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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桂老殿里的重阳节 ...


  •   秋来了,一夜凉似一夜。九十与煊亲王经过京畿冬南山之行回来后,情意又如外面的秋色渐浓一分。
      在京畿冬南山最后那夜,煊亲王背受“伤”的九十下山回到岑翊丹的“西瓜太甜”别业后,自己亲自动笔给江花留凭信派嘉山送过去,他舍不得让受“伤”的九十操劳,就连九十要动手研墨都没被允准。九十只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可还能端坐于此,就坐在窗边桌案旁看煊亲王写信。九十觉得煊亲王笔下生花,每一笔、每一划就像煊亲王府里窗外的那些红药,意态很美。其实这些像花一样美的字更像窗外参天挺拔的大树,更像天地间盎然挺立的群山……字如其人。
      很快就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此时的煊亲王府里,煊亲王夫妇二人在这日挑城门一开的最早辰时出了城,二人出城后方才一路快马,溪山嘉山紧随其后,片刻就来到了九十娘亲的墓前。
      九十回想煊亲王昨夜说的话:“九十,我让桂七叔准备了祭品,我们走之前去祭拜一下母亲大人吧。从冬南山回来这几日分外繁忙,许是快要回返月中关事务更多,那便明日挑城门一开的最早辰时我们就出城。”煊亲王作此时间安排一是自己公务繁忙不得空闲,最主要的是随了自己岳父大人的思虑——赶最早的辰时出门。
      听后,九十心中万分感动:“我正想着走之前自己去一次呢。谢谢你,明煊。”
      “一家人客气了,身为你的夫婿,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我们走后,父亲大人也不在京城,我已经嘱咐桂七叔每逢母亲大人的生辰和忌日,清明和年节,都要按时扫墓上香供奉,精心照管。待到月中关时,父亲大人应该也安顿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给他写信告知,免他忧心。”
      “好。”这种感觉很那什么——窝心,九十眼里噙着泪。
      “从九十那里听到我的名字,感觉名字起的还不差。”
      “父皇起的,那还能差!”九十嗔怪地说。
      “其实,我想说,九十的声音很好听,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而不是煊亲王,显得生分,不像是一家人。”
      九十此刻思绪回转,煊亲王已经摆好祭品,面朝墓碑跪下,说道:“母亲大人,后日我就要带着九十离开京城奔赴月中关了,父亲大人的嘱托未敢或忘,虽然与母亲大人未曾谋面,也请母亲大人放心。父亲大人那里我也会照顾好的。因这几年我们不在京城,我会派府里的桂七叔过来祭扫,待我们返回京城,会第一时间来祭拜的。”
      “母亲,护佑我们此去前程平安顺遂。”九十跪拜道。
      两人跪下磕了三个头。
      煊亲王夫妇二人祭扫完毕,一起向城西门外二十里处的月中大将军大帐骑去。“九十,与我比试一下如何?”
      “比什么?”
      “骑马!”
      “好呀!”
      “就到前面山岗处,第一个到达者,胜!”
      “好!”
      “败者要答应胜者一件事。”
      “答应什么事?”
      “暂且留着,待胜者想到是何事时再履行诺言。”
      “好!”九十心里是这么想的,无论答应什么事自己好像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胜负不一定,有何俱哉!
      煊亲王一声令下,夫妇二人孩子般地玩起了骑马比赛,溪山和嘉山很无奈地策马随后,他们自己家的殿下何时变得这么无聊了。
      煊亲王心里想:那日自己在冬南山是轻敌兼玄羊自酿的酒后劲很足,这次断然不会再输了。
      可是这次我们这位受人尊敬的煊亲王殿下又料错了一件事,他没料到春叔骑术有多厉害,春叔精心调教出来的徒弟会更厉害。九十在煊亲王一声令下后,一夹马腹,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往日温温柔柔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了仿佛久经战场的将军,春叔是怎么调教出来的?高人都很低调!
