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番外2 - 瘟疫【婚后第5年】 ...

  •   距离相柳和小夭的那场旷世婚礼已经过去了将近5年。两人很少离开清水镇,成日腻在改造过的小院里,日子平静却鲜活。这院子中每一片叶子的纹路、每一滴花朵上的露珠、每一阵悬挂的冰晶石奏出的余音,每一缕大理石桌台反回的光线,都遍布了他们的故事和情景。
      相柳最近隐约感觉到小夭有一些神思不宁。他尝试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但她却支支吾吾,似是不愿解释。小夭身上一直隐藏着些小秘密,相柳早就有所察觉,却从不多问,只是对她格外温柔体贴起来。
      小夭算了算日子,明日就是上一世她被沐斐后人围杀的那一天,也是她上一世的终点。这一世,沐斐的后人早已被玱玹处理干净,不会再留什么隐患。
      当这天最终以一种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姿态度过,小夭心中突然浮起难以描述的情绪。从这一刻起,她即将走上一条真正未知的路,从此一切对她而言都将是全新的。她再也不会被记忆中的节点所引领,亦不会再被其所束缚。
      那晚临睡前,小夭的情绪突然猛烈波动起来,像是压了许久的担子终于放下,有种身心轻松、如获新生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柳还是从身后环抱住她,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吻着她微微颤抖的发丝,轻柔地同她缠绵,直到她心情平复,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年春,轵邑都城东北边的泽州以北爆发了一场比较严重的旱灾,到了秋天,竟然下了场罕见的大雪,低温干旱,造成泽州北部凤阳等几个城镇的粮食减产。不过好在玱玹派人前去打听,传回轵邑的消息说,泽州城主处理得当,百姓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自黑帝玱玹登基以后,大荒一直安稳平顺,还从未有过这类规模的天灾,朝中老臣便建议举办一次重大的祭祀仪式,皇室子弟都需要出席,以求天降霖雨。小夭也早早接到了讯息,跟相柳一路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祈雨仪式结束后,小夭便和相柳在防风氏轵邑城的一座别院暂住了下来。一日,之前因为编撰医经,跟小夭关系很好的大医师鬼方半雀到别院拜访。
      小夭笑着迎上来,“半雀?稀客呀,你的医馆可是这轵邑城最繁忙的地方,怎么这会儿来了?”
      半雀却好似没有心情,耷拉着头,焦虑地说,“还好你最近就在轵邑。最近医馆来了很多奇特的病例,寻常的药草没有用,我来请你出山。”
      小夭收起笑意,快速说道,“好,你稍等我一下,我随你过去。”
      小夭转身回了后院,找到相柳。相柳颔首,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快去吧,早点回来。”
      小夭跟着半雀到了鬼方家的医馆。
      半雀带她到了二楼最里侧的屋子,掀开帘。
      患者躺在床上,周身紫赤,烧的神志昏迷。小夭走到患者身侧,挑开他的嘴,发现他的舌尖已呈焦黑色,又掀开他握紧的拳,他的手心已然溃烂,四肢上也长了不少黑斑。这的确与以往的病症都不相同,要严重得多。
      小夭嘴唇发白,沉声问,
      “这样的患者,出了几例了?”
      半雀答,“他叫阿泽,是第三个。之前的患者,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他们母子俩来城里投奔的亲戚。”
      小夭再问,“另外二人现在在哪里?”
      “他母亲已经不行了,几个医师刚把她送到后院里打算裹起来埋了。他那亲戚还好些,尚有神志,在另一个屋子,有个小医师正在照料,只可惜一直在恶化,以往的药方没有一个管用的。”
      小夭紧紧皱起眉,她绕到后院查看了患者母亲已经腐臭的尸体,又快步走到了患者亲戚的屋内。年轻的小医师原本在病患床前低头打瞌睡,见他们进来立马跳了起来,站在了一旁,时不时还会咳嗽一两声。
      小夭表情愈发严肃,后撤了几步,用背抵住了门,环视屋内的几名医师和患者,沉声说道,
      “我怀疑这次的疫病与以往不同,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和致死率。阿泽母亲的尸体,需要用火焚烧,处理尸体的人必须用织物捂住口鼻,千万不可接触她的皮肤,如果碰到了,也要立刻用烈酒清洗双手。之前接触过这几个病患的所有患者、医师,需要就地隔离,不可再与其他人接触。”
      小医师顿时吓得抖了起来,默默向后移动,离那患者更远了一些。
      小夭看着半雀,“之前有打听过这几个病患是怎么发病的吗?”
