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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跨年特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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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意:想吃羊肉汤

      1

      木柴堆将藏拙的火星子踢了出去,惹得上方的祭品熊熊燃烧。牛羊的头颅和烧得发白的燎玉挣扎不过了,背着散乱的烟盘旋而上,俯拜神明。

      灰烟隐居在天际后,神明的回信依然是骤急的飞雪。

      朝歌的雪灾持续一个月了。披白铠的天兵误了朝堂政务,误了军队操练,误了冬眠的树,误了许多沉重的性命。

      宗庙内的燎祭与血祭仪式越发频繁。他们祈求天止雪,祈求这雪不要害了明年的农事,祈求在这大雪天还要征战的将士们得胜而归。按商礼,女性贵族和同姓贵族也可参与祭祀,甚至主祭,为商王分担这份仁心。崇应恩的身上长出了宽厚的祭袍和彩色的绸缎。脖上沉重的帽子压得她只能低头看祭品被烧得扭曲在火焰里,浓烟快要盖住宗庙梁柱上奢华的雕刻。

      祖先神,旧臣神,四方神,自然神...神仙上了天也得各司其职,听烟又传达来了什么人间遇上的难题。

      “癸卯贞,雪不既,其燎于毫土。”

      “癸卯卜,燎于辟门,冬受禾,北方受禾,西方受禾,南方受禾。”

      “...贞,帝鸟三羊、三豕、三犬。燎告众步于丁。”

      “...贞,燎于河,亡尤。”

      比干吩咐礼官在龟甲上镌下这一次的卜辞。

      一个接一个的祭祀仪式比武练还累。崇应恩站在那铜俎旁看着祭司们忙忙碌碌,耳边的鼓笙怎么也停不下来,刚刚还在眼前的东西立马就在火里没了踪影。有时她觉得自己也被浓烟吞下去了,然后被逼着去天上求问神仙下次大王主祭的祭祀能不能顺利,今天的雪能不能小些,晚上的宴会是否会被战事打断。

      可雪还是下个不停,也许神明的回答就藏在雪里,偏偏人冷得没有力气去找。

      2

      崇应恩终于脱下繁复的衣袍首饰,刚轻松些的身体很快又被寒冷压得寸步难行。她裹紧披风,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就只是往前面走。直到一阵浓郁的香味儿钻进她的鼻子。

      她停下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街中间,天黑得密不透风。城被雪压实了,路上几乎不见动的痕迹,只有旁边那一处黄色的光下飘出温热的柔软的坚强的水汽。水汽下咕噜咕噜冒着声响,一对夫妻用大勺子轻推锅里的羊肉。

      “大娘,来份羊肉汤。”崇应恩掏出几颗铜贝放在灶台边角。

      热乎乎的汤汁浓得发白,晶莹的羊肉皮冒出个尖儿,谁知道下面的肉是肥瘦几何,大小几均,软硬各几分,浓淡可相宜,只有吃进嘴里才能赢下这一口鲜美的赌局。软糯的鲜甜带着韧性,油而不腻的肉味在喉舌间来回转。生姜中和了羊肉的膻味,柔和的辛辣钻进鼻子和眼睛,人也变得蒸腾起来,爽得和天一样下点雨,眼泪鼻涕直流。

      这一锅汤,这一些水雾,这一场从脚底到头顶的温热,这一份清明神思的回归,才该是真正的祭祀礼。

      崇应恩在檐下舒服地喝着,习武之人的警惕性突然让她感知到好些强烈的目光挂在她身上。她隔着被热气熏得有些朦胧的眼睛望过去,原来是五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眼巴巴瞧着她手里的汤,看样子是一家子,最厚的衣服都在三个小的身上。黑暗里,只有那些眼睛反出火的身影,有些光彩。她没说什么,把身上带着的所有铜币都放在了灶台上,那老夫妻就一碗一碗将这滚烫的祭品递给它们各自的神明。

      崇应恩回到营房,终于将被耽搁了快半个月的新祀心愿刻在了木片上,装进小陶瓶中封好。

      3

      质子们来朝歌四个年头了。每年的年头岁尾,十二月初一是换岁的祀日。在这之前的一个月,祭神祭祖仪式多得数不完,质子们各自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第一年是谁先提议的,质子营除了参加王室的各种典礼外,还有自己的庆祝方式。新祀日前半个月,每个人将自己的心愿装进一样的陶瓶里,打乱后,每人抽一个,抽到谁的,就在新祀当天尽全力帮那个人实现。

