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兄今天掉马了么》好大一只猹

55、痴女怨（五）

　　两双皂靴踩在青石板路上，甫一站定，宋岐灵脚步微转，回身看向湖面上的画舫，不免心头恍惚，生出了‘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师弟，我们出门有多久了？”她的声音有些困惑。

　　顾连舟抬头看了眼日头的方位，粗略估算道：“约莫已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倒也不算短了。

　　宋岐灵揉了揉肚子，嘀咕道：“难怪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

　　她侧目望向师弟，嘴角微扬：“如何，终于寻得了师叔的消息，心里踏实了许多罢？”

　　顾连舟点头：“是，知道师叔无恙便好，其余的我也不强求了。”

　　他倒是接受得迅速。

　　想到那罗卿玉风情万种的模样，宋岐灵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师叔还有这样一段风流往事，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顾连舟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叫师兄见笑了。”

　　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不解道：“师兄，天机门的术士不是立志斩尽天下邪祟，还民太平么？为何师兄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你也说是传闻了。”宋岐灵撇了撇嘴，道：“且不说那罗卿玉的妖力强大，寻常术士难以与之抗衡，单论她手里掌握着师叔的消息，仅凭这一点我便不能对她刀剑相向。树敌简单，化干戈为玉帛却难，今日若我动了手，那你与我便不会毫发无损地下船，更别说有命在此谈天说地了。”

　　顾连舟了然：“师兄高瞻远瞩。”

　　“莫要折煞我了。”宋岐灵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闻言淡淡道：“罗卿玉凭借一艘画舫维系生计，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方才你也看见了，那些乐伎的指节上亦被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想来是老实本分的手艺人，何况自我们上船后，除了丝竹之声并未见其他靡靡之音，可见平康坊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不正经。”

　　“兴许，她系画舫底层伶人怨气所幻化的邪祟亦未可知呢。”

　　脑海中闪过先前在虚相中的所见所闻，宋岐灵抿了抿唇，不再吭声。

　　二人自狗洞爬了回去，灰头土脸地回到热闹的西街，听着满大街的叫卖声，闻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饭香，只觉腹中饥肠辘辘，恍若重回人间。

　　“师弟，我想吃肉。”宋岐灵指着前头的‘醉仙楼’明示道：“我的银钱都交代在平康坊里了，眼下只能靠你了。”

　　顾连舟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革布钱袋，笑道：“好，今日我请客，师兄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正值饭点，醉仙楼的雅座都叫人包圆了，只剩下大厅边角的小桌空着，宋岐灵刚坐下，便有店小二走上前来招呼道：“客官想吃些什么？咱们店里的招牌菜都挂在墙上，劳烦您回头看着点。”

　　闻言，宋岐灵扭过头去，看着墙上一水溜的檀木小牌子，个个打磨得油亮生光，其上用浓墨写了各式菜名，密密匝匝，只叫人看得头晕目眩。

　　宋岐灵实在是饿，没有耐心一一细看，只要了一荤一素一汤，再配两碗粳米饭，便算完事。

　　见店小二下去准备，顾连舟忍不住道：“师兄，只两菜一汤如何能够，不是要吃肉么，为何不多点几道？”

　　宋岐灵从桌面的竹筒里抽出筷子递给对方，“我想着，以后用得上银钱的地方可多着呢，还是能省则省罢。”

　　头一回听见有人劝他省钱，顾连舟不免有些新奇：“师兄，无妨的，我在南城的专诸巷银铺里还存有些积蓄，若要用，拿名牌去取便是。”

　　还有积蓄？
　　宋岐灵执筷的手一抖，下一瞬便见顾连舟这厮贴心接过，冲她笑得灿烂，“师兄，想吃什么便点罢，吃不完我们可以拿提盒装了带走。”

　　“你先同我说说，你所说的积蓄有几何？”她随手提起手边的茶壶，往杯中倒去。

　　顾连舟犹疑道：“记不清了，约莫百余万两白银？总之吃饭是够用的。”

　　茶壶重重放下，发出“砰”的声响，引得周围食客纷纷看过来。

　　宋岐灵端起茶杯凑近唇边一饮而尽，只觉得自己恍若嚼了二斤青杏，酸得胸口的气都不顺了。

　　百余万两，而不是百余两？
　　她从前怎未发现师弟是如此的财大气粗呢？

　　再抬眼，便觉师弟周身镀了层金光，轻易磕碰不得，“顾爷，您平日里出门在外，不雇个打手什么的么？”

　　她眉梢微抬，整个人酸得面目扭曲道：“就不怕遇见匪人，拿您的性命去换钱么？”

　　顾连舟笑道：“这不是有师兄你么。”

　　“……”
　　宋岐灵闻言一怔，内心的良知被这人唤醒，一双赤红的双眼瞬间清明起来。

　　对了，她都快忘了，顾连舟与她之间还有一笔买卖未结清。

　　是以，不过两息间，胸口的那口气便顺了。

　　宋岐灵伸手夺过师弟手中的杯子，替他满上茶水，面上露出罕见的殷勤：“少爷先喝杯茶润润喉，我这就唤小二过来加菜。”