      半雀皱起眉,“之前也仔细问过,这对母子是从泽州以北的镇子逃难过来投奔亲戚的,路上阿泽母亲已有了些症状,等到了亲戚家阿泽的情况也不太好,亲戚就直接带他们来了这里。自他们到这里,已有三四日了。”
      小夭皱眉,“逃难?泽州前段时间遇上了天灾,不是都控制住了吗?”
      半雀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阿泽几人零星几句的描述,摇摇头,“恐怕泽州的情况,远没有我们所知的那么简单。”
      小夭声音沉重地说,“半雀,能否遣几个没接触过病患的医师,去全城的其他医馆打听打听,是否也遇到相似的情况?其他人,随我一起把这医馆封起来吧。这个病症需要尽快隔离,轵邑人口众多,流动密集,若是扩散了出去,恐怕轵邑城,甚至全大荒就完了。我晚点传讯给我夫君,让他帮忙从外面安排。”
      相柳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夭回来,傍晚突然收到小夭的灵术传音,说是发现了一种危险性极高的罕见病症,眼下半雀的医馆里好几名医师已经有了症状,医馆被他们从里面封了起来,一个也不能出去。小夭恳请他找玱玹商议对策。
      相柳心里紧紧揪了起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相柳给玱玹和涂山璟分别传了讯,便唤来天马,朝着医馆一路疾奔而去,只想尽快见小夭一面。
      紫金殿大门被紧紧关闭,玱玹在殿里来回踱步,只叫了几个心腹重臣来相商对策,涂山璟、丰隆、蓐收和禹疆在殿前坐定,都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没过多久,相柳从医馆匆忙赶到了紫金殿。
      玱玹见小夭没有来,微微皱起眉头。涂山璟腾地站起身,迎上前来,相柳将小夭记录的关于疫病情况的信函,递给了他。
      涂山璟面色惨白地问道,“小夭现在还被封在医馆?那她会不会有事?”
      防风邶摇头,沉声说,“她没事,小夭的灵血能抵御疫病,几个医师服下灵血后有所好转。医馆里知情的几人,已经帮忙把这个消息封锁起来了,若是传出去,小夭也会很危险。医师们在研究一些古方灵药,寻找其他代替的方法。鬼方家的半雀都中招了,这次的疫病恐怕连神族也无法避免。”
      此次的疾疫简直闻所未闻,发病极快,蔓延迅速,且病症严重,让人实在有些踌躇莫展。
      防风邶思索片刻后,果断建议道,“疾疫似乎是从泽州以北的地区传过来的,前段时间又是旱灾又是大雪,近期又传出这样匪夷所思的疫病,还需要尽快到源头去调查。城内的盘查恐怕也不能松懈,发现仍需立即隔离。”
      玱玹点点头,沉声说道,“禹疆可以带领一路兵马前往泽州边境,若是情况不对,立即封锁城门,绝不可让疫病大规模蔓延到轵邑。蓐收先待命,等消息明朗,再运送一批物资补给。”
      防风邶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小夭和我今晚便可以先行一步,到泽州以北的发源地查明情况,届时可以传讯回来。”
      玱玹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防风邶。这个人在中原名声不太好听,若不是小夭当年执意要嫁给他,甚至连高辛王和老轩辕王都坚定表态支持,他根本就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
      玱玹看着防风邶问道,“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小夭有灵血护体不惧疾疫,你难道不担心染上疾疫吗?”