      第二天,雪终于小了一些。质子们纷纷来到营地中央的演武台边,将自己的心愿放在陶盘中。崇应恩天蒙蒙亮时就来了,放完便去一旁的棚子里烤火。她看到姬发搂着辛甲,步子迈得迫不及待,他们紧接着碰到了鄂顺和姜文焕。一群人不知道在嘻嘻哈哈说些什么,姬发还扒拉了一下那些瓶子,接着又指着姜文焕,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觉得好笑,心里就好像听到了他们吵闹聒噪的声音。

      然后只眨了眨眼睛,那个声音就从心里钻出跳进耳朵里。

      “小恩。”姬发坐在崇应恩身边,声音没了下文,不过那溜圆的大眼睛摆明了要她开口问。

      “怎么了。”崇应恩很给面子。

      “你今年的愿望是什么?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我?”姬发问得特别虔诚。

      “都跟你说好了,不许再像前两年那样跟别人换我的愿望。今年,谁抽到我的愿望就由谁来帮我实现,你不许插手。”崇应恩无奈得很。

      姬发闷闷地哦了一声,把手放在篝火上暖着,没再坚持。崇应恩转头看到他被烤得发红的鼻尖,觉得眼睛也暖了不少。

      等到竹筒都齐了,大家都围在盘子边抓。姬发迟迟没下手,盯着这堆一模一样的东西认真地思考着,好像真能通过这种方式猜到哪个是他想要的那个一般。崇应恩随手抓了一个,用力拍了他一下,斜着眼睛瞥向他。挑眉的威压吓得姬发不敢再犹豫,看也没看清就拿了离手最近的那个,背在身后瞟着天空吹口哨。

      最后,崇应恩拿到了苏全孝的,姬发拿到了东方阵彭祖寿的,崇应彪拿到西方阵吕公望的,殷郊拿到崇应彪的,姜文焕和鄂顺...不出所料,拿到了对方的。

      “嘁,谁要帮西岐农夫实现愿望。”彪子十分欠揍地当着姬发的面翻白眼。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打起来,崇应恩直接拉过彪子的手臂带他回营房。

      “走走走,别逼我在这么开心的日子教训你。”

      崇应彪不爽地噤了声。

      回到营房,崇应恩才仔细看了苏全孝的愿望。这孩子一开始就瘦弱得很,这两年长壮实了些,可是和崇应彪他们站在一块儿还是显得又小又弱。崇应恩很心疼他,想着一定要好好替他实现愿望,结果拆开一看,发现那木片上赫然两个大字:“回家。”

      崇应恩举着木片直叹气。带你回家若真是我能做到的就好咯,这孩子许愿真不给人活路啊。

      与此同时,刚刚还一脸不屑的崇应彪也苦恼着,因为吕公望想要的那部兵书子集他恰好有,可迟迟找不到另一半,原来是在吕公望手上。崇应彪烦得抓耳挠腮,一边想自己莫非没了那半本兵书就成不了大英雄,下一刻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想要得紧。他坐不住地在房里左敲桌子右抓窗,难道自己真的要低下头去问那个西岐农夫借来么?

      4

      另一边,姬发依然拿着自己的瓶子四处蹦跶,煞有介事地问每个人你拿到的是谁的。谁都知道姬发想要什么,都捂着嘴笑,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护得严严实实,跟姬发说你别想诓我,崇应恩都嘱咐过我们,今年无论如何也不许让你看见她的。

      姬发从不言败,跑去找殷郊拿主意。殷郊正在姜妃的书房里看书,姜妃在正厅与官员吩咐着新祀日当天祭祀大典的大小事务,各种服饰的人来来回回,还叫这向来寂静的殿中染了些换岁的喜庆。帝乙虽不问国事,但对一年一度的大典却不敷衍。他深知姜氏办事稳妥,每年的大典事宜除交给王室宗族中的佼佼者外,还会让她一同参与。