      九十第一个到达了煊亲王指定的山岗,煊亲王落下一个马身的距离,九十平时里如花一般娇美的样子实在是迷惑人,使对方轻敌。
      “吾妻好骑术,回月中关我们可以殿后运书了。明日随我去集朋斋选书吧。”
      “胜者可以让败者允诺一件事可还奏效?”
      “当然,我说话一向算数。可有何事让我做?”
      “能否先记下,待想到我再找你兑现?”
      “好。”
      说罢,二人赶到月中大将军大帐等待赴月中之约者。
      皇宫里,重阳节这日,皇上在桂老殿举办朝筵,将已经颐养天年的朝中老臣聚在一起,感谢他们为皇朝做出的贡献,概因皇朝有重老敬老爱老的传统。一众先皇时的已经颐养天年的老臣重臣在京城组了一个耆老会,为的是没事就聚上一聚,诗酒唱和加闲聊,最主要的还是经常风雅聚会闲聊八卦。这些朝臣国老,曾经位高权重,有将军有宰相,经常衣装朴素地闲逛于东西市,也做过夜游海棠原之事,品论弘文馆修习毕业出来的生徒,含饴弄孙。国老们虽然年老但容貌绝伦,气度不凡,却如诗中描绘一般“雪作须眉云作衣”,很有古意,气质出众,风度翩翩。
      耆老会里的国老们虽老却贤,老自不必说,如何贤法?一是国老们是这样想的:不评论为政得失因为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位置上,很多细节和实际情况,是非曲直,都不清楚,即使偶尔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口口相传,并未亲眼所见,即使亲眼所见,个中复杂程度,不是亲历者所能揣度,恐其中别有隐情或有失偏颇,所以耆老会里的各位国老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规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是国老们不甚在意自己曾经的功名,英雄莫问出处,颇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洒脱,老了就是老了,得承认,不用怅惘,甚为豁达。绝口不提自己曾经的成绩,又颇为亲民,节俭朴素,教导子孙也是如此,衣着朴素淡雅,常相约逛东西市,或带着孙儿,或品美食,或看热闹,只一件但凡听到看到一些有助于民生之事,一定以平民身份向京兆尹大人提,为何不直接向皇上提,也是为了锻炼后辈和皇朝的永续繁盛,也并不恃宠自傲,能把自己看得如同寻常,实在难得。这些也都与皇上达成了默契,皇上也颇为敬重各位国老。三是秉承活到耄耋,学到耄耋的精神和虽耄耋却好礼的心力,从不屑于倚老,又秉承我就是我,不是年老的、也不是曾经为官的、更不是多了不起的自己,诸念全抛,自在洒脱。
      年貌绝伦,并不是指所有人都是相貌一流,而是各自有各自的风采,有个人独特的气质,风度翩翩,每位国老风格不同,气度绝佳,幽默风趣,相貌倒是在其次了,要不世间传说生活在京城里都能变仙人了,也不只限于京城,皇朝风气也的确涵养人。而且各位国老各自的人生阅历,所经受的历练与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怀融入到为官以及颐养天年之后的岁月里,这才是历经日月风霜洗练却愈发年貌绝伦的关键。
      这些老臣在皇上心中自是很有些分量。
      皇上请耆老会的诸位老臣欢聚桂老殿。此时的桂老殿里殿外有秋天的花,也有秋天的果,众臣老聚在一起共簪菊花,赏菊花,同饮菊花酒,吃菊花糕,佩茱萸,赏秋,品秋,有独酌,也有众欢乐。皇上是这样想的:老者们能坐享幸福的晚年,后来人对于变老的惶恐就能减少几分,不可知的将来也没那么可怕了。
      皇上举起菊花酒说道:“祝诸位国老寿岁绵长,日日甜如蜜露,朝朝灿若金花。”
      “谢皇上赐金花酒。”
      “谢皇上赐重阳宴。”
      “这佳酿能喝两百杯。”
      众人大笑。
      皇上又指着案几上的白色糕点说道:“这是御厨为今岁重阳宴新研做的白眉糕,诸位品尝一下看看味道可还适口。平时朕都吃不到,因为做法繁琐,恐耗民力。”
      皇上这是像孩童一样讨表扬呢。
      众国老赶紧说:“吾皇圣明。”
      赞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嗯,不错,入口绵软即化。”
      “味道清甜,不齁。”
      “名字也起得好听。”
      皇上接着说:“这是花芸糕,用芸豆捣成细腻的糕饼皮粉料,做成各种花的造型。诸位国老尝尝。”
      “谢皇上体恤我等齿松牙缺。”
      “用膳后诸位国老可随朕去殿外赏菊花、簪菊花。”
      一位黑眉白发的国老走上前来对皇上悄声耳语说:“老臣担心煊儿心中道义太重,对付不了不讲道义的人。”
      皇上答道:“国老是指厥厥国的国王吧?”