      璟听闻此言,抬眸轻扫了一眼邶,暗自腹诽,九头妖通体剧毒,再严重的疾疫怕是也影响不了他半分。
      邶向玱玹行礼,不卑不亢地浅笑着说道,“多谢陛下关心。邶自小体质特异,应该也能够免疫。定不负陛下重托,陪王姬查明实情。”
      医馆这边,小夭跟半雀交代好了情况,半雀给她指了一个暗门,让她悄悄地溜了出去。
      邶已经拉着天马在门口等着她,两人一路奔袭,不到两个时辰便来到了泽州,围着上空飞了几圈,查探情况。
      泽州曾是军事要塞,往来进出管控本就严格,又因为前段时间的饥荒,主城外积聚了不少难民,城主这几日已然下令挡住城门,不许难民通行。小夭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泽州城内的疫病应当尚在可控范围内。
      但两人再往前飞去,同属泽州辖区的几个相邻城镇情况却严重得多,自北城门向外,一路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难民。再往里去,更是不忍直视,地上有不少饿殍腐尸,不时地夹杂着悲哭之音,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酸臭之气。
      轵邑收到的消息说泽州的状况早就得到了控制,可现在一看,大旱、饥荒、严寒导致难民流离失所,大量腐尸没能得到处理,不知怎的引发了这次的瘟疫,此次疾疫毒性之强、爆发之烈,远超他们的想象。
      泽州城主知情不报,试图用强权将事态压制下去,但反倒愈演愈烈,竟发酵到了如此触目惊心的地步。小夭心中痛惜不已,眼泪夺眶而出,无力地说道,
      “我们来得太晚了。”
      相柳心中也很是沉重,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相柳以前也曾收集过一些关于泽州城主隋时的情报,听说此人是个墙头草,惯会明哲保身,原是五王的人,后来见玱玹占尽优势便立马投靠了玱玹。对这种人冒然游说,绝无可能老实地配合,还需要缓上一缓,思量一下对策。
      两人一早就在城门口、医馆和街坊里打探情况,泽州城内有些零星病例,但目前形势还好控制。但听闻城门口的难民越积越多,缺衣少食、疫病频发,一个个都想要冲进城内,被封了几天,近几日已经开始暴动,听说甚至已经开始有组织性地破坏城门。守城的将士还在苦苦支撑,但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攻破。若真是让携带疫病的难民破门而入,以泽州目前的人口密度,疫病将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傍晚时分,相柳带着小夭来到了城主府。知道是大王姬和防风邶亲自登门,隋时心中暗惊。他原本想先把饥荒的消息压下去,没想到又发展出更不可控的疫病,还没想好该如何向都城交代,王姬倒是亲自上了门。
      隋时脸色微变,却仍是挂出一丝笑意相迎,
      “王姬和防风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隋某叫人安排一桌筵席,还请赏脸。”
      小夭看着他府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心中厌恶不已,城外早已成人间地狱,可这城主却还在这里粉饰太平。
      相柳问道,“这两日外面的难民群情激奋,听说北城门守城艰难,城主打算如何处理?”
      隋城主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我这几日已经命士兵准备了火油,若他们再不停手,就在城门口筑起火墙,一路烧过去,这帮贱民也没见过这般声势,自然会知难而退。”
      小夭脸色一变,已然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怒。相柳从桌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随后平静地看向隋时,略带嘲讽地说道,
      “原来隋城主眼中,百姓如蝼蚁一般,早就打算彻底放弃城外数千百姓,任他们自生自灭。这父母官当得,还真是称职。”
      隋城主看出那两人的表情似是不太满意,立马回应道,“这天灾在前,隋某能力实在有限,除了守好这一方小城,也没有旁的办法。王姬、防风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隋某一定配合。”
      相柳说道,“这次疫病与以往不同,传播速度极快,一旦感染寻常药物很难医治,需要尽快控制泽州城内的疫病传播。若要让城外难民安心,劳烦城主开仓放粮,筹集一批药草和御寒的衣物向难民提供救济。我和王姬不日将亲自出城安抚、控制疫病传播,请城主再调配一些兵士听我调遣。”
      隋城主眼珠转了转,谄媚道,“防风大人这些要求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这泽州城事务多,人力有限。外面的那些难民反正也不差这几天,让我再妥善安排安排,你二人不如在我府上先住下,待我安排好了,再来商讨如何?”