      姬发恭敬地向姜妃行完礼,正想退到一边去寻殷郊,姜妃恰好屏退了复命的礼官,招手让姬发去她身旁的小凳休息,她命人将殷郊叫来。姬发无法,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姜妃旁,紧张得手掌直搓裤料。

      “可是冷了?喝口热茶。”姜妃的声音温柔又从容。

      姬发连连点头,乖巧的模样让姜妃心里喜爱得紧。她是看着姬发从刚来朝歌的小不点长成现在这意气风发的大孩子的。他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心里总提着一股气,有用不完的朝气,视殷寿为榜样。她觉得这样好也不好,心里有些事情她总不愿明了着去想,可归根到底,她也很希望来到朝歌的孩子们能长成个顶个的勇士,为了他们自己,也为了天下。

      “今年你要帮谁实现心愿?”姜妃想替姬发埋在滚烫茶水里的舌头解个围,主动开了话题。

      姬发这才抬起头,把杯子捧在手里不停转,乖乖地说是彭祖寿。

      “哦,这么说来,你今年不去找应恩的瓶子了?”姜妃打趣道。

      姬发吓得被一口热茶呛得眼泪直流,慌乱又支支吾吾地,一会儿说没有不是,一会儿又说不去找,弄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否认哪件事情。

      好个殷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告诉你母亲。姬发腹诽,偷摸看着上方的姜妃,她的眼神那么坦荡,却看得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他一直很爱戴这位好兄弟的母亲,在她身边,他虽紧张,却也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的气场,让姬发对她既有臣子对君的崇敬,又有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姜妃低头浅笑,似乎看穿了姬发心里所想,同他说不是郊儿告诉我的。

      “整个质子营的人都知晓,连整天候在我身旁的女官们都知道了。”姜妃的话让姬发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姜妃顿了顿,看着这个还红着一张脸,黑溜溜的眼珠子到处瞟的孩子,语气里带了些心疼与包容。

      “姬发,你们彼此关心,这是好事,你不必为此难为情。我相信大王和殿下也愿意见到你们如此。作为质子,你们应当这样情同手足,替王室守卫好天下。”

      其实任谁都能看出来,姬发和应恩这两个孩子之间不一样的心意。若他们一方不是在这质子营里受训的孩子,那一切都是美谈。可王室之所以让各诸侯送来孩子,除了向下牵制住他们,也是让他们之间互相牵制。每个质子的身上早就不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不得不背负着自己国家的荣辱利益。王室怎么会允许两国有交集深到联盟的可能?

      姜妃这一段无可奈何的敲打姬发听得懵懂,嘴唇张了又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垂下眼睫点头,小声说明白了。

      “姬发,你快来帮我看看崇应彪这写的什么东西?”殷郊大大咧咧地从门口跨进来,蹲在母亲身边撒了个娇,然后拉着姬发往自己寝殿跑。

      5

      姬发还在回想刚才姜妃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心里闷得慌,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说得没错,他和崇应恩应是情同手足的战友,可怎么总有个声音好像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也不能只是这样...

      还有殷郊。他与大家都不一样,他拥有殷商王室的血脉,是天命玄鸟,是姜妃要他去守卫的存在。他虽与殷郊一见如故,可他不是没见过小诸侯国来的质子对他的敬而远之。曾经他没在乎过,觉得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俩人身上,他相信情谊永固。可现下他不是那么确定了。

      “‘昔日口舌两相消,偶得仙者伐人刀。酉时映杏碧波影,佳人蹁去林偏消。’呸,这个北崇莽夫还掉书袋呢,神神叨叨的,我看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懂。”殷郊的大嗓门打断了姬发的走神。

      姬发甩甩脑袋,接过殷郊手里的木片。刚才的那番心思让他莫名地想要弄清楚崇应彪的愿望究竟是什么,那个与崇应恩长在同一片土地的亲人会想要什么。会与她有关吗?她也会有同样的愿望吗?

