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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送别、登高、县试 ...

  •   三月,吏部的公文下来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顾明瑾才回到了雍京。

      虽然还得等吏部和兵部的季会议定之后,方才能补缺任职,但也总算能全家团圆,这对顾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喜事。

      一般而言,本朝外任官员返京补缺,都是要降半级的,但顾明瑾有五年考绩甲优这个底牌在,想必还是能得一个好去处。

      顾明瑾今年才刚三十五岁,正是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生的五官俊美,但自有一种行伍之人的威武气势。

      见着父亲的形容外貌,顾沉晏不由暗暗感叹——

      看来这个时代选女婿也会看颜值,即便是外祖父那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

      家宴上,细问了顾沉晏拜师进学之事后,顾明瑾连赞数声,满目骄傲地看着儿子:“果真乃我顾家雏凤也!是个好孩子,比为父强。”

      言罢,却是情绪难控,久久说不出话来。

      梁太夫人跟安氏都劝了几句,而顾永杰却是急着提醒他,让不要忘了早些去安家拜望安仕坤:“亲家对你如此厚待,可不能寒了人心。”

      要知道,顾明瑾回京,顾明瑜守选,这两件大事安世坤都出了不少力。

      顾明瑾心里跟明镜一般,颇为感慨地握住安氏的手,笑道:“儿子省得,心里正是预备着这事,想着明天一早与元娘去拜望老泰山,而后再择日登门去傅家拜谢。”

      见着他行事稳健知晓关节,顾永杰也不再多说。

      ……

      一顿家宴之后,晚上归屋,安氏言及文姨娘之事。

      顾明瑾点头:“此事你做的不错。文氏是母亲所赐,自然不好咱们自己处置,让她老人家发落最好。”

      “再则,此中缘由也不必让人知晓,几个孩子那边,更是不可多说,免得反生事端。”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问到:“文氏院子里的婢女仆妇可都处置了?”

      “那些粗使的婆子丫鬟们不晓得什么,就打发了别处当差。至于随身侍候的几个,皆送去了永平府的田庄。”

      安氏说道:“葭姐儿身边的丫鬟嬷嬷也都换过一批。”

      闻言,顾明瑾满意地一笑:“娘子费心了。”

      见着他这般说,安氏心里一酸。

      虽然男人离京,是为了给顾家拼前程,她作为妇人应该照料好家里公婆孩子,但是终究是好几年的分离,他们本是恩爱夫妻,哪能毫无委屈?

      再加上这几年家中发生许多事,她也着实劳心费神。

      想到先前儿子落水险些没命,安氏现在依然心有余悸,便没好气地笑骂道:“你倒是好,一去任上四五年,偏生叫我跟孩子在家里担心受怕。”

      “是是是,得亏是娘子,不然如何能镇住家里这些人。”顾明瑾笑着哄道。

      “呸,偏生你会胡说,是我命苦才对。”

      安氏翻了个白眼:“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

      顾明瑾执着她的手,诚然笑道:“是我修了八辈子德才娶到娘子。”

      闻言,安氏瞬时心头一甜,羞红了脸……

      ……

      ****

      时光匆匆,转瞬而过。

      明化帝三十九年。

      两年过去,顾家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是顾家大房的顾明瑾成功补缺,任了西京巡检都检官一职,虽仍是正五品,但也正式迈入京官的行列。

      小文葭也在族谱上记入安氏名下,跟莲姐儿一起由安氏亲自教养,成为了大房的嫡长女。

      至于二房那边,那更是好事连连。

      顾明瑜在任上颇有作为,去年升任上县知县,从正八品到了正七品。

      京中李氏也成功生下了二房的嫡长子顾沉景。

      这些显然都是超出原书走向的。

      顾沉晏心知,直到这一年,顾家的命运才算真正开始改写……

      当然,除了顾家之外,其余亲好之家也自有变化。
      安家那边,安世坤虽然还是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但却兼任了龙图阁待制的馆职。

      要知道三馆两阁里,地位由高到低,依次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龙图阁、秘阁,虽然龙图阁在馆阁中地位不算高,但龙图阁待制在阁内却属于前五的位次。

      最主要的是,安世坤眼下所任龙图阁待制,是要定期轮值进宫伴驾的,在龙图阁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佬。

      才入京几年,就能加官龙图阁待制,这绝对可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只是因着安世坤还是吏部左侍郎,故而他这个龙图阁待制只是加官。