      “不错。”
      “国老不用过于担心此事,煊儿自有度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光明磊落之人自有其自处之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位国老话锋一转,说:“老臣觉得是便宜了春闲那小子,我要是有适龄孙女绝便宜不了他。”
      皇上用拉家常般的语气说:“没便宜春闲。春闲的女儿甚得朕与皇后的心意。老三之前也去老五府上探访,说他们夫妻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呢,把老五拉入凡间了。”说完哈哈大笑,笑后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不知道,春闲就这么一个女儿,一个人独自带大,不容易也非常难得,而且他的想法从来都不从俗,他可不像别人,他是不想让自己女儿嫁到皇家的,皇家有什么好,除了富贵,就是事多,讲究多,说道多,一生重任在肩,他还得远走岭南,和女儿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他如何舍得!朕是以身份压他,让他无从选择,只好允了婚事。”
      “唉,也是。”白发黑眉国老叹了一声。
      “不过,他这个女儿他自己实在是教导得好呀!和煊儿很配。”皇上也感叹了一声。
      “春闲那小子是如何教导的?我也学一学。”
      “国老好气量,肯向晚辈学习。”
      “先圣说过不耻下学嘛,只要能让我学到,世人莫道年岁,莫道出身,皆可为吾师矣。”白发黑眉国老说完,和皇上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京城中人,皇朝中人,概是洒脱豪迈、大度磊落、坦荡旷达之人,仙人之姿跃然而出。
      众国老用膳毕,又去殿外簪菊花,似一群老顽童。皇上恐国老们看不清哪个是菊花,哪个是桂花,分外体贴地为国老们指着远处,描绘着此花长得如何,这是怕国老们眼神不济。
      “陛下,菊花大,桂花小,况且桂花还有特别的香味。”意思是我们眼神再不济,还不至于此。
      “陛下,我们识得桂花,虽来自南方,但我们也曾赴任南域,见过。”
      被国老们一顿抢了话头,拂了好意,皇上非但没生气,很识趣又很有气量地想:谁会服老呢?朕老了也是不会的。你们对自己入仕时出京赴任有意见,那也是赴了,还干得不错,足矣!
      桂老殿里欢声笑语,月中大将军大帐内,煊亲王在等候一众同赴月中关者,一边处理公务,众人一路的出行和食宿,抵达月中关后的住处,细心周到又有条不紊,一一布置妥当。
      “殿下,忱亲王来了。”溪山禀道。
      “如此之闲,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五哥!”
      坐在一旁桌几后喝茶的九十看着此刻的煊亲王,煊亲王恢复了端正肃严的样子,仿佛那个与九十比赛骑马的人是旁的什么人,与煊亲王不沾边,九十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忱亲王看向一旁悠哉喝茶的九十。九十今日此行一身军伍打扮,不细看以为是军中之人。
      “五嫂,我就说你每次扮男装都不同以往,害得我差点认错人,以为五哥何时有一位这么俊朗的副将。”忱亲王笑得就像桂老殿外盛开的菊花。
      “六弟的笑容犹如这重阳节里开得最美的菊花,以为兄对你多年的了解,有什么事?说吧!”