      这一想,还真让他想起崇应恩曾同他说过,崇应彪小时候总喜欢缠着她和母亲玩解谜游戏,往往在谜底指向的地点,有他们给对方准备的小礼物。这是他们在漫长艰难岁月里难得的惊喜。

      “等过两日雪少些,我们去曲戈山边看看。他应当是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姬发道。

      殷郊突然起了坏心思,手肘推推姬发的肋骨,惹得姬发疑惑看向他勾起的嘴角,一脸不怀好意。

      “你今年真的不去找应恩的那一份了?”殷郊还特意把声音压得老低,神秘兮兮的模样。

      姬发愣了愣,又点点头。

      “嗯,她不叫我找,我就不找了。我还在为彭望祖要的剑头疼呢。”

      “其实我知道她的在谁那里。”殷郊得意地扬起下巴,根本等不及姬发问话。“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放竹筒,里面应该放了些小石头之类的东西,声响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后来我仔细听了,应当是在南方阵的姚庶良那儿。”

      没成想,姬发听了却不如往日里那般兴奋,只回了一声好,就到一旁殷郊的书桌上摆六博棋盘去了。

      殷郊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觉得奇怪,坐到姬发对面,问他怎么了,莫不是和崇应恩吵架了。

      姬发许久没回答,似乎全部心思都扑在那棋盘上。直到姬发率先掷了博茕,棋走道位,他才看向殷郊,眼神里是殷郊从未见过的认真。

      “棋局要拼胜负,可我们会一直是好兄弟,对吧?”

      “当然。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殷郊撇撇嘴,也掷了博茕,开始走棋。

      姬发只说,那便好。

      殷郊率先掷出了“骄”,他的枭棋吃掉棋场上所有的鱼。姬发看着殷郊压抑不住的开心,突然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年。

      6

      崇应彪这日逃了训练,守在书塾外等姐姐修完今日的功课。书塾与宗庙一街之隔,他仰头看向浑浊的烟攀附一团,齐心协力达于天外世界,嗫嚅着怎么什么事情都要请神仙来做决定,那我们岂不也是神仙的奴隶?

      崇应恩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自家弟弟傻看着天上的模样,走过去把他总是不好好穿的围脖围紧,问他是不是又让小苏替他瞒着偷跑出来了。

      “人家小苏比你还小,你别总欺负他。一会儿你将北崇送来的披风送两条给他,今年冷,别叫他冻着。”崇应恩刚开口,崇应彪就不耐烦地捂住耳朵说知道了,我一会儿会补偿他的。

      “找我什么事?”崇应恩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若没事在心里悬着,才不会冒着雪来接自己。

      “也...也没什么。”崇应彪揪着围脖上的短毛,摆出他认为最平静的神情。这冷风灌得进人每一寸毛孔,崇应恩乐得不张嘴喝风,就没再开口接着问。

      最后崇应彪还是憋不住自己续了声。

      “就是...吕公望有《握奇经》的另一半,他想要我的这一半。那我肯定不能给他呀!给了他,我就没有了。阿姐,反正他也不知道那一半在我这,我不给他也没事,对不对?”崇应彪说着说着自我肯定地点头,好像把自己说服了。崇应恩只偏过头看了他自顾自的样子,就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和他说:“你想看他的那一半,就带着自己的去好好跟他借,不要觉得拉不下面子。”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崇应彪早就习惯了阿姐不留面子戳穿他的真实想法,哼哼两声,似乎很勉强,可谁都看得到他扬起的嘴角。

      “对了!”崇应彪兴冲冲地,在雪地里画出雀跃的痕迹。“我在木片儿上写了个谜题,那个拿到的人肯定猜不出。我去年在曲戈山边的那棵银杏树下埋了一坛你最爱的桂花酒,等新祀典礼结束了,我去取来一起喝。”

      “我崇应彪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夺,才不需要别人来帮倒忙。”

      7

      崇应恩思来想去,责任感让她定要替苏全孝实现心愿。即使不能真的回家,好歹也让他有些寄托。

      她盯上了爱捣鼓木材的武高逵。南都人与树的接触多过荒芜的北地,崇应恩抱着自家的特产去真心拜师取经。

      武高逵这几日不忙,一直待在营房里刻着他的宝贝,什么狮虎鱼虫,仕仆贵女,在他手里都有灵魂。不是王室祭器上神兽的狰狞威严,而是可爱的、真实的生命的轮廓。

      崇应恩没有打扰武高逵,坐在一旁迎接那些生命一刀一刻地诞生,有些神往,多希望以后自己也能看遍世间不一样的风景。

      武高逵终于雕完了手中的孔雀,将崇应恩送来的狐裘收进箱子里,斯文地冲她笑了笑:“想学木雕的话,以后有空来找我就行。你这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崇应恩经不得夸,用力点头,嘴咧得老大,说好啊好啊,然后就把自己准备的刀具和找到的木工记载全都摆出来,问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功课做得很足。

      武高逵一边检查崇应恩工具箱里五花八门不同规制的东西,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知不知道姬发又在到处打听她的愿望。

      “他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的。”崇应恩学着武高逵执刀的手势,回答道。

      “他的在我这,你想不想看?”

