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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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
这细微的声音从小艾玛扁扁的肚子中发出，很容易被海浪的呼啸声压过。但柯莱尔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不落痕迹地歪了歪脑袋。
“……嘿嘿。”
艾玛伸手，隔着麻布的外套揉了揉正在抗议的肚腹。
为了尽早赶上这艘难得的航船，小艾玛早在天还没有亮起的时候就已经起床了，只来得及将妈妈的餐食准备好，又将家中的事务委托给匆匆赶来的姨母，根本没顾上尚且饥肠辘辘的自己，就急急地赶来了潮汐码头。
然后就是紧张而忧虑地挤在高耸的人群中，购票、登船、排队、摔下悬梯……这很难让人感到愉悦的流程僵化而枯燥，直到艾玛晕头转向地被柯莱尔捞上船才算告一段落。
就像寻到了值得依靠的港湾，在艾玛因为相识的占卜师女士的存在而莫名感到心安的同时，被忽视已久的饥饿也终于开始争夺感官的注意力。
艾玛倒是不怎么在乎。
自从妈妈生病之后，饿肚子属于她遇到的麻烦里比较容易对付的那部分，很容易解决，就算暂时置之不理也没什么要紧。
“女士……？”
艾玛没有等到后文，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占卜师女士分明是有什么想要问她的样子。尽管小艾玛一点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这位奇异又神秘的女士……可是为什么占卜师女士忽然又停了下来呢？
“走吧，比起那些事情，眼下有更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柯莱尔说。
此刻盘旋在柯莱尔脑中的问题并无答案，别说小艾玛，就算是柯莱尔自己都只能感到些模糊的轮廓，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迫切地求个根由。
柯莱尔俯身，提起放在脚边的皮箱，另一只手则轻按了一下艾玛的肩头，示意尚且没有完全理解状况的小女孩跟上。
一大一小两人先后走向了船舱的入口处。
意欲登船却惨遭清退的平民已经全部离开。甲板此时安静得很，谁也想不到就在短短几分钟前，少数几位哀求着不肯离开的顽固平民从此处被推下海，他们得靠自己游回岸上去。
甲板上的船员正在进行启航前的最后准备，他们将手臂粗细的缆绳卷起，软梯捆束着放进专门用于收纳的巨大木箱中。而在船舷外更远的地方，海洋柔软地起伏波动，海鸟嘶鸣着飞进被薄雾覆盖的远洋。
这是一次凝聚着全帝国目光的远航。
伴随着蒸汽喷涌的鸣笛声，锚绳终于完全收起。
这艘庞大的轮船像只初生的巨大幼兽，懵懂却摧枯拉朽地挤开海面，在它踏上首度征讨深海的伟大航程之前，宣言似地发出了灼热而悠长的蒸汽低鸣。
“呜——”
喷薄的白色蒸汽拨开潮湿海风，滚烫的征服欲直冲天际。
最顶层甲板上，也就是在这只钢铁巨兽的背脊处，此刻早已以层层叠叠全副武装的守卫者无声昭告着闲人免入，足以媲美圣城皇宫的奢侈陈设与顶尖设计师定制的审美布局完美地融合，将以琉璃棚封闭的高台构建出一片极尽奢靡的休息区。
尽管在航船上设计琉璃顶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称得上是令人侧目的烧钱行径了。
休息区摆放着一圈深红色丝绒扶手椅，其中遥遥相对的两把椅子中坐着两位沉静的主客。
其中一人身穿暗色复古却丝毫不显黯淡的礼服，无论如何看都更适合出现在上流社会金碧辉煌的晚宴而非此刻的航船上。他闭上眼睛聆听着蒸汽翻涌的尖啸，优雅含笑的神情像是在欣赏一支极具艺术价值的交响乐。
“放轻松些，亲爱的夫人。”
鸣笛和蒸汽声都消散殆尽，年轻男人轻敲着掌骨的悠闲节奏却仍未终止。
他轻阖双目，颂叹般说道：“严肃和多思都是消磨生命的恶习，而眼神绷紧得像是一柄随时准备劈下的利剑就更加要命。若不是您总是过于严苛，如您这样多金又有地位的夫人，其实走到哪里都会很受欢迎的。”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女性只是冷哼一声，态度并没有因为这番劝告而变得柔和半分。
甚至恰恰相反，她对男人说话时的语调远比眼神更加冷漠：
“我们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忽略姓氏相称呼的程度，伊弗洛子爵先生。”
她神情冷漠得像是即将前去执行枪决的刽子手，尽管她编织妥帖的米色发丝间坠着一枚黄金的贵族纹章——它足以让帝国大部分稍微了解贵族阶层的人俯首臣服，但她的神情却像是一把出鞘的剑，没有分毫属于上流阶层的、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那种虚与委蛇的油腻意味。
“真是威严的夫人……好吧，那么请您谅解的我的失礼，我尊敬的科罗娜公爵。”
对面的子爵不优雅地撇了撇嘴角，偏过头嘟哝：“说真的，您真该去听听圣城的年轻人如何称呼您……‘铁血寡妇’，哦，贤者女神在上，这难道是什么动听的绰号么？”