      “找我五嫂说说话,请教些菜式方子。”
      煊亲王看向九十,说:“你五嫂正忙。”
      九十此刻端着茶杯刚碰到嘴边,不知是该放下茶杯还是继续喝那将要入口的茶——自己喝茶也是在忙——九十想笑,又憋了回去,也学做自己夫君的端正肃严的模样。
      忱亲王看着自己五哥不善的脸色,忙将一布袋种子拿了出来,赶紧说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五嫂,我送你这些种子,看看你在月中关能不能让它们生根发芽结果实。”
      “谢谢六弟。”九十并没有直接接过来而是看向自己夫君。
      “嘉山,你帮王妃殿下带回府中装箱放好一起运回月中关。”
      “是。”
      “可还有事?“”
      “没有了,没有了,五哥和五嫂晚上回城后我请你们到枕梦楼吃饭,为你们饯行。”
      “今日会很忙,回城会很晚,就不去了。”
      “没事,没事,那就明日,我等。”忱亲王又加了一句:“三哥和四哥也去。”说完赶紧溜之大吉,忱亲王知道自己五哥,今日五哥多有不悦,多留一刻自己就会被派任务,而且是很费心费力的任务。
      “殿下,江花已到。”
      “请!”
      “是!”
      “玄羊和阳羲询已到。”
      “余归蒙已到。”
      “还有未有凭信陆续报名者。”
      “好,妥善安置。”
      除却白拾芥和他的三绝徒儿带着老母亲先行去往月中关,岑翊丹尚不知所踪外,其余人等均已就位。煊亲王和手下安顿好众人,处理完公务后,已是漫天星辰。
      “九十,我们回府吧。”
      “稍等片刻,还差一行字。”
      “可觉疲累?”
      “不觉。”
      九十帮煊亲王做了一天的笔墨事务,手腕写得发酸,但是一比煊亲王,自己这点酸累算不得什么。两人走出大帐已是繁星满天,那个未圆的月亮也在天上跟随着。
      “我们先走一段路吧,散散步。九十,每次要离京,我的心都有些不舍,被这离情别意左右心绪,很是烦闷。你也是这样吗?有如此感受?”
      “虽然爹爹和春叔春婶已不在京城,我还是很不舍,以前的回忆就会涌上心头,对未知的忐忑也会涌来。”
      “好在这次离开,有你陪伴,离别的愁绪能缓解很多。”
      煊亲王说完看向九十。九十也看向煊亲王,两人相视一笑。
      “明天陪我去集朋斋为月中关买书。傍晚再赴我那六弟的宴。后天一早辞别父皇母后,就启程出发了。”
      “再住两夜。”
      “是的。守营的淳朴将军和负责邮驿系统的罗大人率众人先行出发,我们殿后,运送书籍,走得慢,还要检验一下京城至月中关的邮驿系统建得如何。”
      “装书的箱子可有防雨?”
      “明天和集朋斋主人探讨一下,他最是有经验。”
      “往月中关运书可有何用?”
      “我要在月中关先建一处如皇朝春间阁和弘文慕芸阁一般的藏书阅书借书之所。”
      “可有名字了?”
      “尚未起名。九十可想到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突然想到一个——月芸阁,月中关的月,春芸署的芸。”
      “月芸阁……”煊亲王边重复着边品味着,“嗯……好名字,就用它了……”
      煊亲王夫妻二人就这样一路走着,聊着,虽只有溪山嘉山在侧,却也并不孤单,也不会充满离别熟识之地的感伤意味,因为还有满天繁星和天上尚未圆满的月伴随一路——从京城到月中关的路。
      京城苏荔枝家里,父母兄长姐姐和苏荔枝一家六口人正围坐圆桌说着话。
      “荔枝,你真要去月中关历练?”
