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迟迟》山茶游憩

3、第 3 章

　　半个月后的某一日，陵游刚出房门就看见了一封安稳放在地上的书信。

　　「三日后午时，周某来接陵姑娘。」

　　陵游拿着纸，蹦蹦跳跳的跑去找老药师去了。

　　“爷爷——快来看看我去上京要带些什么呀——”

　　房中，老药师的声音波澜不惊，淡淡道：“不急，我让你煎的药呢？”

　　吵吵闹闹的过了三日，午时还未到，一辆略显古朴的马车就停在了茅草屋外。

　　两个穿着玄色盔甲的人站在马车前，陵游背着小包袱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士兵双手抱拳道：“陵姑娘，大人吩咐属下来接您，在驿站汇合。”

　　陵游兴奋极了，丝毫没有要离去的不舍，眼神中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爷爷，等我回来，给你带上京中最好吃的糕点。”

　　老药师合着眸子，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不舍，嘴上却说道：“你只要记得把你自己带回来就不错了。”

　　陵游三两步上了车，马蹄飞快，霎时间已经到了山路的尽头。

　　老药师一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才扶着门边走了回去，嘴里念叨着：“福祸相依，福祸相依啊。”

　　马车里只有陵游一人，她好奇的掀开帘子，看向被甩在身后的风景。

　　足足行了两个时辰，才到了驿站外。

　　“周大哥——”

　　陵游看着气色好了许多的霍逾，灵活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好久不见啊，周大哥身体恢复的如何？”

　　霍逾准备接她的手又收了回去，沉声回道：“已经好多了，陵姑娘近来如何？”

　　陵游摆摆手，从马车里拿出一包药材。

　　“好着呢，这是爷爷给你配的补药，还叮嘱我一定要给你认真煎药，按时服用。”

　　霍逾想起竹沥的脸，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陵姑娘了。”

　　陵游笑盈盈的，“好说好说。”

　　此次跟着一起回京的都是霍逾的亲卫，也知道是陵游救了霍逾，对她分外和善些。

　　一行人总不过两辆马车，低调的离开了驿站。

　　马蹄悠悠，官道的风景总是一样，霍逾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信，无聊的很，偶尔和陵游下下棋，总是以陵游惨败而收场，陵游没几天就在车上呆腻了。

　　求着霍逾教她骑马，不然就在他的药里偷偷加黄连，被抓了好几次现行。

　　霍逾在此之前从未和女子相处过，自然不知道女子的脾性千模百样。

　　只得倒戈弃甲，从马车后牵出一匹黑马来。

　　那马打了个响鼻，气质高贵不凡，傲气不可一世，对霍逾却温顺极了，任由他摸着神庭间的一丝红毛。

　　“周大哥，它叫什么名字啊？”

　　陵游站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好奇极了。

　　霍逾抬手让她走上前去，“它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名叫晚雪。”

　　陵游知道这首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晚雪已经算是老马了，性情温顺，你想学骑马，晚雪再合适不过了。”

　　霍逾扶着饶有兴致的陵游上了马，“脚掌前端踩马镫，脚后跟向下压，脚尖向前。”

　　陵游之前骑过村长家的驴，现在学起骑马来还算是顺利。

　　“双手拉住缰绳，暂时不要用力去拽——”

　　晚雪似是知道身上的人坐稳了，轻快的迈开步子，清脆的脖铃声响起。

　　“晚雪好乖啊！”

　　陵游摸着它没有一点儿杂毛的雪白，十分英俊的模样。

　　霍逾也摸了摸晚雪的鬃毛，“是啊，晚雪年纪越大越乖顺，我第一次带着它上战场的时候可莽撞了。”

　　陵游忽然对霍逾在战场上的事迹起了好奇心。

　　“周大哥，你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的？像我第一次见你的那样吗？”

　　霍逾也想起当初，自己以为命不久矣，却被陵游捡回家治好了伤。

　　他想了想，认真的回答了陵游的话，“战场上，应当是严肃的，毕竟稍不留神就没了性命，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陵游抓着马鞍，霍逾替她牵着缰绳，两人闲聊着，走向日落。