      崇应恩与武高逵相视一笑,手指轻抵唇珠,笑得狡黠。

      她是个性子极专注认真的人,凡事只要开了头,不做完绝不罢休。所以今日崇应恩回到营房时,头胀眼花让她几乎是倒头就睡。迷蒙间,她又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母亲,弟弟还是那么喜欢谜语。我打小就觉得奇怪,他那争强好斗的性子,却偏偏喜爱这种伤脑筋的游戏。”崇应恩安心地靠在母亲怀里,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着最近的大小琐事。

      “我参与了许多仪式。柴烟升上天的时候,我还存了些私心,将我对您的想念也放在那祭品中间了。您一定是听到了,才来看我的,对吗?”

      “最近好冷啊。不过父亲对我们很好,给我们送来了许多皮毛,多到可以分给别人,您不要担心我们。”

      “我这段时日总在隐隐害怕,我说不明白,就觉得我与姬发他们不能再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地玩闹了。好像总有人在身后盯着我们,叫我们怀些警惕。可我需要警惕他们什么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下次您来,可以别离今天太久吗?我武练累时,总是很想见到你。”

      “我今年的心愿肯定实现了,母亲。我在竹筒里留了不少铜币,够城中的许多乞丐喝上羊肉汤。那汤真好喝啊,喝一口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我还在木片上写,希望你能看到我做的这些,你一定是看到了,真好。”

      “小恩,母亲都看到了。”母亲的嗓音轻飘飘地,有些抓不住,可是确切地填补进崇应恩满怀期待的胸膛,让她幸福不已。

      崇应恩囫囵不清的梦话这才消停些,刚刚还有些皱起的眉头彻底放松。

      8

      姬发和殷郊在曲戈山下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小心地刨开厚雪层和被冻得发硬的土层。这动静惊扰了他们上方茕然的枯枝丫,白色的冠冕抖落,融化在这沉寂土地上难得的热烈里。

      姬发手上的雪很快融化,冻得早就发红,蹲在自己的披风里哈着气,打量刚挖出来的酒坛。

      “崇应彪就让我们拿这个?这算哪门子愿望。”有些雪花钻进殷郊的鼻孔,让他直想打喷嚏,可嘴唇已经没有知觉了,喷嚏都只能憋屈着留在身体里。“大冷天的,大老远的,就为了这坛酒。姬发,他故意耍我们呢?”

      姬发擤过鼻子,用带来的狐裘包裹好酒坛,用梢绳挂在马毡上,拍拍殷郊的肩膀,想安抚他两句,可是咧嘴一笑,那鼻涕就顺着气儿冒了出来。姬发胡乱擦去,翻身上马,道:“他大概以为我们不会找过来。总之不能白来一趟,先把酒带回去,大不了我们自己喝了,等新祀日再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城的路上万籁俱静,只有马蹄与雪磋磨发出的沙沙声。风刮得脸已经麻木,姬发将脸全埋进披风里,少有地发着呆。这宽容又无望的白色里,世界都被收进身体的内部了,那些温热和跳跃的东西不属于周遭的一切。姬发的眼睛随着马脖的轻动而感到模糊,不知不觉地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雪天。

      和崇应恩在曲戈山旁打雪仗的那个雪天。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能生动地记得当时的每个分秒。崇应恩眼睫上的雪花遗世独立地存在着,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看仔细,脸上就迎来了一捧雪。那雪好像是他们俩人的连结,一半儿化在崇应恩的手心,一半化在他莫名滚烫的脸颊上。甩甩脸,他的视线被水珠挡得凌乱,可是崇应恩睫上那颗雪花在他脑海中永远清晰,好像她就是雪地里长大的精灵。