      看到他左右搪塞拖延时间,相柳直接冷下脸,
      “隋城主,若是这里的一切由王姬如实上报到都城,你觉得黑帝陛下当作何反应?黑帝的性格你应该有所了解,治你一个隐瞒不报、罢免官职算是轻的,若知道你任由疫病发酵而毫无作为,反倒干脆放弃了城外数千百姓性命,恐怕盛怒之下治你一个死罪,安天下之口也并非全无可能。”
      相柳眼神如冰,死死盯着隋时,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他像蚂蚁一样摁死在这里。
      城主府第一次见防风邶,之前听过一些他的传闻,原以为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但却没想到他言辞犀利,决策果断,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跟传闻判若两人。
      隋夫人看出了气氛的僵持,出来打圆场,“若是我夫君全力配合防风公子和王姬,两位可愿为他美言几句?”
      相柳淡淡道,“若是此时能全力调度资源,把城外情况尽量稳住,将功折罪,倒也不是不可行。”
      隋时思索了片刻,点头答应了,给相柳调遣了几百名兵士,同时开始配合他们部署城中的事宜。
      形势危急,耽误不得,相柳和小夭计划先行出城。
      相柳盘点了泽州城中的存粮和药草储备,在不影响城内百姓生活的情况下,最多能支援城外五日,其余的全靠玱玹和璟调度安排。他紧急汇总了情况,写了封长信送到了紫金殿。
      小夭亮出身份,泽州城内半数的医师都表示愿意追随她出城去救治难民。小夭感动得想流泪,远在泽州城,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只是因为相信自己,竟然愿意陪她去城外这种龙潭虎穴,面对未知而险恶的局势。
      她思来想去,只选了十几名经验丰富的大医师,让其他人留下来,先稳住城内的情况。摸索了几日,小夭已经辨识了几种有抑制作用的药草,让医师们尽可能多地备上,除此之外也开始全城收集醋、石灰、丝巾、布匹等消毒和防护的物资。
      北城门前,难民情绪早就失控,疯狂地挤在一起,沸反盈天,声势骇人。为首的几个人指挥着群众疯狂地用巨大的木石猛砸城门,想要冲进城去。
      守城的将领为人刚正,不许士兵放箭射杀百姓,城墙上的士兵只能在混乱中不断地用滚石试图驱离群情激奋的难民。
      城主带相柳和小夭来到了北城门上,小夭垂眸看着城门下的惨烈之状,心中酸涩。她向前一步,立于城墙前方,乌发随风飘扬,眉目淡扫,朝着人海朗声道,
      “我是轩辕王姬,西陵玖瑶。我的王兄黑帝,此刻已经调遣粮草和药材在一路赶来驰援,预计还有五、六日便能赶到。接下来的时间,我和我的夫君防风邶,将会出城与各位一同等待,助大家平安度过这次的危机。我向大家承诺,只要有我一口粮食,就会有你们一口粮食。此行有十数名医师随行,会尽我们所能找寻缓解疫病的办法、减轻大家的痛苦。如若大家信我,请大家后退十步,疏散开来,避开有发病症状的人群,尽量找衣物掩住口鼻。”
      王姬如神女般立于城墙之上,瞬间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领头的人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但后面已经有人开始啜泣起来,有人伏地叩拜,还有人自发地退散开。轩辕王姬宅心仁厚,编撰医经的事迹很多人都听说过,此刻不少人选择了相信。不一会儿,人潮便如流水般,慢慢向后撤去。
      “烦请隋城主,将城门打开。” 相柳看着隋城主,淡淡地说道,“黑帝对泽州的情况已有了解,还请隋城主守诺,莫要动什么歪心思,每日按时将调配的粮草、衣物和药材送出城外,若是王姬在城外受了什么委屈,黑帝恐怕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相柳和小夭带着几百名兵士和十几名医师出了城,兵士们还抬着几箱从泽州城筹集的粮食、药材、衣物和生活物品。
      相柳指挥着兵士快速搭建了一些帐篷作为临时的疠所,将已有发病症状的人群隔离开来,派了一队兵士,保护水源不受污染,又在稍远的地方搭建起焚烧区,把尸体处理干净,最后建立了一些功能区,有用于治疗病患的、有用于施粥放粮的。
      短短两三日,城外的难民区便在兵士们的有条不紊地调度下恢复了秩序。本来兵士们对于这个新将领完全不熟悉,可配合下来,见防风大人临危不惧、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心中也叹服不已。
      小夭和十几名大医师将患者按照病症的轻重程度进行分区诊治,对于才感染不久的轻症病患,小夭改良过的几种药草混合便有极好的效果,但对于中重度的病例,药草仅仅能起到一些舒缓作用,却无法完全治愈,只能将他们所在区域与其他人群隔离起来,尽可能减轻他们的痛苦。