      本朝官职分为两种,一是正官,一是加官。

      正官便是决定官员品级的最主要官职。但是在正式官职之外,又实行加官制,因而不少官员除了正职之外,还有加官的兼职。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京中不少官员是领双份俸禄。

      就比如安世坤来说,他的正官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加官就是龙图阁待制。

      虽然本质上来说依然还是三品官,但是龙图阁待制乃是馆职,每月便可在吏部跟龙图阁分别领两份俸禄钱。

      再也来说,三馆两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本朝历代帝王储备人才、培育宰相的后备基地。

      若得明化帝信重,说不定过两年还会再往上升一升。即便是正官的品级没有空缺,但若是能加官授予了龙图阁学士之衔,便也可尊崇一声‘龙图相公’。

      就如前世宋代的名臣包拯、苏轼等人都曾加官过龙图阁学士一职。

      不仅安世坤,安家小舅舅安承泽这两年也从秘阁校理升了一级,为七品礼部给事中、直天章阁。

      这里礼部给事中是正官官位,直天章阁则是加官的馆职。

      他才入朝两年,以这样的晋升速度来论,也可算是未来可期的那一类。

      傅家那边,顾沉晏的老师傅弘文外放了淮安知州。
      过两年若是能回雍京补缺,说不得便可入中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然顾沉晏也不例外。

      两年里虽然跟着庄学究读书,但他听从傅弘文的意思,也没把经科抛下。

      再加上他本就记忆力不错,因而不仅在文辞章句上进步不小,更是已经贯通了十一经。

      就眼下而言,顾沉晏觉得,即便在进士一科上没有取得功名,但自己也有信心在经科上考过发解试。

      庄学究几番私试之后,便言今科县试,顾沉晏跟林恒两人皆可下场碰碰运气。

      而王豫之,不论是老师傅弘文,还是庄学究,都觉得其策论、器识还需再琢磨一番,需再等一科,方才可以下场考乡试。

      ……

      只是正月刚过,明化帝又病了一次。

      期间,京中几位皇子之间斗的厉害,储位之争从波涛之下渐渐浮出水面。

      即便平王容彰几乎无缘大位,算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子,也有好几次被牵连卷入其中。

      为了稳妥,只待二月,见明化帝身子大愈,平王就请奏赴往封地。

      太后和明化帝自然是不舍得儿孙远走,但都心知雍京局势,便也只得允准了平王的奏疏。

      二月十日这天,平王携世子出京。

      这两年里,不仅是顾沉晏,王豫之、林恒两人也数次与容珩相聚,故而几人都来相送。

      及至京郊。

      河畔垂柳蘸水,两岸燕草满堤,微风拂面而过,正是春光烂漫之状。

      容珩笑着拦道:“纵是千里,终有一别。他日若你们南下,或者来封地看我便是。”

      “好。”林恒点点头。

      “那是自然,玉蘅安心就是。”王豫之笑着说。

      顾沉晏微微一叹,沉默不知所言。

      好容易有个知己朋友,在雍京城内,两人明面上不好过多往来,此番出京后,怕是平王一家都难再回京,说不准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多作书信罢。”顾沉晏说。

      容珩自然点头应下,见几人皆有伤别之意,遂玩笑道:“我倒想以今科县试为博,不论沉晏,还是子沾,若是不得中甲榜,便自得答允我一事才可。”

      子沾是傅弘文赠给林恒的字。

      “若中了甲榜又如何?”王豫之笑着帮忙问。

      “中便中了,除道一声贺,还想怎地?”容珩双手一摊,状似无奈地说到。

      闻言,几人皆是一笑,倒是冲散了离别之感。

      此时一阵风来,路边数棵桃树随风而动,粉色花瓣随之轻落而下。

      “好春色啊。”

      容珩由心赞了一句,而后对三人拱手道:“听闻东汉曾有桃园结义之典,今日雍京城外,桃花树下,我们知朋四人互揖作别,倒也是一番趣事。”

      闻言,顾沉晏几人亦是一笑,纷纷拱手还礼:“此去路远,望君珍重。”

      又言语几句,却见云萱小姑娘似等不急了,从马车上下来。

      一路到了容珩身侧,颇是委屈地看着顾沉晏。

      “这……又怎么了?”顾沉晏摸不着头脑,试探问道。

      “你这个大骗子!”

