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迟迟》山茶游憩

1、第 1 章

　　黄沙漫漫，黑雾浓浓，一片血腥气弥漫，狂风肆掠着。

　　霍逾驾马甩开了身后的追杀者，蓦得吐出一口黑腥的血，胸口正中一箭，双眼一闭翻下马去，倒向了崇山峻岭间。

　　徒留血色白马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北楚二十三年，镇国大将军霍逾惨遭奸细私通外敌鞑靼，在距营地三十里处设伏，二百人马遇袭，尸横遍野，收敛残肢时，只看见了连中三支毒箭最后毒发身亡的将军战马破云，大将军霍逾不知所踪。

　　军报八百里加急传到京中，震惊朝野。

　　霍家霍逾，是霍家仅存的血脉，霍家满门忠烈皆战死沙场，霍逾十四岁初出茅庐一战成名，十六岁大破匈奴敌被封定远将军；十七岁仅带一支小队偷袭割下了回鹘王的头颅，封镇国将军奉命驻守边关；二十一岁，至今平定边关大小战役两百余场——

　　世人称其为边关修罗。

　　如今生死未知，实在是叫人扼腕。

　　————

　　陵游和往常一样进山采药，拄着一根半人长的木头，走进长林丰草中。

　　她是个孤儿，还在襁褓时被村里的老药师捡了回去，老药师叫竹沥，是个草药名，给她取名陵游，也是种草药的名字。爷孙俩住在村里的最外围，离山后的悬崖峭壁更近些。

　　今日天色尚早，竹篓也尚未装满，陵游继续向深处走去。

　　大片的马兰静静的开在崖壁下的艳阳中。

　　一个男人倒在马兰丛中，手背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脸上血糊糊的，陵游眼尖的看见他腰间的佩刀，造型特殊，花纹别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陵游是个胆子大的，小心的翻过男人的右手把了把脉，还活着，只是脉象很紊乱。

　　看了看身后竹篓里的草药，陵游找出刚摘的地锦草，直接塞进嘴里咬碎了敷在他一直流血的胸口，手臂，又给男人简单包扎了一下。

　　男人似乎被痛醒了，陵游看着他眼眸微微睁开，连忙说道：“你的伤很重，只有我爷爷救得了你，我扶着你，能走吗？”

　　男人说不出话来，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头，陵游的医术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是力气还是比寻常人的力气要大得多。

　　看见男人同意了，陵游连忙扶着他下了山。

　　老药师中午醒来开始眼皮就一直跳，给自己扎了一针也不管用，看见陵游拖着一个男人回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爷爷，快来，我撑不住了。”陵游费力的抱住男人的胳膊，冲老药师喊着。

　　谁能想到男人走到半路又晕了过去，吐的血全都溅到了陵游的衣服上。

　　好不容易爷孙俩把男人放到了床上，竹沥看见了男人身上穿的盔甲，眼神一暗，问道：“丫头，是在崖底捡到他的吗？”

　　陵游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是啊，一直在吐血，可我明明已经给他敷了止血的药了。”

　　竹沥叹了口气，点了点陵游的额头，“谁让你不认真跟我学的，他一直吐的是黑血，看样子是中毒了，还是剧毒。”

　　竹沥没说太多，让陵游去烧热水，把她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把男人身上的刀口，箭伤都仔细查看了一遍。

　　灶房的灯一直亮到次日清晨，老药师拔下男人脚底的最后一根针，黑血缓缓流出，陵游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罐接住，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一罐血了。

　　直到最后流出来鲜血的颜色变成淡红，老药师才真正松了口气，“好了，他死不了了，我去睡一会儿，丫头，你去把药熬上，这人今天是醒不过来了。”

　　陵游打了个哈欠，点了头，还是先把竹沥送回房了。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竹林里漂浮着一层淡青色的雾.一簇簇水灵灵的竹叶,含着晶莹闪光的露珠,像团团绿色的翡翠,在不停闪动。

　　无人知晓，边关的山谷中，霍逾还活着。

　　————
　　陵游一连给他灌了三碗苦药，脉象才渐渐平稳。

　　男人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一个午后。

　　霍逾这些日子朦胧间总是可以看到一个模糊女子的模样，帮他擦脸灌药，时不时还在他耳边轻声说“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千万别死了，好歹把诊金拿到手啊。”

　　聒噪的很。

　　陵游是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人，“爷爷——他醒啦——”

　　门口进来一个白头老翁，把着他脉查看了几息，又走近掀开他的眼皮看了几瞬。

　　“这毒算是解了，不过身上伤还要养几天，我去抓药，丫头等会儿记得去煎药。”

　　陵游声音清脆的应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霍逾看着眼前对他微笑的少女，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见的戒备，“我叫周钰，在军中做先锋兵，这次被埋伏不慎掉落山崖，多亏姑娘搭救。”

　　陵游习惯性的晃了晃头上的铃铛，“那我就叫你周大哥吧，你伤的真的很重，还是多休息吧，我去给你煎药。”

　　霍逾气虚怏怏说道：“还不知道姑娘的姓名。”

　　已经走到门口的陵游回头朝他歉意一笑，轻拍了拍头，“哎呀，我都忘记了，我叫陵游，为你解毒的是我爷爷，这里是千竹村，你快休息吧，我熬药去了。”