子爵并没有刻意压低他抱怨的音量。
科罗娜公爵闻言，只是毫无温度地冷笑一声：“帝国的年轻人已经堕落到将绰号当做功勋与荣耀的地步了？”
伊弗洛子爵的狐狸眼弯起，露出了曾让他风靡社交场的精致微笑：
“公爵阁下，您是手握利剑的人。但握起剑柄的手注定无法紧握酒杯与金币，或许还要承担全族沉入血泊的风险，并不是每枚家徽都能如您领针上那枚铁荆棘鸟般杀出血海的——人总要选择各自的生存方式，不是吗？”
科罗娜公爵冷漠地评价：“温室花朵们最喜欢的借口。”
“我不否认。”伊弗洛子爵低头整理镶嵌着昂贵欧珀石的袖口，微笑着说：“但是您要知道一件事，公爵，在很多时候温室可比刀剑无眼的荒野舒服太多了，我这种享乐主义者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老辣的公爵并不吃这一套扮弱的话术：“花朵可不会把自己养到海上来。”
“哦，您说这个。”
伊弗洛子爵抬眼望向琉璃阻隔之外的海洋，那里笼罩着朦胧的雾气与诱人的神秘未知，他眯着眼睛，笑容变得深刻几分，又很快变回了最受宴会爱好者们欢迎的懒散模样：
“‘探索未知深海’是面很好用的旗帜，我可以用它招揽到不得志的船长、贫穷的设计师与壮志勃勃的冒险者。但旗帜终究只是旗帜，我本人可是金币的虔诚信徒。”
科罗娜公爵扬了扬眉心。
大名鼎鼎的铁血寡妇发自心底的不喜欢纨绔贵族，但出于上位者的本能，科罗娜公爵对于任何野心家都愿意侧目三分。
“您或许听过一首诗？唔，至少圣城的吟游诗人是这样唱的——”伊弗洛子爵边回忆边清了清嗓子：“每一场死去的噩梦，必将归去深海之中；在陆地无法企及的尽头，海水埋葬着难以描摹的宝藏。”
“深海，宝藏……”科罗娜公爵思忖片刻：“你想找到噩梦之城？”
“您知道那传说？”
“手下的几位领主提起过，他们认为那座虚无的岛屿上遍地都是宝石与黄金。”科罗娜公爵点头：“我记得有人提起过，圣城也曾组建过寻找噩梦之城的船队，据说结果无疾而终。”
科罗娜公爵的领地距离圣城颇为遥远，这些并不要紧的事情只能靠领主的汇报。
“五年前。”
长期定居圣城的伊弗洛子爵指正了模糊的时间，他对此事倒是了解得十分详细：
“那年，满腔热血的年轻贵族们相约悄悄离开家门，他们带着金罗盘从圣城出发，带着冒险者协会编纂的远洋航图，立志寻找到传说中的噩梦之城……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他们变成了一句不褪色的传说。”
“新地图的每寸边界都必以尸骸丈量，那是热血者为莽撞选择而支付的代价。不过……”
科罗娜公爵只说了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每位年轻的贵族毅然抛弃的家门中，必定伫立着他年轻的妻子与年迈的父母，或许还有稚嫩的幼子。当他们任性地为了理想或热血不告而别，又有多少血泪要流向海洋的方向？
辉煌的勇者传说镌刻在丰碑上闪闪发亮，藏匿在阴影里的痛苦相比较之下苦涩得不值一提，自然也永不会为世人瞩目。
“他们的失败是有价值的，或者说，我将使他们的失败获得价值。”伊弗洛子爵褪去了懒洋洋的表象，在琉璃顶棚折射进来的绚烂阳光里微笑：“我必不再犯他们的错误，我要让噩梦之城从此刻画在帝国的版图之上——”
科罗娜公爵没有接话，眼尾甚至没有挪动半分。
“——以上是说给那些理想主义者听的，真话我只对您说。”伊弗洛子爵狡黠地对科罗娜公爵眨眼：“我要用金币装满这艘船的每间船舱，理想主义者有他们的理想，而我只要他们视若尘土的金钱。”
“拜金主义。”
“谁不需要拜金呢，我又没有身为先皇后的姐姐，也没有早死的丈夫……”
伊弗洛子爵小声嘟哝了两句，见科罗娜公爵眯起眼睛，又立刻正色：
“我得事先向您声明，这场远航是我前后筹谋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正式成行的，我把我的全部私产——哦，甚至连我的未婚妻的私产都扔进这场航行里了。公爵您若是对那宝藏感兴趣的话……科罗娜家族掌握的路径可得为我开点方便之门。”
伊弗洛子爵一副精于算计的样貌，甚至连藏都懒得掩藏。
反正在阅人无数的铁血寡妇面前也没什么可藏的，伊弗洛子爵干脆坦率地递出了交易的筹码。
“不用。”科罗娜公爵断然拒绝。
伊弗洛子爵一怔，飞速转动的脑筋打了个结：“……嗯？”
“我离开我的领地与城堡，又隐藏身份登上这艘船，并不是为了追逐那几枚金币。”
“我以为您是皇室派来的……”
“皇室？呵。”科罗娜公爵冷笑一声。
显然，对于授予她荣耀、封地和爵位的普尔朗皇室，科罗娜公爵的敬意相当有限。
伊弗洛子爵翻了个白眼，暗地里小声嘟哝：“可恶啊，害我紧张那么久，还要整夜担心铁血寡妇不肯收取我的贿赂而睡不着觉，原来竟然不是皇室想要分一杯羹吗？”
“我的听力很好。”科罗娜公爵提醒。
“我很抱歉，公爵阁下，在下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尽管诚意和态度都要打个对折，伊弗洛子爵还是为自己的多嘴道了歉，然后询问道：
“那么我是否可以再多问一句——科罗娜公爵，您又为何而登上这艘航船？”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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