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诸伏景光最近遇到了一些心态上的小问题。人一旦处于压力状态，肾上腺就会分泌皮质醇，皮质醇过多会削弱免疫系统导致胰岛素抵抗，影响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海马体、前额叶皮质、杏仁核等大脑结构和神经递质系统……用通俗的语言来说，最近他胖了，且时常焦虑。
首先发现不正常的人是降谷零。众所周知诸伏的厨艺很好，他们几个一起去萩原家里做客的时候，就是萩原家长姐与诸伏景光下厨，后者得到了姐姐的连声称赞，并导致萩原研二挨了数道白眼。诸伏擅长白人饭，少油少盐，成品看起来就很健康，而且份量安排的恰到好处，每道沙拉和三明治的碳水、蛋白质、维生素比例都恰到好处。可再诸伏吃第三个三明治时，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幼驯染今天的食量有点不同以往。
“最近是不是写论文太累了啊？”黑皮辣警问他。
诸伏慢吞吞咬着面包：“……还好吧。”
“还没到死线，又不着急，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啦。”
诸伏慢吞吞咬着面包：“倒也没有啦……”
“阿景，感觉你今天好饿的样子。”降谷十分关注，“真的不要太勉强自己。”
诸伏意识到这是发小在关注自己的饮食健康、进而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他感激一笑，但胃部依然没有饥饱感。从常理而言，三个三明治已经远超他的饭量了。但诸伏还是机械性地咬着面包，难以停止用东西填满肚子、以此来分散大脑注意力的行为。
萩原看了他两眼，问道：“有心事吗？”
松田一锤定音：“怕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吧。”
不知怎么的，诸伏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眨眨眼睛，抬头看向不嫌事大的卷毛，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了下去：“松田，”他说，“我忘了把情书交给你。”
情书？是谁的情书？日语经常出现省略主语的情况，在没有指代的情况下，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说话者本人。所以松田阵平“啊？”了一声，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活像一只看见了狗的猫。
“喂！什么情况，”卷毛小猫声线发抖，“不是吧，兄弟，你暗恋我吗？”
降谷眯起眼睛，萩原挑起眉毛，伊达鼻孔抽动，不敢说话。
诸伏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悠悠地咀嚼，并不着急搭话。吃饭的时候不可以聊天，容易呛到。
“你这家伙，”松田咬牙切齿，浑身鸡皮疙瘩，一边是恶寒于友情变质，另一边又无法完全割舍纯粹兄弟情，“……呃，倒是说话啊！”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疾不徐道：“一个学妹。让我转交给你。”
降谷：“……”
萩原：“……”
伊达：“……”
松田：“诸！伏！景！光！”
诸伏：“好像是位，有一头飒爽黑色短发的学妹哦。”萩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松田闻言冷笑，他脑子反应极快，在察觉诸伏有心逗弄和转移话题后，也开始礼尚往来：“你也不遑多让吧。上个礼拜不是经常刷手机么，这几天倒是没见你玩。我猜不仅是外面有了别人，而且还情感不顺，吵架了吧？”说罢他用右肘撞了撞一旁的降谷零，“喂。你俩不是幼驯染么，让这家伙来说说这是个什么事呗。”
降谷蹙眉：“人家有自己隐私，就算有，你是什么人？没必要和你说吧。”
眼见气氛不对，萩原及时插话。他两手撑在餐桌上，探出身子去够桌子中央的面包篮，一人一片黄油蒜蓉面包，分给了金毛和卷毛。“来来来，嘴巴太闲就多吃点，”他笑着说，又夹了一片分给诸伏，并冲后者wink一下，“或许等你想分享的时候，再聊这些也不迟。反正今天最主要的事情是讨论体育祭。Hello，everybody，你们有什么想法么？要报名什么项目？4×100接力的话，就得安排训练时间了哦。”
感谢萩原解围，让诸伏暂时逃过了这个话题。其实他现在尤其不想思考这件事。松田阵平有一件事说的不错，即这段时间他的确在人际关系上感到不安和棘手。