      “是。”
      “决心已下?”
      “决心已下。”
      “爹、娘,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商量什么呢?人家决心已下。”
      “月中关挺苦的。”
      “那为何皇上要派煊亲王殿下去?”
      “……”
      “月中关毕竟是边关,现虽安定下来,恐再有战乱发生,有性命之忧。”
      “那为何煊亲王殿下要重返月中关?”
      “……”
      “他只是暂时去,将来还会回到京城的。”
      “那为何煊亲王妃殿下也一同前往?”
      “……”
      “这是准备将家也安在那里了。”
      “他们将来可能还会回返京城的。”
      “我也可以呀!”
      “儿啊,你不是最厌风沙大吗?”
      “而且很荒凉。”
      “既是去历练,这也都是历练我的助力,倘若能无惧于此,说明我是可历练之才。与生死相比,此等只是小事。”
      “……”
      “再说我仰慕煊亲王殿下已久。”
      “贸然求见?”
      “我们有一面之缘。馆长还能帮我写推荐信的。”
      “爹娘,别劝了,明日在京城最好的枕梦楼为荔枝饯行吧。”
      “唉……”
      此一番对话足可见苏荔枝对煊亲王殿下仰慕之心历众劝却愈发弥坚。
      发生在京城寻常百姓家里的这一幕刚刚揭过,煊亲王殿下和自己的王妃持鱼符进了城门,一路下马走回府中,二人洗沐后各自安睡。其实煊亲王殿下夫妇二人贵重的人品在一言一行中就能看出,在城中皆是牵马步行,恐骑马扰民,马惊伤人。
      第二日晨午,煊亲王夫妇二人稍晚才出发去集朋斋买书,为了避开弘文馆小生童入学的拥挤时刻。
      九十今日是懵懂小书童装扮,煊亲王看着九十的装扮乐道:“小童儿,今日随为师走一趟集朋斋。”
      “是!”九十顺着煊亲王的话头一拘礼道。
      二人随后哈哈大笑。
      九十说:“因我年岁尚小,仍懵懂无知,不足以婚配,走在外面足可以避开众人目光了。”
      煊亲王看着手里准备送给九十的玉簪,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九十可是从小外出扮男装的,好像也没避开什么。
      “九十,这是在京畿冬南山允诺你的玉簪。”
      “谢谢你,明煊。”现在这个“明煊”二字九十说得分外顺口。
      煊亲王笑着看向九十,说:“小童儿,随师傅出发。”
      “是,师傅。”
      这位师傅带着他的小童儿一起走去集朋斋,因为集朋斋距离弘文馆很近,而弘文馆又距离煊亲王府很近。
      过了小生童的入学时刻,弘文馆门口此时清静了许多,连带着集朋斋也清静了许多,显现出一派安静祥和的氛围。弘文馆小生童白天在弘文馆修习,晚上回家;像苏荔枝这样大一些的生徒是要在馆里住宿的,每三十日可回家一次,倘若家在京城的话,如若不在,只能等到每年一次的冬假了。即便离家千里,也常有外地学生慕名而来参加入学考试,虽不能与家在京城的小生童相比,可从小入读弘文馆。
      “童儿,你去挑一些你自己认为好的书,嘉山帮你搬书。我这里还有一份早就列好的书单,让老板查看一下是否有货。”
      “是,师傅。”
      煊亲王找到老板,说明来意,老板便忙碌起来。
      这时走进来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手里也拿着一份书单找老板。
      集朋斋老板看着手里这两份书单,很是惊讶——上面列的书目居然一样,只是书写顺序不同而已,还有一点就是第二份书单的字写得很好,可第一份书单的字写得比第二份还要好。
      集朋斋老板看向这位男子说:“这位公子,来晚一步,你的这份书单上所列之书已经被前面这位公子都买走了,本店没有多余存货,实在抱歉。”
      “何时才能有货?”
