块一块的,一点碎渣一点碎渣地随着他拍出的节奏聚集在一起。
      高大的怪物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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