      他又记起那天晚上吃烤肉的情景。崇应恩喝了许多酒,皮肤里透着红晕,眸中水光潋滟。可她眨一眨眼睛,那水光就烫到了他的手心。

      现在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坛酒。可是崇应恩酒量比两年前好了许多,这是好的...好的。只是自己许久未见到醉酒的崇应恩了,这好像又不那么好...不是这样,他当然不希望小恩喝多了难受,只是,他有些怀念...对,他只是怀念不谙世事的从前。

      姬发一路都在这么胡乱想着,过去的许多场景纷至沓来,竭力向他展示那些细微的记忆。他埋怨是这雪太无趣,才让他心中不得不热闹点。可他又明白,这个毛病自从那日见了姜妃后便落下了。他潜意识觉得,这件事太离奇,不要去探个究竟,就让一切保持如今的模样就够了。可他又不甘心,总想弄清楚近来的变化究竟来自于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将姬发和殷郊带回了营地。姬发在马棚里卸下马鞍,用刷子给马儿掸去皮毛上残留的雪水。水珠冰凉刺骨,姬发像没察觉般,细心地帮小马解开冬日施下的锁链。

      正是这锁链缠绕在他手臂上时,他远远看见抱着一堆木头的崇应恩。她脚步快而坚定,脸上的神气和期待让姬发看迷了眼。按说往日里,姬发无论多远见到她,都会大声叫住她,然后跑去她身边。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嗓子就像被锁住了一样使不上劲,只有一双眼睛还活着,描过她的背影。

      他知道她是去找武高逵的。近日里她一有空就会去南方阵营房中捣鼓木头,应当是和她抽到的心愿相关。姬发觉得很遗憾,若是自己小时候也多去郊外跟木头较劲,小恩是不是就会多来找自己了。

      事实上姬发这几日也偷偷找了些木料,又偷偷在半夜里练习雕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地,但是他就是没让任何人知道。姬发从前就给大哥做过篪,上手很快,刻出的动物都有模有样。但是他全都藏在了床底,只有晚上才敢借着月光拿出来看一看。

      那个说不明白的情绪趁着这时候进一步桎梏住他。

      姬发低下头,又怨这天太冷,说话也没力气。

      9

      崇应恩做的冀州城池木雕快要完工了。原本光秃秃的木板上逐渐错落出房屋与城墙,还有树木与街道上撒欢的猫狗。崇应恩是按着对春天的印象造出的这片城池,静止的木头在她的手下绽放出别样的灵魂。她喜欢手指抚过木头的瞬间,那份交流让她觉得,人们应该供奉的不是缥缈的神明,而是与生命同时诞生的树木与土地本身。

      武高逵修整着崇应恩还未来得及打磨的一些房子。他将城墙仔细地铺在膝盖上,细细磨着。

      “他们的城墙这样高,害苏全孝那个小不点都看不见城里的景色。”武高逵笑着打趣。

      “也不知道这个礼物他会不会喜欢。”崇应恩虽自信,可作为送礼的人,难以避免会对此感到忐忑。

      “这木雕这样漂亮,连我看了都想叫你替我雕一个,好让我时时能回到家乡。”武高逵安慰她。

      “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回家吗?”

      “回家...朝歌就是我们的家了,还能回到哪里去呢?”

      崇应恩没再说什么。比起故乡,她的确更喜爱待在朝歌,至少困住自己的墙比过去宽得太多。她不想回去,可是她依然觉得心是缥缈的,底下是雪,是风,是河水,是崎岖的路面,没有哪个地方能让她真正停留。过去她以为自己开辟了新的天地,如今却发现这天地也是有墙壁的,她不能砸也不能跑,因为城墙太高太厚,高到谁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她伸出手去,将还未黏合的木模四周的城墙给取了下来,给穿梭于小小街道中的风以广阔的自由。既然能让我做一回造物者,那我便不要任何人被墙壁束缚。

      她执着刀,将那城墙粗粗地削成一个弓身形状,拿在手里,将好能横过手掌,和那枚箭簇差不多大小。她记起几年前的夏天姬发同她说的,他会做她的弓,也会做握住她的手。可是姬发,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成为自己的弓。

      嗯,这么想来,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是天太冷吧,连他也不乐意蹦跶了。

      崇应恩手上又忙活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跨年特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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