      小夭原以为清水镇流浪的那些年已经见惯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与无常,可当她置身于这样一个真正的生死试炼场,却第一次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莫大的痛苦与迷惘。
      出城第二日,小夭和另一位大医师站在重度隔离的营帐前,看着两位士兵把一位浑身黑紫,四肢长满了黑斑的男子抬了进去。
      他应该是一位父亲,他的妻子和七八岁的幼童只是轻症,紧跟在士兵的身后,扯住了他们的袖子,求他们不要把那男子送进去。城外隔离区都在传言,若是进了那座疠所,从此便是生离死别。
      年轻的士兵为难地看着小夭,小夭观察了一下那男子的样子,叹口气,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拽开了那个女人的手,噙着眼泪说,“他这样,已经救不了了。”
      那女人看到是小夭,跪在了地上反复磕头,“王姬,您是神医,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可小夭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轻声说,“真的对不起...”
      那母亲眼里的光黯了下去,不再挣扎,只是拉着那孩子,死死跪守在疠所前的空地不愿离开。那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只是浑身颤抖地抱着他的母亲。
      此刻,那母亲的沉默比撕心裂肺的哭泣更让小夭觉得难受。而这样让人心碎的情景每天都要重复上演许多许多遍。
      泽州城能筹措的药材实在有限。小夭和医师们游走在病患之间,无时无刻不在面临艰难的选择,到底是给老弱妇孺使用,还是让青年孩童使用?到底是先治愈轻度的患者,还是先为重度患者舒缓延长生命?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或者自己最亲近的人最先得到拯救,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医者而言,每一次抉择都等同于放弃了另一些人的生命,他们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背负着沉重的煎熬。
      天空是灰蒙蒙的,寒风凛冽,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混合着石灰、烈酒的溃烂腐臭味,嘈杂喧嚣中偶尔夹杂三两声爆发的哭泣。每日每人限领三碗白粥,大部人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饥肠辘辘的。
      小夭大部分时候在营帐里研究医书寻找重症的药方,其他时候便在几个疠所之间来回巡视,跟她出城的几名医师们打心里对她尊重,每次见她总会浅笑着点头示意。
      小夭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心头酸涩不已。随她出城的十几名医师,从清晨到傍晚马不停蹄地照顾病患、熬煮药草,白天吃不饱,夜里睡不暖,区区三天时间,就一个个灰头土脸、熬得精疲力竭。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些什么,只是默默低头重复着手头的事情。
      相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小夭这几天心里的焦虑和压抑,趁着形势得到控制,兵士和医师们按部就班地忙碌起来,他赶到疠所找到小夭,拉着她走到不远处的河边,远离人群。
      “小夭,能做的你都做到了最好,不要太过勉强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命数,你帮不了所有人。”
      小夭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哽咽着说,“相柳,我都明白,我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可看看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
      相柳低头温柔地抱住了小夭,将她完完整整地包围在臂弯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丝,什么也没有说。他怀抱的暖意比阳光更炙热,融化了小夭紧绷着的神经,让她冰凉的手脚慢慢暖和了过来。