      云萱小姑娘眼圈微红,似有道不尽的委屈和苦楚:“这两年欠了我那许多零嘴,竟是一样都未买给我,就是先前的那七十两银子也还赖着账……”

      这就尴尬了啊。

      顾沉晏虽然面上不露,但心里颇为无奈。

      他不过是逗小孩玩的,谁家逗孩子不都是说“你若听话,下次给你买什么什么”之类。

      哪晓得这云家小姑娘不仅贪食零嘴,还记性这样好,四五岁之时欠下的钱,现在还一直记着不忘。

      “下次……下次一定记住。”顾沉晏哭笑不得,只能再次应承下。

      很显然,他在云萱小姑娘那里实在称不上有信义,人家小姑娘只哼哼两声,说道:“休要对我这般作迷惑之言,纵然长得再好看,我也决不再信。”

      简而言之,你的脸已经迷惑不了我了!

      顾沉晏不由唇角微弯。

      净说实话!这便是云家小姑娘可爱之处啊……

      心情颇好,便笑着问道:“若不需我补还所欠,云小姑娘又要在下如何啊?”

      “你附耳上来,我只说给你听。”云萱双眸一亮,面上灵动一笑,望着他道。

      闻言,顾沉晏只得弯下身子,侧耳过去。

      云萱小姑娘踮起脚尖,手扶在他的肩上,下巴微微扬起,凑在其耳边轻声私语。

      此时,春风正好过来,两侧桃花花瓣纷落不断,有的沾落顾沉晏的发冠,有的撒在他身侧,亦有一瓣落于其肩。

      “……知道了吗?你可答应?”说完之后,云小姑娘退后一步,面色欢喜,双目希冀地看着他。

      顾沉晏亦是侧目相望。

      只见他身着月白锦袍,临风而立,身后垂柳摇枝、桃花满树。

      远处更有青山叠嶂、云雾卷卷。

      “好。”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少年立在京郊之外,目色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伴着春光,一阵微风就卷着这个声音吹向了不远处的京河,引得河中泛起一圈一圈的碧波。

      ……

      ****

      送别了容珩,见着时间还早,王豫之提议索性去京郊的雍山游玩一番。

      林恒有些犹豫。

      毕竟县试就在眼前了,他总是觉得心下不定,似乎要时时拿着书,才有底气。

      “你便是过于紧张。”

      王豫之两年前就考过了县试,是个过来人,就劝解道:“即便是考前要用功,也不过是温书的意思,让自己心里有些宽心罢了。”

      “你们二人学问如何,老师跟学究都看在眼里。如此紧张,乃是身在其中的缘故。你们细想,若是没甚把握,学究便是为了老师的声誉,也不会让你们下场的。”

      这话说得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毕竟是前任国子监祭酒傅弘文的入室弟子。

      若是连县试都考不中,岂不是丢了傅弘文这个老师的脸?

      因而庄学究对顾沉晏三人科考之事很谨慎,一般没有七成的把握,是不允准三人下场参考的。

      王豫之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不让去考这一科的乡试。

      对于这一番话,顾沉晏跟林恒自然是能分辨其中深意,但总归是第一次参试,纵然是心里清楚,也难免紧张。

      “师兄,就是知道事关老师名声,我才更是担心自己考不上。”

      林恒叹息一声,说道。

      他是寒门子弟,开蒙读书本来就晚,拜入傅弘文门下也不过四五年,虽然日日勤勉,但终究是怕不如清贵之家那些三四岁就发蒙读书的天才。

      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会给傅弘文丢脸。

      “正是如此,咱们今天去转山,山水之间自有气韵,心里松快了,考试写文章才顺畅。”

      王豫之拍了拍林恒的肩膀,而后看向顾沉晏:“沉晏以为呢?”

      “二师兄说得对,难得出来一趟,此去雍山往返也不过花不了多少时间,下午就能回来,耽误不了温书。”

      顾沉晏点点头。

      他也觉得近些日子温书弄得脑子发晕,是可以趁着今天换换心情。

      虽说临阵磨刀不亮也光,但学问这个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补起来的。现在要紧不是怎么多学东西,而是要稳住心态,把平时学到的东西发挥出来。

      在两人的劝说下,林恒自然也点头同意。

      三人便又折返到路边的茶果摊子,买了一些茶果、芝麻酥饼等干粮,而后就坐着一驾马车去了雍山。

      所谓雍山,便是雍京城外的一处峰岭。

      此山离京城并不算远,若以马车代步,约摸一个时辰就能到山脚下。

      顾沉晏三人到了山脚时,刚好才到午时。

      因着山也不算很高,顾沉晏就提议道:“索性一鼓作气,到了山顶再歇息进食,如何?”

