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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誉与实 ...

  •   阳光温柔,微风轻拂。

      班房窗棂内,竹编摇椅上的女子睡意安然。那暖光伴随着均匀的呼吸,悠悠慢慢地落向乌黑的秀发,衬出几分柔和的静谧。

      薄棉絮静静滑下,门口踟蹰的男子瞬移上前,轻轻接住棉絮,一厘一寸、敛着力道将其稳稳扶好。

      稍快的风速催醒了苏浅浅阖拢的双眼。

      陆予辞轻蜷的双手瞬间被她紧紧攥住。

      “郡主你轻点儿——”

      嚷嚷声落,苏浅浅松开手掌,换以指背拍打催促。

      陆予辞迅速缩回去,还把声调绕了绕,“很疼的。”

      苏浅浅用同样的力道掐住自己的手腕,皱眉抬头:“分明不疼。”

      陆予辞暗笑,轻轻撩开腕间衣袖,皮肤上的红痕尚未消褪,“郡主捏自己当然不疼,我这手腕灵活少伤,平日里偷袭保命可全靠它了。”

      苏浅浅认真地听他讲完,毫不迟疑道:“你真娇气。”

      陆予辞嘴角微颤,笑容半晌都没扯出来。嘈杂的训话声从门外传来,苏浅浅掀开棉絮,匆匆几步就跑了出去,只剩摇椅在房内上下晃动。

      陆予辞瞥向那摇曳的椅子影,轻轻叹出一抹笑。

      李宸骁被数位狱卒押往探视班房,云崖派孔离带着几个弟子围在桌前。本是好好说着关心话,却没讲多少句,各方就吵了起来。

      有的斥责同门不诚,害众人受官府审问;有的抱怨案件进展,耽搁回山时间;还有的在其中和稀泥,把芝麻蒜皮的旧账都拿出来摆了一道。

      狱卒围在一旁根本劝不住,好几个早就想轰人离开,却顾及苏浅浅要“允许探视,吵出真相”的做法。

      苏浅浅原本以为“熟人作案”的噱头就能引得他们老老实实,可这数人的证词确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言所述却对案子真正的线索一点帮助都没有。

      墨糖丸、薛草、酒窖雇员阿聪......

      云崖派既是结伴下山,又与外人往来较少,弟子行踪当内部熟知,却无一人多提过李宸骁一句。

      苏浅浅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狱卒见她提步进来,这才厉声平息风波。

      苏浅浅扫视眼前面孔,那个持鞭的女弟子孔离竟没来。

      孔离率先开口:“郡主,如今嫌犯已经锁定,我们几人也在舞江城停留数日。师娘独自留在云崖山,想必也会挂忧我等。孔离斗胆,想即刻出发,赶在头七之前将师弟骸骨带回云崖山,入土为安。还请郡主成全。”

      “请郡主成全。”

      云崖弟子哗哗下跪,这一次倒是整整齐齐。

      “昨日午后,景大侠已经带着吴析公子启程。以他的速度,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孔离脸色沉了些,身后的初钦却忍不住了:“郡主的意思,是还要关我们在这舞江城多少时日?”

      苏浅浅抬眼看向李宸骁,“你与阿聪见面、戴面具劫我两件事,同门可知情?”

      李宸骁低着脑袋摇了摇。

      “当真不知?”苏浅浅凌厉的目光把众人逐一盯了遍,停在右前方的角落,“你叫林旭?方才为什么犹豫?”

      林旭沉默,孔离接话:“郡主,师弟性格内向,有些怕生——”

      “可方才吵得最火热的,除了初钦就是他!”苏浅浅声音利落。

      林旭顿时抬起头来:“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们官府自己找不到凶手,折腾我们算怎么回事!云崖山三番两次被贼盗侵袭,官府却总走走过场就完事,你们可真是轻重有别。”

      “林旭!”
      “官府非要揪着不放,你还要为他遮掩什么?”