其实他较少有人际关系方面的困惑。虽然小时候遇到了那种事情，按理来说很容易遭到霸凌，但他成长过长中遇到的善意和友好要远远多于那些负面的情绪。特别是有降谷零在。两个小豆丁报团取暖，相互依靠，后来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他们俩了。其实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还是应归因于自我性格的完善，诸伏景光是公认的“性格很好的家伙”，大部分时间和场合中，都可以即时对压力源调整心态，所以还是那句话，他鲜少在人际关系上感到不安和棘手。
可他隐隐约约间，感到了“不舒适”。
原因无他，依然是那位素未谋面的4CH网友。虽然之前觉得那位很有趣，很聪明，还养了一只猫，可当屏幕上跳出“你确实很有意思”字样时，诸伏景光忽然感到心悸，并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速度迅速关闭了浏览器页面。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被认同的喜悦，而是一种“正在被凝视”的错觉。
不是那种观点与观点之间的碰撞，也不是那种纯粹的交换信息。而是“诸伏景光在被某个人打量，且这个人的兴趣点已经不在那些观点、而在诸伏景光身上了”。他感到很不舒服，很不习惯，仅就互联网友这层身份而言，对方说这句话未免太过僭越。
他们本来就是素不相识的网友，也许隔了半个地球的距离，难道真的很熟吗？熟到可以说这种话吗？我为什么要被你觉得“有意思”？为什么不觉得是那些想法和推理有意思，而是我有意思？
他理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到底从何而来。其实对方没有任何意图窥探自己的迹象，同时他在4CH的时候也没有暴露任何隐私，所以理论上不存在被锁定的可能。可是，可是……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
诸伏以前不是喜欢在网上发表观点的人，他个性内敛，不喜与人争执，更不习惯于暴露在所有人眼前。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平台上随意抒发个人观点，也许这种程度的回复都是正常的，只不过他自己太谨小慎微了。他有快一个礼拜没有再去4CH论坛，也不知道那人后续有没有出现。
基本上来这种论坛的，都是些二刺猿宅男吧。搞不好还是incel之类的非自愿独身者，会很危险。可那人也不像太过激的人？措辞语法严谨冷静，输出都很有条理……诸伏景光就在这样的想法中来回拉扯，摇摆不定，至今仍未点开手机再看。
今晚聚餐完毕后，其余四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安排。诸伏约了来京出差的哥哥。兄弟二人有些时日未见了，或许和哥哥聊聊，会让他放松一些。思及此处，他不易察觉的疑虑终于暂且消退。抬眼见降谷零依然在看着自己，他微微摇头，用口型对坐在对面的青梅竹马说：“没事的。”
降谷很尊重他。他们二人的相处向来如此。如果降谷零不愿说的事情，他不会去问；如果自己不想说的东西，降谷零也不会强求他开口。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失语状态，也是零君陪伴着自己走过来的。虽然……不告诉零君，似乎确实会让关心自己的好友感到受伤吧。他想。
“阿景，”吃完饭后，在分别的时候，降谷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我有事想和你说。就几句话的事情，知道你等等要去见高明哥。”
诸伏“嗯”了一声，撑开伞了。他已经下了台阶，站在了雨幕之中。初春的东京多雨潮湿，水汽氤氲，好友那一头亮眼的金发也朦朦胧胧的，唯独一双眼睛十分清亮。降谷撇嘴，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感到难以启齿，过了几秒后，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是「親友」①，对吧？”
诸伏一愣：“诶？怎么突然说这个。”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还有点羞耻，整张表情都纠结在一起，“嗯……我是你最好的挚友对吧！”
诸伏有点好笑地点点头：“是的——没错！”
“所、以，”他看着他，表情十分认真，“你知道吧，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你是我的亲友，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诸伏心里以暖，果然零君一直很关心他的情况。可这件事他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因此也不好意思告诉朋友。一时之间，诸伏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迈向台阶，给了幼驯染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他俩好久都没有类似的肢体接触了。一切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都交给身体吧。
