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繁秋》阑听

1、韶园

　　程令秋从一堆稿纸里抬起头来，“程逑，把我的《图治》递过来一下。”
　　一旁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年轻人无奈地起身道“哥，你要在不回家桑女士要发怒了的，今天是你生日”不过还是帮他把沙发后面书架上的这本书递给了他。
　　“行，等我把这一小块弄完了就回家，”程令秋手侧的铅灰积了厚厚一层，手中还在舞动着几副尺子，他不太喜欢使用电脑绘图。
　　约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样子，程逑就听见轻呼一声，“走吧”程令秋在洗手台认真地清洗他的手，看到程逑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
　　“爸妈绝对后悔让你当初大学学建筑系，”程逑拎起了侧放在沙发旁的纸袋“诺，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程令秋接过来纸袋并没有立即拆开，两人心领神会地并肩走出工作室“热爱使然吧，你今年高考大学想学什么专业？”
　　“嗯，我更喜欢能源动力学，理科。”程逑捏着下巴说着，“爸到是希望我走他的老路学医，可我志不在此啊啊！”
　　“遵循自己的想法，他当年也这么跟我说的，”程令秋的眼角弯了弯，一想到一家的小老头子因为自己没学医在家闹别扭的场景就……挺开心的。
　　“行，您就偷着乐吧。” 程逑一想到自己因为中考错过了这场大戏而惆怅。
　　“明天我就不管你了，我要去苏州出趟差。”程令秋忽觉冷意，将挟在手臂上的大衣往身上一套。
　　“别别别，我跟您一起去呗”程逑拉住程令秋“最近那本高数有几道题没懂，咱们家只有你能救救我了”
　　“……有问题问老师，”程令秋试图挣脱他的手“数学是完美无瑕的，但是我的第一学位是建筑系本科生，我亲爱的弟弟。”
　　知道程令秋每次高数都是系里的第一的程逑陷入沉思。
　　“老程要是知道严老给我补高数会刀了我的。”程逑眨了眨眼睛。
　　程令秋难的坚定一回，“这次办正事，写毕业论文。”
　　而后反手将程逑的手往外一撇，程逑吃痛将手腕放到嘴边吹了吹。心想，果然哥还是哥，打不过打不过。
　　程令秋背着纯黑色的背包正坐在登机口旁边休息处的凳子上看着昨天淘来的《图治》。
　　这时刚刚出了太阳，温煦的阳光照在程令秋脸上，剑眉星目，乌黑的头发下，耳朵上别着一只无线耳机。
　　“你好”旁边传来一阵像是被山泉浸过的声音让程令秋觉得一阵舒爽。
　　“你好”他出于尊敬摘掉了一只耳机。
　　“您在看这本书？也是被毕业论文祸害的？”这话说的就有点无事凑近乎了，他笑了笑，“没，就来苏州旅旅游，”
　　“噢，我叫裴临风，可以认识认识你吗”。那人笑着，“我来苏州找我师叔。”
　　“哦，我叫程令秋。”程令秋翻书的动作到没停，抽出一只手握住裴临风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二人就没说过话了。

　　他此行的目标是韶园，唯一一个没有被国家收录的古典园林，是一家钟姓的老宅。他动用了一点家里的关系才得以进入。
　　这时正是清晨，阳光倒温柔的很。
　　“您好，请出示信笺。”门口扫着落叶的小孩朝程令秋招了招手。
　　程令秋从书包里拿出信笺放在他手上揉了把他的头发，转身进门。
　　韶园人很少，稀稀疏疏的都是些族中的老人，他看了看地图，对松酿阁这个地方起了兴趣。松柏交错掩映，阳光从间隙落了出来，如同编织一件工艺品般灵动美丽.
　　穿过排排梧桐，他站在这座楼阁下方，不禁赞叹。
　　“你好，我叫钟松酿，现任钟家家主。”松酿阁里出来一个比程令秋还要高上几分的青年“您就是程令秋先生吧，要来松酿阁品品明前茶吗？”
　　“行，谢谢”程令秋一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格外温柔。
　　钟松酿跨过门槛，也扯了扯嘴角。
　　阁内有一股梅冷香，清冽而又不刻薄，隐隐还有一股药香。钟松酿引着程令秋来到第二层，中间就是一个小炉子，旁边的柜子里密密麻麻全都是各种茶名。泛黄标签上的字儿潇洒凌厉——到是像主人的风格，他偷偷瞥向取茶来煎的钟松酿，又不由自主地笑笑。
　　“请坐，”钟松酿生文火煎茶，旁边有几张楠木椅子随意摆着，他执蒲葵扇，轻轻的扇动着炉子。
　　“早就听闻令秋先生在古建筑学上的名气，松酿甚是崇拜，韶园的任何一处都可以为您开放。”茶水开了，散发出阵阵清香，不过还得再煮会儿。
　　“谢谢您”程令秋道了声谢。
　　“这几天临近钟家的祭祖日，客房恐不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来我这松酿阁歇息吧”钟松酿伸手拿了块厚厚的帕子包在手柄上，将茶水倒进事先备好的杯子里
　　白瓷的杯子里乘着清澈的茶汤，呼呼冒着热气，程令秋浅浅地浅尝一口，确实是令人身心得到慰藉，好茶！
　　“多谢，麻烦您了。”程令秋微微颔首以表感谢。
　　“言重。”钟松酿有点喜欢起这个像小猫一样可爱的程令秋，“第四层，徽音间。族中事务较多，我便不影响您休息。如有需要可以唤老仆。”
　　程令秋点点头，两人喝完杯中的茶就各自离开了，屋中还萦绕着茶香。
　　“癸卯春日，遇令秋，是日春光明媚，
　　吾心甚悦，令闻令望。
　　钟时松花酿酒醒，程门令望秋水盈。”
　　钟松酿抬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木质镇纸压住，不致被风吹走。墨香残留在指尖，久久不散。