　　轰轰烈烈的性子。

　　霍逾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长舒了一口气，不多时就被拖进了渊深的梦中。

　　清醒后的日子过的分外缓慢，霍逾数着日子，只可惜这千竹村消息闭塞，大将军生死未卜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一个月之后，他才稍稍能站起身来，那毒药猛烈，竹沥几乎把他体内的血都换了一遍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也多亏了陵游，每日采药的时候还不忘记猎些野物回来，鸽子，野鸡，兔子都有。

　　不过做法实在乏味，都是去了腥放上当归黄芪白术一起炖，霍逾觉得自己的身体现在就是一个药罐子。

　　“周大哥，你的盔甲我都洗干净了，但是有些破了的地方我补不好，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陵游觉得周钰和村子里的男人都不一样，高大许多，村子里的人每天都在想着田里的萝卜今天该收了，明天下雨的话要记得把苞米收进去；而在周钰眼里，好像有着无比宽广的天地，比千竹村还要大，陵游心生向往。

　　霍逾看到被陵游擦干净的盔甲，心口处的大洞正在提醒他，一个月前的那场埋伏，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死了，他侧身，苍白着脸问道：“陵姑娘，我的那把佩剑呢？”

　　陵游指了指墙上的草帽，“屋里实在是没地方，就给你挂上了。”

　　霍逾一着急就想抬手，连忙被陵游制止了，“周大哥，你慢些，我来给你拿的，你手臂的筋脉几乎断裂 ，可要好好养养，不能这么莽撞。”

　　剑鞘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霍逾倏然拔出，冷光闪过，血气犹在，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无数兄弟在自己的身前倒下。

　　此仇不共戴天。

　　老药师似乎什么都知道，走过来拿过他的剑，熟稔的把剑收回剑鞘中。

　　“别想了，你既然没死，说明你命不该绝，该报的仇，该回去的地方，终究都会回的，现在好好养伤吧。”

　　霍逾右手握拳到青筋暴起，却在看见陵游端药过来后顿时松开了手。

　　“周大哥，喝药吧。”

　　霍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猝不及防被陵游塞了一颗酸梅子进嘴里，嘴中顿时全是梅子的酸味，汤药的苦涩味全被压住了。

　　“这样就不酸了吧。”陵游笑盈盈的看着霍逾，“养病就是很无聊 ，但是周大哥你要坚信，你会好起来的，你是我见过病好的最快的男子了。”

　　霍逾微微勾唇一笑，动作有些生疏。

　　“陵姑娘这方法不错，确实不苦了，我的牙都快酸掉了。”

　　“啊，很酸吗？我尝尝——”

　　陵游拿起一块就放进了嘴里，“啧——”

　　酸到陵游止不住的打了两个寒噤。

　　“好酸啊——”

　　霍逾和陵游两个人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
　　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月上竹梢头，竹林托起月华。

　　霍逾趁着夜色走出茅草屋，往后山林的方向去了。

　　更阑人静，霍逾倏然吹出一声响亮又悠长的哨音，有鸟被惊起仓皇飞走。

　　哨音持续了很久，顺着山壁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只鹰闻声展翅而起，唳声尖啸，石破天惊。

　　乖训的落在了霍逾的肩上，霍逾把早就写好的纸条放进了鹰脚上绑着的竹筒里，摸了摸鹰的后背，雄鹰矫健强劲的双翼张开，瞬间盘旋于高空之上，霍逾转身慢步走回了茅草屋。

　　三天后，霍逾好的已经差不多了，于是打算向陵游爷孙俩告别。

　　陵游特意摊了她最爱吃的金樱子花饼，霍逾手上并没有能够当做是谢礼的物件，只好在草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写下了自己的假名「周钰」，郑重的交给竹沥，说道：“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拿着这张纸去边关驻扎军的虎贲团，周某定当义不容辞。”

　　简单的两个字笔力浑厚，苍劲有力。

　　竹沥却没收下这张纸，反而指了指走过来的陵游。

　　“周大哥，我想和你一起去上京城看看，可以吗，盘缠我自己带。”

　　霍逾确实透露过自己是上京人士，这次也是因为受了伤，要回家中好好修养。

　　带个人去上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霍逾一开始就编造了一个假身份，到时候怕是会露出破绽。

　　霍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抉择。

　　于是开口问道：“陵姑娘小小年纪，怎么想去上京城？”

　　陵游手里拿着一块金樱子花饼揪着吃了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想看看千竹村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听说上京城中最是繁华，自然是想去见识见识的。”

　　陵游说着就笑了起来，“我看话本子里写的上京城里的糕点堪称一绝，就更想去亲自尝尝了。”

　　她越发开心道：“本来想着和爷爷一起去的，但是爷爷说哪里都没有千竹村好，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爷爷在家等我回来。”

　　竹沥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个心机颇重之人，敛了敛眸说道：“若是有为难之处直接拒了这丫头就是，省得她一天到晚想往外跑。”

　　霍逾没了顾虑，也有心想带着陵游出去看看新的天地。

　　于是郑重的对陵游说道：“如果陵姑娘想好了的话，周某还要回军中处理一些事情，半个月后，周某来此地接上陵姑娘，此去上京两个月的路程，陵姑娘第一次出远门，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来为姑娘准备些行置。”

　　陵游笑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大哥，我在这等你来接我。”

　　霍逾看着少女灿然的脸庞，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