      秋冬交际的泽州已是彻骨的严寒。到了晚上,小夭、相柳和他们带来的兵士和医师们便在城门外临时搭建的简陋的军帐中休息。
      泽州城能临时抽调的棉被、棉服很是有限。小夭和相柳在一个单独的营帐中。兵士想把最厚的棉被拿到他们帐中,小夭却只要了一个薄毯,毕竟他们二人有灵力,总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
      入夜,相柳合上了营帐漏风的门帘,用灵力把营帐中加热得暖暖的,搂着小夭躺在了薄毯上。
      小夭叹息,“不知道蓐收他们还有多久能到,存粮怕是再有两天就要撑不住了,看得出来,隋时为了筹集今日这批米粮,也费了不少力气,再往后就连城中的百姓恐怕都要成问题。”
      相柳说道,“白日收到蓐收的讯息,第一批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最多两日就到了。玱玹和璟听说你直接住到了难民区,快要急疯了,拼了命地筹集物资。也幸亏是有涂山璟,这么大量的物资,硬是分了三批,通过水陆两条线路同时往这里运送。”
      小夭点点头,心头依旧萦绕着一丝沉重。相柳感受到小夭这几日夜里都睡不安稳,轻轻吻过她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背,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担心,有我在。”
      在相柳规律地拍抚和平和的情绪感染下,小夭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几个大医师也表现出了严重的感染症状,长时间与病患在一起,再加上身心俱疲,即便这些医师一直蒙住口鼻、尽力做好了消毒也依旧防不住疫病的传播。
      小夭检查了他们的情况。本来医师的人手就远远不够,若是他们也倒下了,对难民的救治也就将彻底陷入停滞了。小夭思索了片刻,咬咬牙,将几个感染的医师叫到了一个私密的营帐里,划破手腕,给他们每个人分了一小瓶灵血。
      “诸位能够信任我,跟随我来到这如同炼狱的城外来,小夭感激不尽。喝下它,过上一个时辰左右,你们应当能够恢复正常。”
      医师们像是意识到什么,一开始先是震惊,随后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小夭的灵血,泪意盈眶。
      相柳感受到小夭的血液在大量流失,迅速冲到了营帐里,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明白了一切。他严肃地恳请这些医师,一定要为王姬保密,绝不可泄露她的灵血的秘密。
      等医师陆续走后,相柳挥手拂去小夭手上的伤痕,给她又输了些灵力,心疼地说道,
      “傻子,你这一身灵血能有多少,把你吃了都不够分的。万一传出去,有心之人只会想着利用你,愚蠢之人只会跟风伤害你。这里情况很复杂,需要小心行事,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此刻,泽州城中,疫病已经初步得到了控制,士兵将几个密集的爆发点隔离了起来,百姓也都收到消息,最近都尽可能躲在家中不出门。
      因为相柳之前的威胁,隋城主每日都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懈怠,四处筹措药草、开仓放粮送到城外去。他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恶气,偷偷将自己的几个灵力高强的心腹安排出去,混迹在难民中监视王姬二人,将他们的动向实时传回来。
      这两日,探子倒是带回来了一条特别的消息,说是几个医师明明出现了严重感染的症状,跟着王姬进到一个营帐里,没多久就一个个又都恢复了正常。
      隋时暗自思忖,说不定王姬私藏了什么特殊的法子。他命令探子再去仔细探查,探子发现这位轩辕大王姬的灵血似是有奇效,能迅速治愈瘟疫。
      隋时心思微动,这样让人束手无策的瘟疫,她的灵血顷刻间便能够治愈。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灵丹妙药,若是能搞到一些自己留用,可比保命符还管用。
      现在可不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王姬现在深陷难民聚集区,若是真发生点什么事情,玱玹远在都城消息不通,泽州城又是自己的天下,到时候还不是任他解释,表面上该做的他可都是做到了,要是追查起来,真是半点怪不到他头上。