“谢谢。”他说。
降谷终于露出笑容：“好啦，那记得替我向高明哥问好！”
等诸伏家俩兄弟在米花町街头的一家咖啡馆碰面时，景光向哥哥传达了零君的问候。诸伏高明点点头，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两个礼物盒，递给弟弟。“给你们两个的伴手礼，‘真澄’和‘夜明け前’②的小酒礼盒。”
“哇，”景光接过来，打趣道，“哥，这算不算你第一次请我喝酒？”
“以后上班了，工作局不会少，”高明看着他，眼神温和，“提前练练酒量也是好的。”
兄弟两自从父母被害案发生后，就分别被亲戚收养，并不时常见面。小时候景光想哥哥，给高明打电话，还会被哥哥用中国谚语训斥不许撒娇和哭鼻子。没想到长大了，高明反而主动关心起他的生活来。景光没敢告诉他五人小组早就有过宿醉的经历，面上四平八稳，笑得很乖：“谢谢。话说回来，你这次到东京出差要多久啊？”
“三天。”
“是开会吗？还是有什么新的案子。”他好奇道。
诸伏家的长兄目前是长野县警察本部的一名警部，已经参加工作好些年了。他哥曾是东都大学法律系的天之骄子，能力出众，是长野县警方的王牌警员之一；此番赴京，想必也是无外乎这两种原因。景光自然希望哥哥的政治生涯一路坦荡。能被上级警署赏识并委以重任；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他还是更好奇高明经手过的案子。毕竟能让哥哥出马的，怎么也不能能是小案。
诸伏高明犹豫了一下。景光立马补充：“如果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情，那就算了。”
兄长摇头，然后点头：“是案子，”他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前不久模拟了恐怖袭击演习？”
“嗯，是有关地铁的恐怖袭击。”
高明若有所思，他摸着下巴，淡淡道：“看来他们确实意识到了。”
“什么？”
高明垂眸，眼皮遮住半个眼球，把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锐利隐没了大半：“冷战之后，恐怖袭击一直是全球各个国家政府最头疼的事情。奥姆真理教的□□毒气事件，还有赤军的日本航空472号班机劫机事件，都造成了很糟糕的社会影响。意识形态、利益、财富、权力，这些都是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地铁也好，飞机也罢，还是轮船、学校、摩天大楼也罢，都可能成为目标……而现在和十几年前相比，小型团伙作案和个人犯案的情况更加普及。”
“是……和恐怖分子这种事情有关吗？”
“非也，”高明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笑，“刚刚有点跑神，说了点莫名其妙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只是经常举办反恐演习是好的，有类似的经验总比没有好。”
“哥……”
“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诸伏景光看着他，声音平静：“你现在负责的案子是不是很危险？”
他太敏锐了，诸伏高明想。短短半年，弟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为了很厉害的人啊。
“不用担心我。”高明说，沉思片刻，他还是多嘴解释了几句，“现在手上的案子是一桩自杀案，但警方高度怀疑是有预谋的凶杀。死者被发现在佐久市一处民居上吊，生前在东京地区活动。这就是我来东京调查的原因。”
诸伏景光思索片刻：“是和□□有关吗？”如果只是简单的谋杀案，哥哥不至于突然发散到那些关于恐怖主义的话题上。
诸伏高明摇摇头，压低了声音：
“……你听说过，‘黑衣组织’吗？”
——————
注释：
①日语中的「親友」（しんゆう，shinyuu）意思是挚友、密友，即非常亲密的朋友。与普通的朋友相比，「親友」指关系特别深厚、信任程度很高的朋友，通常是可以互相倾诉心事、在生活中给予支持的人。
②三月初是酿酒业的旺季，长野县的清酒以其使用优质的信州水和大米酿造而闻名。特产包括“真澄（Masumi）”和“夜明け前（Yoake Mae）”等品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