      “好!”王、林两人亦是点头同意。

      三人商议之后,又说以谁先到顶为博。

      “若是我先登顶,两位师弟须得为我烹茶一月。”王豫之笑咧咧地说。

      “你必吃不到我们的茶。”

      顾沉晏笑着摆手,而后问林恒:“三师兄要以何注?”

      想了想,林恒笑道:“若我先上去,师兄跟师弟都得指出我一处不善之处,并督促我改之。”

      居然是想的这个……

      顾沉晏敬佩地赞道:“三师兄真君子也。”

      “沉晏你呢?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就是。”王豫之又问。

      顾沉晏见他如此,眉尖一挑,笑道:“我若侥幸赢了两位师兄,你们须得一人写一个大字给我。”

      “何字?”

      顾沉晏笑着说了一声“‘服’字”,而后撒腿就跑,登时把两人甩在身后。

      “好你个顾沉晏!敢这般戏弄师兄!”

      王豫之笑骂一声,便跟林恒追了上去。

      一路上,三人时而观山看树,时而联句作诗。

      因着下有博注,走走停停之间,又偶尔竟相上爬。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三人纵目远看。

      整个雍京城郊的春景尽收眼底。

      从这雍山顶上看去,只见远处山浪峰涛、层层叠嶂,近下烟雾缭绕、疏影葱翠。

      闭目深深呼吸过后,只觉四下空气中尽是草木气息。

      此时山风还带着几分冷冽,却又不渗人筋骨,只有一种沁透肺腑之感。

      看着面前的景色,顾沉晏胸中莫名升起一种俯观万物的志气。

      “今日到此,方才懂杜少陵登泰山后所诗意境。”林恒笑着说道。

      “雍山不过京郊小峰,如何能与泰山相较,若师弟真有此心,咱们师兄弟三人今后再登一次泰山,又有何难?”王豫之说。

      顾沉晏亦是点点头:“若今后有了闲暇,必与师兄们同去一观,只是嘛……”

      “如何?”

      “方才可是我先一步到顶,两位师应当不会学那些老赖,不认方才山下博注罢?”

      王、林两人皆是一笑。

      估摸着时间不早,加之登山费了些力气,三人便坐在山顶一边看景,一边吃午饭。

      虽然只是清水就酥饼,但有这样的知己相伴,又面对此等的美景,三人都觉得这餐甚是香甜。

      王豫之一边喝水,一边与两人闲话:“两位师弟,今日来的可值?”

      “见着如此美景,自然是值得。”林恒笑道。

      “既如此,可还觉得忧心县试?”王豫之问。

      知晓他邀约登山的意图,顾沉晏心下感激,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山峦层叠,胸中松快非常,笑道:“自是无忧,今番县试,必得甲榜案首。”

      “案首只一个,你得了,我得什么?”林恒亦是笑道。

      ……

      ****

      县试之日定在二月二十八。

      因此自二月二十五日开始,凡是参试的考生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无他,不过是考前还有不少事要做罢了。