      他连忙叫来几个手下的人,附耳交待了几句。见手下领命而去,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阴鸷的笑意。
      小夭估摸着蓐收的补给应该过不了太久就能到,心情也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研究了几天,她总算是想出一个新的方子,对于重症或许也能有七八分把握。清晨一早,她迫不及待地拿着方子,走到重病区的疠所附近,打算找今日轮值的医师,让他们给病患试药,看看效果怎么样。
      刚走到这里,小夭就感觉气氛明显有些微妙,重症区域的病患和亲属像是炸开了锅,疯狂和兵士与医师撕扯。
      一个医师远远看见了她,快走几步挡在了她面前,低声说道,“王姬快走,先去找防风大人。早上不知道这里面的病患从哪里听信了流言,说您的血就能治病,却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这帮人跟疯了一样暴动了,消息传的很快,现在营地里很多病患和他们的亲属都在四处找您。”
      小夭脸色微变,“怎么会传出去?”
      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研究出的方子塞到医师手里,又快速嘱托了几句,便迅速离去。
      她路过一个营帐,两个难民从里面走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两人二话不说,向她直逼而来,甚至用上了灵力。
      小夭飞身后撤,用灵力将这两个人逼退了几步,转身向着相柳巡逻的区域跑去。现在若是伤了难民,矛盾只会被激化,往后会更难以收拾。
      没过多久,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难民营,一部分难民因为熟悉的人被隔离到重度疠所,再也没能回来,现在情绪激动,哭天喊地骂王姬见死不救,也有一部分难民谨记着王姬出城救济的恩情,心存感恩的地维护她,更多人只是麻木地看着热闹,却不置一词。
      士兵们还在精疲力尽地压制小规模的骚乱。相柳听说了这个消息,紧皱起眉头。这件事不该这么快流出去,闹得一夜之间满营皆知,一定有人在背后故意搅混水。
      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找到了正往这边赶的小夭,把她拉进了一个空营帐里。
      “消息传开了,你留在这里很危险,很多搞不清状况的人被煽动,应该有人想要故意趁乱抓你取血。你要不要先坐天马离开,找蓐收他们碰头,剩下的我来应付。”
      小夭不想说话,她默默靠在相柳怀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骚乱,其中几句尖锐的怒骂声特别刺耳。她并不意外,但依旧感到寒心。她轻轻叹气,唇边是无奈的苦笑。
      相柳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人性本就如此。很少有人会记得自己得到了多少恩惠,或是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贪得无厌、明哲保身是大多数人的惯用招数。没什么好难过的。”
      小夭点点头,“我不走,就留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他们伤不到我的。不过我刚刚仔细回忆,有两个难民打扮的人,行为举止并不像是寻常人,倒像是奔着取血来的,不如先从他们查起。”
      相柳听她描述了那二人的样貌,点点头,摸了摸小夭的头,让她在这里安心待好,随后大步离去。
      顺着线索一查,相柳很快就抓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难民打扮的人。他将那两人拽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寒意丝丝渗入,顿时让那两个探子浑身剧痛无比。
      那两人根本抵受不住多久的折磨,很快就全都招了。隋时听说王姬没有灵力,让探子把消息放出去,制造混乱的局面,再趁王姬落单,将她打晕,取上几瓶灵血带回去。原本以为这种局面下根本无从追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相柳找到。
      相柳灵力闪过,两个探子瘫倒了下去。相柳心头似有烈火肆虐一般,让他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死死攥住拳,眼中似有红光闪过,怒极反笑,“还真是个找死的混账东西!”