      林旭横眉怒目,厌弃地瞪向李宸骁:“在云崖山,除了大师兄跟孔离,吴析就只和你说话。如今他死了,你还帮着嫌疑犯出逃,甚至把我们拉下水。你要离开云崖山,直接滚就是了,没人拦你!拉我们受罪——”

      “闭嘴林旭!”孔离咆哮,“官府不是你那山窝地!”

      “有人处心积虑想一脚踹烂你的山窝地,还看不出来吗!”

      “啪——”

      脆生生的耳光“唰”一下就扇在林旭脸上,孔离的手余颤不停。

      陆予辞轻轻走进,身后的门闩旁,体着缟素的女子紧紧攥着数张药方,长鞭仍悬在腰间。

      孔离喃喃:“阿言?”

      卢言一声不吭,径直走到李宸骁身前,提臂猛甩,白纸砸脸扑飞。

      “腥花性凉味甜,量少为医,量大为毒,多食者成瘾,蚀腐胃脘。薛草作效稍微,常人食之有益,”卢言声音不住地发抖,“为什么,李宸骁?”

      孔离依旧打着圆场,岔开话题:“阿言,两日不见,你去哪了?”

      “师兄,你想守护的云崖清誉,在这人眼里,不过就是掩盖罪行的工具!”卢言语调激动,盯着李宸骁,“这些取材炼糖的药方子,都是师娘亲自从你屋子的密室搜出来的!”

      班房顿时鸦雀无声。

      卢言一把拎起李宸骁的襟口,“最早那张宣纸,竟是十三个月前我从庆月城买回来的。整整一年多,李宸骁,他是你师弟!整个云崖山最信任你的十五师弟——”

      “你懂个屁!”

      阴冷而狠促的男声顷刻爆发,他的双眼犹如一道渊黑的漩涡,竟将卢言盯得心头发怵。

      “怎么会懂,怎么会.......”李宸骁张大嘴巴,仰起脑袋,空寂的笑声却如释重负般,越发掷地有声:“你们都不懂!你们懂个屁!”

      苏浅浅敛着神情,一丝不苟地瞧着他。

      李宸骁眯着眼冷笑,“是我用腥花让他患了饥饱痨,也是我利用阿聪送他归西,都是我做的,是我李宸骁凭一己之力救自己脱离苦海!”

      “李宸骁!”

      卢言攥紧的拳头就要提上去,陆予辞一把将人拉回。

      与此同时,苏浅浅迅捷的身影也闪到了孔离身侧。男子刚提起的胳膊被她反制,孔离沉了声音:“郡主,这是我云崖派的家事。此人既已供认,还请郡主高抬贵手,别再——”

      “孔离!人是我杀的,你也逃不了干系!”李宸骁怒号,“还有你们,云崖派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干系!”

      苏浅浅提高音量,“舞江狱卒!”
      “属下在!”
      “退下,关门。”
      “是!”

      陆予辞正犹豫,苏浅浅往前拽了拽他左边衣角,紧接着拿出备好的手铐。

      镣铐清脆合拢,孔离双手被锢,苏浅浅眼神冰冷:“这是人命,不是家事。”

      陆予辞瞬间就到李宸骁身后,作防备状。

      李宸骁丝毫不在意,只是发出冷冷的笑声,缓缓抬起双手,盯着铁镣,“戴着镣铐,你们会用罪恶的眼光看我,可没戴之前,你们所有人依旧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孔离,初钦,林旭,卢言,为什么?”李宸骁瘆瘆发问:“为什么错的明明是他,招受非议的却是我?就因为他看上去更弱不禁风、更加人畜无害么?凭什么,啊?”

      李宸骁身子前倾,陆予辞抬手将其押住。苏浅浅欲开口,李宸骁却抢了先机,凛凛对上她的目光:“寒云郡主,你被女人喜欢过么?”

      苏浅浅一怔,眉头更紧了。

      “那种窥你沐浴、藏你亵裤、恋你身躯的喜欢,你承受过么?”李宸骁咬牙切齿,“当你把这一切告诉你所相信的师兄师父时,他们竟为了所谓的门派清誉而让我息事宁人!”