      本朝进士科考试十分严谨。

      凡是考生参试,都必须在本地衙门翻查户籍,看看往上三代是否有不合参考之事,而后又要找四邻佐证,证明考生乃本人之后,由衙门结具保书,方才有参考资格。

      而后就是要再找禀生秀才作保,在进考场之时亲自作保签字,方才可入考棚答卷。

      顾沉晏跟王豫之都出身名门,林恒也是傅家的学生,这些事虽然繁琐,但办的也很是顺利,不过一个上午,三人就拿到了东京巡检司出具的保书。

      至于入场时的作保秀才,则是庄学究一相熟的老友。

      见过一番后,约好了时间和见面的地方,便也是张罗好了。

      二月二十六这天,考棚布置完毕,考生可进内看看。

      顾沉晏三人约着去看了看考棚入口、布局等就不再多留。

      反正座号要进棚时才知道,也没必要多在考棚那晃悠,有那功夫,还不如回家练练字。

      县试是每天考一场,晨起进棚,日落交卷。

      第一场成为初试,第二场称复试,第三场为再复。

      每考完一场,都会阅卷贴榜。

      初试取中者,方才允准考第二场。第二场取中者,方可考第三场。

      三场全部考完后,会正式发放县榜。

      因着考完一场,就需要回家等榜,故而县试虽然只考三天,前前后后越要将近半个月才能考完。

      只是因着每场只考一天,也还算不得辛苦。

      所以考试当天只需要带上笔墨,外加一些中午的简食就好。

      顾沉晏的考篮安氏早就准备好了。

      除了要用的笔墨砚台之外,还有切成片的糕饼,外加清水、汗帕、抹布等物。

      看了之后,顾沉晏亦是觉得没甚么遗漏,不由叹服母亲心细。

      ……

      二十八日这天早上,才到三更天,家里的仆人们就套好了马车。

      长公子考试。

      这对顾家来说绝对是个大事。

      不仅是家里许多仆人彻夜未免,就是顾永杰跟梁太夫人也是三更天就穿衣起来。

      经过了顾明瑜参考的老两口倒不是不知道时间。

      只是实在是睡不着,索性起来张罗送考诸事。

      但这些事,又是安氏跟顾明瑾早早就安排妥当,故而顾永杰跟梁太夫人两人起来转了一圈,见着没甚可操心的,便只坐在堂里等着。

      坐了一会,梁太夫人忍不住了:“我去厨下看看给晏儿的早饭得了没。”

      “母亲放心,昨天夜里就安排下了,方才小厨房来回话,说是已经好了,只在笼上放着,待会晏儿起来也可吃口热的。”安氏笑着解释道。

      眼见着最后一件可做的事情也被安排了,梁太夫人只得又回来坐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死心,遂问:“有哪些吃食?可是晏儿喜欢的?”

      闻言,安氏便一样一样说给她听。

      这里顾明瑾看了看外面还没亮的天,心里有些急了:“父亲,只怕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要不要喊了沉晏起来?”

      “胡闹!”

      顾永杰一杵拐棍,责道:“咱们家离考棚又不远,还有马车送考,这么急作甚!考试最是费精神,晏儿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你这样火急火燎地叫了他起来,若是没睡好精神不佳,考场上怎么答卷?”

      “父亲说的是。”

      顾明瑾连连点头:“儿子再去查检查检车马。”

      安氏无奈劝道:“你昨晚就查检了两次,方才又查检了一次,怎么现在还要去?且安生坐着等会也就是了。”

      ……

      到了辰时,顾沉晏便醒了。

      穿好衣裳,洗漱之后,只觉心神舒朗。

      去了正厅,却见一家子都在,不由心里愧疚:“祖父、祖母,不过县试罢了,孙儿叫你们操心了。”

      “哪里的话,是我们睡不着罢了。”

      梁太夫人拉着他坐下,便让婢女们捧上粥食。

      每样吃了两口,顾沉晏便不再多食。

      他习惯每餐只吃七分饱。

      尤其今天县试,不可吃多了,免得到时候犯困。

      又检查了保书跟考篮,没见着有什么缺漏,道别之后,顾沉晏便起身去考场。

      马车是早就备下的。

      冬青上前准备接过考篮,顾沉晏摆手说不用,便提篮上车,车夫驱马向前,一路向考棚驶去。

      本朝重文,天下百姓皆以读书为荣,读书人又以功名为重,因此每年科考,都有无数读书人争相赴试。

      今次的县试,也是有三千考生。

      马车行至考棚外,就见已有不少人聚集在此。

      见着天还没亮,估算只怕还得一会考生才可入场,顾沉晏也不急下场,只靠在车内闭目假寐。

      顾明瑾看看车外人越来越多,又见儿子端坐车内,难免心里着急。

      “晏儿,要不咱们也往前走动走动?”

      他今天是专门告了假,来陪顾沉晏县试的。

      原本想着给儿子定心,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更紧张。

      “我跟师兄约好了,待会进去还要无人互相结保,才可入内,现在往前也是无用的。”顾沉晏解释道。

      又过了一会,冬青掀开车帘回话:“公子,那边好像是林家郎君到了。”

      顾沉晏睁开双目看去,果然是林恒。

      “师兄这边。”

      林恒见着顾家马车,也上前说:“看来咱们都来早了,只怕还得要一会才可入棚。”

      “先上车歇会就是了。”

      “也好。”

      都是师兄弟,两人也不客气,便一起在车内等着。

      见着天际微微泛白,看着时间差不多,两人忙在检查一番考试诸物,而后跟顾明瑾告别,便一起往考棚而去。

      刚好行至考棚前,朝阳升起,考生正式开始入场。

      待到他二人时,衙役先查看了结具的保书,搜检一番并无夹带作弊之物,便待互为结保的五个考生一起签字之后,又有作保的禀生画押,方才放行入内。

      因着此时过棚的考生多了,两人怕弄翻了笔墨,便抱着考篮前行。

      “师弟,考试的时候不可吃棚里的餐食。”林恒说道。

      “为何?”