　　程令秋上到四楼，行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低沉悦耳，他很快找到徽音间轻轻推开门扉，倚窗可以看到整个韶园的景观。微风徐来，空气里酝酿江南水乡特有的气息。
　　拾缀好东西之后就拿上背包去找素材了，他很喜欢古建筑里散发着木朽古朴的味道，总让他觉得很舒服，且行且画。走走停停间，半日就过去了，钟家的老仆来请程令秋用晚饭。
　　钟松酿坐在主位上，看到程令秋来了后眼中多了抹笑意。“令秋，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爸妈，这是程令秋”
　　钟凝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宋泠韶“泠韶，瞧着挺眼熟，是筱筱的大儿子吧，我依稀记得他跟松酿差不多大”
　　“松酿略长令秋两岁”宋泠韶笑着回应“令秋别见外，筱筱，桑筱是我朋友，你爸爸叫……”
　　“程林等。”钟松酿提醒着。
　　“那就对了，凝之，瞧我这记性。”宋泠韶笑了笑，“令秋，松酿，凝之，可以开饭了。”
　　几人这才拿起筷子，饭桌上一派和谐。没有互相夹菜的，也没有话家常的。这让程令秋感到十分舒适，毕竟又一次避开社交。
　　第二日，松酿阁。
　　“钟家主，多谢您的款待，现在我就告辞。”程令秋做了一个抱拳礼。
　　“不必，能够接待您是我们的荣幸，不知可否让我与您同行。”钟松酿回以一个抱拳礼和微笑，他坐在竹椅上难的清闲的品着茶，示意他坐，“我也是从事有关园林建筑方向的工作。”
　　程令秋不好推脱，而且钟松酿的人品确实担得上钟家这一高洁傲世家风的代表，加之，钟松酿的名气确实大，有这一同伴同行自是不错。
　　“好，”程令秋把剩下的行程表发给钟松酿一份，“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加的。”
　　“我认为在苏州您只用到韶园一游即可，我看您的研究方向也是这方面的，可以不用走那么多地方。然后可以去蓉城的望江楼看一看，蓉城的风土人情很独特。”钟松酿难的这么体贴的附上这么多句话。
　　“就听您的。”程令秋带上蓝光镜，“我今天订的下午两点的飞机票到京，就是经济舱，你看需不需要给你订个头等舱？”
　　“不需要，谢谢。”钟松酿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儿的茶水，“这些费用等我们回来后结算，您意下如何？”
　　“我都ok，那就这样，我等您收拾行李。”程令秋摘了眼睛对他微笑。
　　钟松酿似乎嗜茶如命，行李箱里有一半都是各种用玻璃瓶装好的茶叶和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茶具。
　　“我可以了，出发吧。”钟松酿穿上外套冲程令秋一笑。
　　“这么热的天还要穿外套吗？”程令秋皱眉，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是以身份问呢，会不会太唐突。
　　“没有，就是身体有疾。”钟松酿头也未回地说着，“不是什么大碍，只是怕冷些
　　罢了。接我们的车到了，快些上车吧。”
　　一路上，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在搭话。
　　“我在京城认识几个朋友，你要随我去见见吗？”钟松酿在飞机上开口问道。
　　“不了，我本家就在京城。先回家看看父母。”程令秋拒绝到。
　　“行，我们明早故宫门口见。”钟松酿在人际交往上如鱼得水，“过几天定上门拜访令父令母，还要麻烦您在京城多多照料。”
　　神特么照料，像他这种位于权利顶端的人，这种场合见少了？
　　“没问题，钟家主也是清大的？”程令秋接过话。
　　“嗯，你应该也没想到我是学物理的吧，导师也有两年没见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回趟水木吗？”钟松酿的右手搭在腹部，左手揉了揉眼睛。
　　“当然，我也回学校看看。”程令秋笑到。机窗外蓝天悠悠，飞机上的空调有些微冷。
　　“程先生，您可真有礼貌。”钟松酿笑到，“和您交谈很轻松。”
　　程令秋看钟松酿的姿势，心想确实。
　　“我有点晕机，就不和您聊了，先睡会。到了麻烦您叫醒我。”钟松酿调整好坐姿，要了张毯子睡下了。
　　程令秋轻轻点头，随后打开电脑将在韶园所见的一些样式构图设计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
　　转眼间飞机就要到了，钟松酿睡的很熟，程令秋拍了拍钟松酿的肩膀以示将要到站。他这才幽幽转醒，下意识地道了声谢。
　　二人行李少没托运，飞快地离开了首都机场。
　　“现在是四点三刻，刚好。”钟松酿低头看了眼表。“你就先回家吧，我去朋友见见面。”
　　“好，注意安全。”程令秋摆弄着手机，与钟松酿会心一笑。
　　“你也是，别忘了明天上午8.30准时。”钟松酿拖着行李箱朝他挥挥手，转身就上了一辆车。
　　程令秋家里也有人来接，逐渐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