      “这个不确定,因为前面这位公子所买量大且多,一时半会不会有更多了。”
      “老板可知哪里可买到这些书?”
      “京城里我们集朋斋卖的书应该是最多最全的了。”
      “那可如何是好?我过几日便离京回家了。”“老板可否帮我引荐一下,与前面这位公子商量一下。”
      “我可以帮忙,但是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毕竟人家先到。”
      “这我明白。”
      “公子,后来的这位公子想与君说句话。”老板对煊亲王说。
      煊亲王转过身看向这位后来公子,只见此人青白衣衫,气质儒雅,面庞白净。
      “公子,你我书单碰巧一样,老板又没有多余存货,我乃外地人士,过几日便要离京回家,能否匀我几本?”
      “你是要自用还是他用?”煊亲王目光炯炯问道。
      “自用。我们当地没有这些书,听闻京城集朋斋书多书全,我是特意千里迢迢赶来买书。”
      “专为此事而来?”
      “是的。昨晚赶到京城,奈何城门已关,只能夜宿城外,今早一开门我就急忙赶来这里。”
      “恐怕我不能相让了,因我也要即日离京,这些书有用。你可去春间阁看看。”
      “接下来我是定要去春间阁的,但是春间阁的书只能借阅,不能归我所有,于我这样的外地人士还是有遗憾的。”
      煊亲王了然,慕芸阁只在弘文馆,并不对外,春间阁虽对外,但和慕芸阁一样只能借阅。于爱书之人而言,只看而不可得却是抓心挠肝。
      “你从何业?”
      “看书教书。”
      “为何不考取功名?”
      “一旦为官事务繁忙,耽误看书。”
      “那你此番赴京所费资用会耗费不少。”
      “为了这些书即使把我所攒的积蓄全部花光也是值得的,只可惜晚了一步。”
      “不晚,我倒是为你想到一个两全的好办法。我修书一封,待你到春间阁后可交给春芸署中任何一位春芸吏,他自会做出安排。”
      这位爱书书生本想说你不要诓我,我只想买到我想买的书,然后回家。但他在看到煊亲王最后落的印后,方知眼前之人非但不诓他,还为他找到了最适合他的最好去处和最好安排。
      爱书书生走后,煊亲王又与集朋斋老板探讨运书路上如何防雨的问题,待九十找完自己想找的书籍后看到眼前这个密封严实又有防雨装备的大书箱后不禁感叹道:“好像押运金银珠宝。”
      “比金银珠宝还要珍贵。”“老板,这些书封完箱后我明日一早派人取走,余下的书待三个月到货后我派人来取。”
      “公子放心,我定会办理妥当。”
      煊亲王夫妇二人走出集朋斋已是掌灯时分,他们二人回府换了衣装,一起乘马车向忱亲王的枕梦楼驶去,赴那闲得发慌的六弟的宴。
      枕梦楼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不知怎的,客人尤其多。
      苏荔枝一家也在枕梦楼为苏荔枝饯行。苏荔枝今日得到了白头馆长的推荐信,随即赶到煊亲王府求见,奈何煊亲王不在府中,那时正在集朋斋。苏荔枝又即刻回到家中准备行囊,想着晚饭后再去一趟煊亲王府,他怕煊亲王府中人忘了通报自己今日来过,因此这顿大餐吃得也是心不在焉。