　　————

　　离上京城越近，陵游发现周大哥好像就变得越奇怪。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城中，陵游却被霍逾直接带到了宅院中，还叮嘱她不要乱跑。

　　陵游自然是听他话的。

　　只是一天一夜，不见人影，偌大的宅院中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

　　陵游饿极了，在宅院里到处找吃食，好不容易看见了一颗结着果子的树。

　　刚要伸手去摘时，却被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是何人，怎敢在将军府随意走动？”

　　来人走近，一位穿着粉衣的少女，上下打量了陵游一番，只言片语间透露出对面前陵游的不屑，“刚进来的丫鬟，怎如此不识礼数，还不快下去，脏了我的眼。”

　　陵游被当头骂了个正着，自然也是个不甘示弱的，回嘴道：“那你又是何人，看你穿的如此花俏，是小妾还是通房，难怪如此上不得台面。”

　　那女子仿佛被说中了心事，手一挥巴掌就打了过来，陵游没想到这上京里的人这么说不得，躲闪不及还是被打到了侧脸。

　　粉衣女子见陵游的脸上有了红印，满意了，哼笑一声，“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贱奴。”

　　陵游看着那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蓦得涌出一丝委屈。

　　连果子都来不及摘，就回了住处，躺在榻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呜咽声可怜极了。

　　霍逾一回京就被皇上召到宫中，又请太医来瞧了瞧身上还有无大碍。

　　北楚皇萧氏皇族，当今皇帝对霍逾尤为看重，也知道霍家满门忠烈，自然心更偏些。

　　回府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霍逾许久不回府，府中全数托付给了老管家一人。

　　霍逾照例问了些府中的日常事务，才想起没看见陵游。

　　找来护卫问道：“昨日我带进府中的人呢？”

　　护卫低头抱拳，有些迟疑道：“将军昨日带人回来了？属下不知，还请将军恕罪。”

　　霍逾一愣，昨日陵游明明是跟着自己一起进府的，这护卫怎么会不知道。

　　罕见的心里一慌，霍逾迈步就朝小院走去。

　　叩响了房门。

　　轻声叫道：“陵姑娘——”

　　陵游醒了好久，一直没下榻，来上京的第一天，她想回千竹村了。

　　这里和她想象的上京一点也不一样，没有繁华人间，只有连果子都吃不上的可怜陵游。

　　听到霍逾在门口扣门，陵游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起身开门。

　　霍逾听见声响，低头沉声道：“是周某失了礼数，让陵姑娘独自在府，是周某的不是。”

　　抬眼就看见陵游的脸边有红痕，双眼也红肿着，丝毫不像昨日刚进府时的欢喜模样，倒像是哭过一场。

　　皱着眉问道：“陵姑娘，出了什么事，可是受了委屈？”

　　陵游一听这话，才后知后觉的挡着脸，可语气还是不争气的哽咽着，“我，我——”

　　霍逾听着陵游的声音抽泣着，径直把她拉到桌前坐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同我说。”

　　陵游喘上了气，红着眼睛委屈的看向霍逾，娓娓道来：“昨日我有些饿了，就想着去找些吃的，可是这里的人看见我就躲，我就想摘些果子吃，然后就来了一个女子说这是将军府，不能乱走，也不能乱动，然后就打了我，我没躲开——”

　　霍逾听得脸色发青，看着陵游脸上还没消退的红痕，心中有了悔意。

　　是他疏漏，府中奴仆懒散已久，护卫又尽数被他带进了宫，是他疏漏了。

　　连忙唤来人摆膳，对陵游说道：“你一整日都没进食，先吃些东西，此事是我疏漏，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陵游揉了揉已经饿了快两日的肚子，怏怏点头，兴致仍旧不高。

　　霍逾看在眼里，心中盘算着，陪她用完了膳。

　　陵游终于填饱了肚子，想起之前的种种，才有功夫来问霍逾，“周大哥，这里不是你家吗？”