      “若是有个不适,腹痛了可如何答卷?”林恒说。

      “师兄说的是,我记下了。”顾沉晏点头

      “师弟,答卷时候不可紧张,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林恒又说。

      “恩。”

      顾沉晏应下,又问:“师兄你怎地这会想起说这些?”

      “因为我有点紧张。”

      ……

      进棚之后,就是领取考牌。

      只见两个巡考官端坐两侧,身旁放着一个竹篓,楼里密密麻麻都是座号牌。

      顾沉晏走上前。

      “保书拿来。”巡考官说。

      忙奉上结具文书,待那巡考官看过之后,又小心收好。

      “自己随手抓一个吧。”

      见那人这般吩咐,顾沉晏随手在竹篓里拿了一个座号牌子,只见上书‘辛酉三七’。

      这便是他的考号了罢……

      填写了牌子的座号,又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好,交给巡考官检查无误后,顾沉晏跟后面的林恒道别,而后进内寻找自己的考位。

      因着考生众多,这次考棚就设的简陋了些。

      顾沉晏几经寻找,又问过了差役,方才找到自己的考位。

      仔细看了看,见棚内并无漏顶,木桌也还算结实,顾沉晏长松一口气。

      前世他也常看科举小说,见里面主角不是考棚漏雨,就是考桌不稳,要么就是临近茅厕……反正倒霉事不少,好在轮到自己这考试的时候,都没遇上。

      入棚内坐定之后,顾沉晏就用抹布擦了擦桌子,而后摆好笔墨砚台。

      一直等到辰正,方才所有考生入场。

      “锁院。”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考棚落钥,此时县试才正式开始。

      数名差役陪着考官们开始发卷。

      领到卷纸后,顾沉晏仔细检查一番,并无差错,方才细看考题。

      进士一科,需要赋、论、策、经、诗、判。

      赋跟论,自然不必说,乃是考的文才章句,是进士科取士的核心。

      策,便是策论,乃是考的政治能力和水平,近年来也明化帝也很是看重。

      剩下的经便是经义,诗就是诗才,判则为表判,这三项在贡举取士中所占比例不大,甚至有些主考官会直接撤去一两项,直接懒得考。

      自古科考重首场。

      其实一般只要第一场的考题考完,不仅是考官大概心中对各个考生有个印象,考生们看着第一场的考题,也会根据考题风格开始揣测主考官的喜好。

      县试一共三场,一般第一场都是让作赋。

      毕竟作赋,最是考验文辞才学。

      看着卷纸上书:赋题,卮言日出。

      果真是让作赋。

      卮言日出,出自《庄子》杂篇《寓言》,原文‘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这里的‘巵言日出’,便就是题中的卮言日出了。[注]

      从《庄子》一书里出题,这倒是顾沉晏没有想到的。

      毕竟庄子主张的无为而治,注重道法自然。

      这跟儒家的思想却是很有些不同的啊。

      难不成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便开始放飞自我?

      虽然想不通为何出此考题,但既然已经人在县试考场,他自当竭力应对,用尽心思作好这一篇赋才好。

      顾沉晏心里一叹,思索起来。

      虽然不知为何作此考题。

      但是在这儒道治世之下,还是不能真的就跟着考题走,去谈庄子。

      反复琢磨之后,顾沉晏拿出一张稿纸,开始草写初文。

      虽然科考场上答赋,只规定三百字以上即可,但作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既要讲声韵,又要看文辞,还得要写的察上意、有深度、见器量。

      因而,即便是作出一篇草赋,也花了半天的功夫。

      顾沉晏在稿纸上写下初文后,见已经时间不早,就吃了几块糕饼,略歇了片刻。

      隔了会,差役巡棚提醒,已经到了未正。

      不敢再多耽搁,顾沉晏又修改润色一番,仔细检查之后,再无旁的不妥,方才松了口气。

      此时未时刚过不久,还不算晚。

      剩下的就是小心把文章誊写到正卷就是了。

      在桌上铺着稿纸,顾沉晏取出正卷,提笔蘸墨,上书‘卮言日出赋’五字。

      而后便是正文——

      ‘探南华之秒绪,标立言之良规。勿胶固于己见,贵随变以推移……’[注]