      “荔枝,多吃点,月中关不比京城。”荔枝的娘亲不住地往他的碗里夹菜。
      “需要什么,缺什么少什么赶紧给家里来信。”荔枝的爹爹忍不住叮嘱着。
      “荔枝,家里有我呢,你不用惦念,尽管去历练。”荔枝的大哥很有担当地说。
      “荔枝,自己要保重,常来信,少让爹娘担心。”荔枝的姐姐心思细腻地说。
      “你说你一个荔枝,去西北,也不怕水土不服,担心你橘生淮北。”荔枝的二哥一向爱戏弄荔枝这个自己最小的弟弟。
      “也说不定是橘生淮南,恰逢其境呢。”苏荔枝毫不退缩回他二哥,“爹娘、哥哥姐姐们,我们快吃饭吧,一会我还要再去一趟煊亲王府呢。”
      “荔枝你别催,你这离家千里万里,何时再能吃一顿团圆饭?”荔枝大哥教育自己的弟弟。
      “就是,就是,别催,别催,好好吃饭,闲聊家常。”荔枝二哥从旁附和,说着拿起酒壶要给荔枝倒酒,“荔枝,喝杯酒,喝酒为你饯行。”
      “不喝,误事。”荔枝回绝得斩钉截铁。
      “让荔枝以茶代酒吧。”荔枝大哥很有大哥的样子,二哥永远没有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他二哥也是为了冲淡即将到来的分别,让家人们不至于太心伤。
      这边苏荔枝一家为苏荔枝饯行,那边煊亲王六弟也在为自己的五哥五嫂饯行,两人的三哥和四哥携家眷也一同赴宴。
      “明忱呀,你看看我们,你三哥我,还有你三嫂,你四哥还有你四嫂,你五哥还有你五嫂,除了你自己,你还有谁?该着急了。”柢亲王作为桌前最大的兄长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六弟。
      忱亲王看着一桌的哥哥嫂嫂,就自己一人,坐在这里也觉得有点突兀,有点多余,但还是嘴硬道:“急有什么用?这也不是急来的。”话里已经有所松动之意,听出了有那么一丝一毫想要娶妻的意愿。
      “还请三哥四哥多留心,帮忙物色。”煊亲王对着自己的三哥四哥说。
      “父皇会为我留心的。”忱亲王急忙搬出自己的“挡箭牌”。
      “父皇是会为你留心选妃,可是你若自己不收了玩闹之心,哪家姑娘愿嫁你?”柢亲王很有远见地说。
      “难道我就不能遇到像三嫂四嫂五嫂这样的女子了?丝毫不嫌弃我玩闹。”
      “难那。”熠亲王摇摇头叹气地说。
      忱亲王委屈巴巴地说:“四哥不厚道。”
      “你知道我,我何时厚道了?不揍你一顿算我雅量。”熠亲王中气十足说道。
      “三哥,今日可有一着青白衣衫,气质儒雅,面容白净的外地书生找你?”煊亲王问道。
      “没有。倒是我们一位春芸吏在春间阁捡到一封你写给我的书信,捡起来一问才知是旁边一位看书入迷的书生的。”
      “你见到他本人了?”
      “见到了。我们这位春芸吏把他带到我面前,他说了事情经过。你可知他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难道不愿意吗?”