      李宸骁讥讽地笑,笑尽荒唐。

      “我是个孤儿,云崖派的每个弟子都是孤儿。于是收养孤儿顺理成章地变为云崖立足江湖的美誉之一。可我李宸骁不是不知恩的人,他们养我至此,我也不愿让云崖为难。可为什么,当我想要远离那个人时,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冷血薄情。在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以道德之名绑架我、斥责我,以猎奇之心议论我、侮辱我时,为什么我的师兄师父不曾站出来为我说哪怕一句话!为什么那些人明明不知全貌,却能如此理所应当地作判官?”

      “郡主,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除了杀他,我还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苏浅浅站在原地,只是默声看着他。

      陆予辞抬起右肘,把躁动的李宸骁往身前拽,“你有不幸,但不幸不该成为罔顾人命的理由。你做了,就要受到惩罚。”

      “虚伪,”李宸骁僵笑,“事不关己,冠冕堂皇。”

      “当你提到杀人的时候,不也这般轻描淡写又理之应当吗?”苏浅浅眸子里写满了难言的情绪,“站在终点往回看,永远只能看清一条路,不是么?”

      陆予辞给出信号,狱卒将犯人证据带下去。李宸骁干涩的笑声越远越弱,其中无奈、心酸、恼怒都化做了什么,无人再知。

      班房里的云崖弟子都不约而同沉默着,苏浅浅轻声道:“衙门会最后一次补充收集诸位的证言,与案件有关的线索、证物讯息,烦请诸位配合。否则就算回了云崖山,舞江城也会冒昧再访。”

      苏浅浅说完就走,孔离出声唤止,“郡主。”

      苏浅浅回头,“云崖近时坎坷,诸位少侠辛苦。案件缘由如何,只会留在密档卷宗内,我二人只查真相,无意多言。”

      孔离等人还没给完反应,苏浅浅就匆匆跨出了班房。

      此时日已偏西,地下的空气总是寒凉几分,行走在冷风密集的廊间,苏浅浅不由打了个冷噤。

      灰色锦衣外套自右边送来,陆予辞笑着说:“小奇经常在这通宵,就多备了些衣裳,不知郡主会不会嫌弃?”

      “当然不会。”苏浅浅立马接过。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孔离等人被带去另一个班房。

      陆予辞看出了她眼神的变化,却还没问出来,苏浅浅就先开口:“我刚刚应该怎么做,才会更合适?”

      陆予辞顿了顿,“郡主是指,那个大师兄?”

      苏浅浅没答,只是凝着孔离的背影。

      她要查真相,就不能只要结论,行为因果、前后逻辑、线索印证,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孔离阻她之时,她隐约察觉了不对劲,便避开了狱卒。可不曾想,孔离是被指名道姓的因果链中一环。

      当众揭人隐处,苏浅浅向来不愿。

      “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这些人个个都不老实,至少单独问过三次,却皆无成效。李宸骁已将矛头指向众人,若驱走了谁,反倒很可能刺激他。如郡主所说,不必用现在的眼光看过去。”

      苏浅浅勾起嘴角,侧过脑袋,盈盈的双眼晶莹剔透,满含笑意地望向他,“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陆予辞撞上她的眼波,一瞬出神,很快不露痕迹地掩过,淡笑着反问:“看来郡主很受用?”

      “是啊”,苏浅浅温柔地点头,答得纯粹而直接。

      仿佛是一滴清露悠悠沁入肌肤,陆予辞忽而不敢直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轻轻挪了目光,片刻没有接话。

      苏浅浅往他的位置凑了凑,陆予辞手心瞬紧,却只听到她问:“你答应我的事呢?”

      陆予辞迅速提步往石梯去,苏浅浅紧跟,确认是视野盲区后,他才将字条递给她。

      哭坟山?

      苏浅浅反复默念。这还真是个稀罕的名字。

      衙狱门外,晚霞将大地铺满,鎏金的轿子熠熠生辉。

      黑蟒玄卫瞧见苏浅浅,三十六人的和声中气十足:“参见郡主。”

      苏浅浅下意识抚了抚鼻头,长舒一口气朝前走去。

      但那轿子里的人却先发出了声音:“浅浅,这几日辛苦你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誉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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