　　少爷本人：“……”
　　师兄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半炷香的功夫，桌面便堆满了各式菜肴，有胭脂鹅脯、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还有叫不上名的酱汁肉，可谓是浓油酱赤，鲜香扑鼻，光是看了便勾得人食指大动。

　　舀了碗鸭汤递与师弟，又颤颤巍巍地夹了筷拳头大的肉圆放在师弟面前的粳米饭上，直把顾连舟哄得受宠若惊。

　　“师兄，够了，够了。”顾连舟抬手托住她的手臂，惶恐不安道。

　　再夹的话他要无从下口了。

　　闻言，宋岐灵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手。这顿饭却吃得心思飘忽，想着不久之后便能从眼前之人手里拿到属于自己的报酬，便十分想笑。

　　于是，她便笑出了声。

　　顾连舟本就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现下见师兄倏地一笑，不由停下筷子，紧张道：“师兄，你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宋岐灵摇了摇头，夹起一粒虾仁往嘴里送去，囫囵道：“没有，我舒服得很。”

　　那这又是何意？
　　顾连舟想不通，只得低下头继续用饭。

　　饭毕，二人各提一食盒回慕容府。

　　还未进门，远远便见慕容家宅门前的空地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和车马。

　　心中正疑惑着，忽见慕容枭站在门前，身后跟着一众亲属和家丁，见有人自马车上下来，便走上前去，抱拳相迎。

　　再看那车上挂着青瓷底鎏金鱼纹的徽旗，其上写着一“江”字。

　　“是天水世家之一的水行，掌管长江漕运‘千舸盟’。”顾连舟解释道。

　　又见一辆气派惹眼的高大马车上悬挂着蛇鹰相衔的徽旗，其上写着一“裘”字。

　　“此乃天水世家的陇西一脉金行，掌管西段商道。为首那人正是金行的大当家，裘雪臣。”

　　宋岐灵闻言看去，便见一髯胡壮汉踏着四方步朝慕容枭走去，下意识道：“慕容家在天水可排得上名次？”

　　顾连舟垂眸思索一番，而后答道：“慕容家当属南川分支，并不在榜。”

　　宋岐灵不由得唏嘘：“堂堂诡刀世家都不在榜，这名次怎么排的？”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师弟面上，她忍不住道：“莫不是按财力排的罢。”

　　顾连舟语塞。

　　宋岐灵便全明白了：“还真是啊……”

　　难怪这些马车一辆比一辆气派，原来是富商来了。

　　眼看着慕容家门前贵客络绎不绝，叫人寻不得进门的机会，宋岐灵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幽幽叹道：“天水世家这是来齐了？想来晚上该热闹了。”

　　“应该是为了后日的大比。”顾连舟想了想，又道：“兴许和南城王府老太君的寿宴也有关系。”

　　骤然听见南城王府的消息，宋岐灵眼皮一跳，道：“这老太君的寿辰怕不是满城皆知？”

　　顾连舟颔首，“老太君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慕容家也借这东风广纳贤才，倒是方便接名帖的人了。”

　　“那你可有收到名帖？”宋岐灵双臂环胸，懒洋洋地打趣道。

　　顾连舟笑道：“顾家自是收到了名帖，只是那时我还昏睡着，哪儿就能递到我的手里？”

　　“也是。”宋岐灵站久了只觉脚底酸痛，渐渐没了耐心，“就这么等着实在是无趣，不如找处阴凉地坐下。”

　　顾连舟欣然应允。

　　二人一拍即合，提起地上的食盒，转身往茶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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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刚过正午，日头尚烈，自瓦当间漏下，在青石板上烙出节节纹路，‘老黄茶舍’四个墨字被风雨磋磨得卷了边，耷拉在旗杆上，活像挂了副蛇蜕。

　　宋岐灵便坐在‘蛇蜕’下，捧着杯紫苏果子饮慢慢品尝，目光飘忽，看向远方。

　　本就饭饱不久，眼下正是犯困的时候，师兄弟二人静静对坐在矮桌前，相顾无言。

　　少顷，一背着箩筐的白胡子老人缓缓行至跟前，绕过茶桌，看了二人一眼。

　　宋岐灵亦循着动静看向老人，见他默默放下箩筐，从里头掏出一本蓝底封面的册子、一支笔，以及一块厚实的醒木。

　　店家见了，忙走上前来，接过物件往高桌上摆放，而后沏了壶茶递与老人。
　　动作之熟练，好似已操练过百次。

　　待准备就绪，那白胡子拾起醒木来，往桌上重重一拍。

　　“砰——”

　　宋岐灵打了个激灵，当即没了困意。

　　“列为看官且静听，今日恰逢三月三，上巳节，正是祓禊沐浴，消灾求偶之节，老朽今日要讲的，便是一对怨偶纠葛不清的感情故事，名为‘锁梧桐’。”老人喉间压着风霜感，仿佛老松树皮剥落时簌簌的碎响，甫一开口，便叫人竖起耳朵，再听不见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