      “他很羡慕春芸吏天天有这么多书可以看,简直是仙人般的生活,就为了这个才同意留下来帮我,他是看上了两阁之书,而不是我允诺的什么什么。”
      “哈哈哈,这是合了三哥的意了。”
      “正是。你这人选得好,爱书胜过功名利禄,很纯粹,难得。”
      “终于完成三哥嘱托了,我还恐怕走前不能完成呢。”
      “即使未完成我也没说怪你,寻人一事也和为六弟觅良缘一样,看机缘巧合吧,但自己不上心即便机缘来了也是要错过的。”此时的柢亲王宛如一位一面洒脱一面执着的智者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一旁的忱亲王听出了自己三哥的一语双关和一箭双雕,赶紧转移话题,说:“三嫂、四嫂、五嫂,快尝尝本楼名菜。”
      柢亲王妃未遂忱亲王的愿,而是配合自己的夫君说:“明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们好为你物色。”
      忱亲王一饮杯盏中琥珀色的葡萄美酒,突然收了惯常的玩闹之心正色道:“别看我平常爱玩闹,但我内心敬重几位嫂嫂,不敢在此事上应付嫂嫂们。我此番去江南原定三个月就回来,后拖延到五个月,除却被大雨阻隔,实在是另有缘由。”说完一阵沉默。
      “先谢六弟对我们的敬重,三嫂和五弟媳不便饮酒,我代她们回敬你一杯酒。”熠亲王妃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颇有女侠的豪迈。
      “六弟其实不似外在那般戏闹,实则心思细腻玲珑。”煊亲王妃说道。
      三位王妃虽平时接触不多,此番聚在一起吃饭饮酒闲话家常,丝毫未有生疏之感。原本煊亲王还担心九十不惯于此,会有拘谨之感,看来是多余了,唉,自己的九十。
      “还是嫂嫂们懂我。”忱亲王此时仍然像换了一个人般。
      还是柢亲王又换了话题,“明煊,明日我们会和大哥一起,代父皇母后送你们出城。”接着又对明忱说:“哥哥们也懂你。”
      “有劳哥哥弟弟们,经此一去不知何日再聚。”煊亲王的离愁别绪在兄弟们面前终是没能忍住。
      “突然想起三哥的《思五弟?愁不归》。”熠亲王提到开篇柢亲王那首名扬天下的“闺”怨诗。
      “少年练笔之作,写得不好,对五弟多有负累,好男儿当勇往直前、胸襟宽广、抱负远大。”柢亲王对自己的这篇“乱七八糟”的习作并不满意。
      “我们一起敬明煊和弟媳,然后早些散去,明天他们还要赶路。”熠亲王提酒道。
      这几位也像苏荔枝这样寻常人家的兄弟,对分别充满着心伤,然而又多了一些不同,这些不同就是时刻不敢或忘自己肩上的重任。
      苏荔枝家的饯行宴在苏荔枝的催促下早就散了,他此刻正等候在煊亲王府门口,本来管家桂七叔要让他进去等候,奈何苏荔枝求见心切,不肯进去,桂七叔也只好陪在一旁。
      只见煊亲王的马车远远驶来,桂七叔说:“殿下回来了。”
      苏荔枝急忙迎上去,等着煊亲王下了马车。
      “殿下,这位是苏荔枝,弘文中人,今日已来两次,专程求见。”桂七叔简洁精要地向煊亲王禀道。
      “请进府中一叙。”煊亲王说。
      “夜色已深,不敢过多打扰,我是专程求见,赴月中关历练的,这是馆长的推荐信。”
      煊亲王看后点头道:“那你明日待集朋斋开门营业便在那里等候嘉山,随他一起负责运书赴月中关。”说完指了指嘉山。
      “是!”苏荔枝终于如愿以偿,领命而去。
      次日一早,煊亲王夫妇二人进宫辞别父皇母后出城西门而去,看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自己的大哥太子殿下和三哥四哥六弟,忱亲王手中还拿着折柳和红药。
      “明煊、弟媳,此一别望珍重,山海经年,情深义重。”太子殿下拱手送别。
      “五哥五嫂,送你们的,我会去看你们的。”忱亲王说着递过去手中的折柳和红药。
      煊亲王听了自己六弟最后一句话颇为头疼,转向兄长们说:“各位兄长请留步,多谢相送,就此别过。”说罢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仿佛再多留片刻,恐怕那个糯米糕太黏会甩不掉。
      片刻便到了月中大将军大帐。
      “让诸位住在大帐,可还住得惯?”煊亲王问候道。
      “没怎么睡好。”
      “哦?”
      “我们皆觉得像是外出游玩露营,颇有新鲜之感,兴奋得睡不着。”
      煊亲王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旁边的溪山和嘉山虽面无表情,心中却翻着白眼:我们行军打仗住营帐,被你们说成是露营游玩!二人强压郁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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