      城主府内,隋时还在来回踱步,也不知道那几个探子是不是已经得手了。可惜探子还没等来,白衣黑发的防风邶已经瞬间出现在了他的屋门前,眼里似是淬着寒冰,乌发无风而动,周身是血腥的煞气,让人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隋时吓得瘫坐地上,浑身哆嗦起来,“不...不是我,防风大人怎么会到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城外的难民营地吗?”
      相柳一言不发,伸手将隋时用灵力捆了个结结实实,又封住了他的嘴,将他粗暴地拎上了天马,竟是将他直接带到了营地里。
      小夭感应到了相柳滔天的怒意,见他把隋城主带到了营地中心,心头有些诧异,也从营帐中悄悄地走了出来,跟到了他附近。
      相柳将隋时往地上一摔,隋时狼狈地打了几个滚,见自己又能说话、能动了,连忙痛哭流涕,连滚带爬往相柳的方向而来,揪住他的衣角,说道,“防风大人,我知错了,我不是有意要伤害王姬,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我一命!”
      相柳站的笔直,狠狠一脚将隋时踢到一边,带着灵力的声音传的整个营地都听得清清楚楚,
      “狗官隋时遇饥荒隐瞒不报,于流民见死不救,以至于瘟疫发展至此。王姬自愿以身为质,请黑帝紧急运送救命粮草,逼隋城主开仓放粮。八百名将士、十七名医师自愿出城,与城外难民同吃同住,不惧瘟疫之祸,无私扶助救济。狗官对王姬心怀不轨,私自造谣,说她的血能救人命,这是明晃晃的借刀杀人之术,却偏偏有愚昧之人听信,不去怨怪罪魁祸首,却在这里无端指责王姬,恩将仇报。”
      他徐徐向前,灵力如剑锋扬起,隋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颅就已经滚落在地。霎时,鲜血四溅。
      所有人都愣住了,半晌,有几个离得近的难民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瘫倒在地。前排的兵士们却站的笔直,有一个年轻的小兵看着相柳的方向,一脸崇敬。
      相柳慢悠悠地收回手,平静地说,“今日便将狗官斩杀于此。日后再有不长眼的想要伤害王姬,倒是可以先问问自己还想不想留着这条命。”
      小夭眼睛微微湿润,心里突然浮起满满的安全感。她不自觉地向相柳靠近,他温柔地看向她,伸出长臂,将她半揽在怀里。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出一阵击鼓之声,城门徐徐打开,蓐收的首批救济粮和药材已然赶到,蓐收在最前方,骑着马朝着相柳和小夭的方向飞奔而来,身后是几车装载着物资的木箱。
      蓐收身后的士兵们高喊着,‘救济已到!’,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疲惫的士兵和医师终于松了口气,还有几个年轻的医师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泪。
      难民们知道期待已久的希望终于到了,乌泱泱地跪倒一片,不少人喜极而泣。
      蓐收刚刚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防风邶的灵力传音,此刻也大概猜测出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他们来之前收到过相关的信息,所有人都对于泽州城外的境况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环顾四周,意外发现城外营地已经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比想象中好了不知多少倍。
      做到这一切的,居然是那个名满中原的浪荡公子防风邶。
      蓐收翻身下了马,认真地看向白衣乌发、衣角染血的防风邶,只见他眉目间的冷冽之气还没有尽数散去,周身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挺拔地立于数千难民之中,宛如神明。
      这与印象中的防风邶实在相去甚远,他脑海中忽然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人。那是一位已然逝去的故人,一位赤胆忠心的将军,亦是一位令人敬重的敌人。
      相柳似是看懂了蓐收有些怔愣的表情,低头垂眸,轻轻笑了一声。
      等蓐收再次向他看过去,只觉得自己连夜奔波过于疲累,一时间竟看花了眼。
      防风邶分明还是那副风流俊雅的样貌,眉目间带着一丝不羁,眼眸含笑,温和地朝他拱手行礼,说道,“蓐收将军,邶已恭候多时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2 - 瘟疫【婚后第5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