      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气呵成。

      他的书法这两年来大有进步,就是傅弘文也时常称赞。

      眼下给自己誊写试卷,更是仔细非常,通篇文字看着干净疏朗,古雅非常。

      顾沉晏又细观文章,心里也颇为满意。

      庄子虽然要的是无为、自然,但他也算是给扭到立德修身上来了。

      如此应当没甚问题。

      问了差役,说申时还未过,这距离日落可是还要再等许久。

      顾沉晏决定不再干等,便收拾了考篮,告知差役提前交卷。

      不过一会,就见一名考务官过来,当面糊名封好,又让顾沉晏确认了考位号牌跟名字,签名画押后,收走号牌,才可离场。

      一出考棚,就见冬青跟顾明瑾远远站在外面。

      “父亲,怎地又来了考场?”顾沉晏无奈道。

      若是说早上是天还未亮,当父母的放心不下。但下午散考却是天色尚早,实在没必要让家里人专门跑一趟。

      “公子,郎主哪里是‘又来了’,却是一直没有回去。”

      冬青见着两位主子心情都还不错,遂笑着解释:“中午时候,夫人还遣人几次来寻,郎主都不说回府,要在这边等着公子出来,夫人无法,只得让人送了食盒。”

      “食盒里的饭食,郎主也一口未动,现在还在马车里放着呢。”

      郎主是下人们对主君的别称。

      见着冬青这般说,顾沉晏眼圈已经有些湿润。

      前一世,他是个孤儿。

      即便在善心人士的资助下,得以跟寻常孩子一样读书考大学,但是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特别是高考那天。

      看着一同考试的同学皆有家里父母接送,甚至有的父母就顶着烈日在考场外面等候。

      他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心里深处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即便知道与高考本身无甚作用,甚至会增加考生心理压力,但他还是羡慕。

      虽然寻常、虽然无用,但他没有……

      因为没有,所以渴望。

      想到这里,顾沉晏眼中滴下一颗热泪,便将情绪收回了心底。

      这一世,他何其有幸。

      能有父、有母、有家……

      “父亲。”顾沉晏满腹心事地喊了一声。

      见着他如此,顾明瑾一时慌了:“晏儿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儿子首场发挥的不好?

      “无事。”

      顾沉晏笑着说道:“考的尚算不错,便提早交卷出来了。”

      对着家里人,没有必要藏拙。

      他本来就觉得自己考的还算不错,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反而让家里人担心。

      听闻他这话,顾明瑾果然大喜过望,刚想夸赞儿子两句,但见四下又不少人往来,便硬生生憋住,还训话冬青:“这话回去谁都不许说!”

      他是怕被旁人晓得了,到时候又没考上,反而伤了儿子的面子。

      “父亲还未吃饭?”

      顾沉晏不计较此事,问了一句,而后说道:“刚巧我也饿了,想吃甜水巷的汤饼,父亲可得请我吃了这一餐才好。”

      “不等你林家师兄吗?”顾明瑾问。

      “师兄入棚前说了,林家伯父散工后回来接,便让我不必等他散考。”顾沉晏解释道。

      “既是林家长辈,你该好生拜见才对,怎好就走了?”

      顾明瑾皱了皱眉,这般行事可不是他们顾家的风度。

      “父亲想岔了。”

      顾沉晏摇了摇头,解释说:“林家伯父在铺子里做工,不到申末,哪里敢跟掌柜言及要接人之事?只怕这会还在铺子里呢。”

      “为了生计,自是辛苦。你师兄家贫,若是能此番得中,也算不负家里父母辛劳了。”

      感叹之后,顾明瑾有心让林恒之父到自家店铺当差,但一想觉得不妥,如此不尴不尬的关系,反而伤了儿子跟他师兄的情谊。

      看来以后再看看还有别的什么差事,帮衬一把吧。

      “父亲,可去甜水巷?”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顾明瑾回了回神,安排了冬青回府报讯,而后就笑道:“自然要去!”

      “今天,咱们爷俩就在外打牙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29章:送别、登高、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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