　　霍逾知道不能再骗下去了。

　　陵游救了他一命，在路上又细心为他熬药，如此真诚待自己，霍逾心中有愧。

　　“陵游，”他第一次郑重的喊她的名字，“我其实不姓周，我名叫霍逾，是北楚镇国将军，这确实是我的府邸，只因常年不在京中，才只有老仆照料——”

　　霍逾。

　　陵游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在边关，无人不知道边关修罗霍逾的名号。

　　“周大哥，不对，霍将军？”

　　陵游脑子乱极了，她亲手救下的，不是世家公子周钰，而是霍逾。

　　北楚镇国大将军——霍逾。

　　一切都说的通了，所以他才会一到上京就告诉她不要乱跑，所以他才会消失一天一夜。

　　霍逾走上前想继续解释，“当初幸得陵姑娘相救，然多有惭愧，当初多有苦衷，望陵姑娘见谅。”

　　陵游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怯懦道：“霍——霍将军客气了。”

　　霍逾皱了皱眉，“陵姑娘，我虽然是霍逾，可也是周钰，周是我母家的姓氏。”

　　陵游想起那粉衣女子说的话，小鹿般的眼睛望向他，眼底是清晰可见的惊恐，问道：“周大哥，我刚刚其实还有句话没跟你说，昨日那女子说，我这样的人是贱奴，你带我来上京，我无以为报，那你想让我做你的奴婢吗？”

　　霍逾还没听完就冷着一张脸，震怒道：“一派胡言。”

　　又当即唤来两个护卫，厉声道：“把府中所有的丫鬟仆役全部带去前厅，看来本将军许久不在府中，这个家竟让别人做了主。”

　　陵游看着霍逾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护卫动作很快。

　　等霍逾带着她去前厅的时候，堂中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

　　“哇——周大哥，你家的人好多啊。”

　　这么多的人，昨日怎么一个都见不着，害得她饿了一天。

　　陵游摸了摸刚刚填饱了的肚子，心中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霍逾也想到了这一点，让陵游在客位坐下，自己则是走到了庭前。

　　冷然道：“龙轩，去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是活的，死的直接找人牙子发卖，对了，先把年轻女子都找过来让陵姑娘指认。”

　　龙轩是霍逾的专属亲卫，从小跟着霍逾一起长大，对霍逾的命令无有不应。

　　陵游一眼就看见那不停往后躲的身影，唇角一勾。

　　“找到你了。”

　　龙轩毫不手软的把陵游指的女子给踹了出来，其余的全部送去柴房。

　　审问的很快，粉衣女子名叫王丽茹，是厨房王婆子的侄女，在府中作威作福有些日子了，因着王婆子是管厨房采买的，相当有油水，这王丽茹在府中也混成了主子待遇。

　　王丽茹眼看着昨日被自己教训的“贱奴”居然是将军的客人，狼狈不堪的跪在陵游的脚边，刻意娇软着嗓子喊道：“姑娘，是奴婢有眼不识，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啊，姑娘——”

　　说着就开始扇自己的耳光，翻飞间，就打了数十下。

　　陵游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不敢上前去，只好躲在霍逾的身后。

　　“周，周大哥——”

　　她还是习惯这么叫他，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的一角。

　　霍逾高大宽广的身姿挡住了她眼前的一片混乱。

　　陵游安心极了，霍逾站在庭中，看着龙轩把一批批人全都送走，最后，竟也只剩下五六个瑟瑟发抖之人。

　　“把这些人送去庄子上吧，府中的人全部换一遍。”

　　霍逾一贯是军中处事，有错必罚，一次不忠，百次勿用。

　　下了命令还不忘回头看着陵游，温声道：“这几日我陪你到上京到处逛逛，如果我不在，护卫也会跟着你的。”

　　陵游只见庭中转眼间只剩下他二人，思绪不由的飞到了上京城的精美糕点中。

　　“好，那我还想叫你周大哥，可以吗？”

　　两个月的相伴时光，霍逾早已习惯对陵游有求必应，如此小事，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好。”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

　　上京城中最近有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情是霍逾将军带着亲兵回朝述职，得皇上看重，特在宫中留宿。

　　第二件事情则是霍家一日之内尽数发卖府中家仆，起因据说是因为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