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和反派BOSS同生共死之后》半条河

7、幻境

　　刺眼的阳光照着大地，热气从黄土地上的裂缝中钻出来，一阵一阵地炙烤着踩在地上的人。

　　霍迟低着头，发现自己光着脚，身体也缩水了一大圈，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皆弓胸驼背，身上衣衫破烂，灰尘满面。

　　这个地方不是琉岛。

　　不对，这里甚至不是现世。

　　霍迟猛然抬头，向最北边的天空望去。

　　在现世里，天的最北方有一个连通魔界的洞口，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妖魔大半都是从那个洞口爬出来的，那个连接人魔两界的洞口被世人称为天洞。

　　而此时，抬头看去的天空一片蔚蓝，清澈得犹如水洗，像没有一丝瑕疵的蓝宝石。

　　霍迟皱了皱眉，抬手发力，控制住一个刚好路过的人，拉近一看，那人的五官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身份模样。

　　他偏了偏头，左手微微一合，隔空捏断了那人的脖子，没有一丝骨骼断裂的声音，只有一缕灵力逸散开来，滚烫的空气里渐渐消逝，化为虚无。

　　这不是人，而是幻灵。

　　那么，这里是幻境。

　　真烦。霍迟甩了甩左手，又是这种装神弄鬼的招数，他向来不在意这种手段，真正能用幻境困住他的人已经死全了，所以他根本没有在这方面上心，这才一时不查被人拉了进来。

　　那人兴许也是个心急的，霍迟正准备把幻境撕开出去，头顶的天空就暗了一瞬间。他抬头看去，那耀眼的太阳消失得无声无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棕红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地面——或者说，地面上的霍迟。

　　“这么急着来送死。”霍迟见那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勾了勾唇，他认出了这只眼睛——那个一直在他梦里喋喋不休地喊着天机珠的家伙。

　　真贴心啊，自己送上门来，不用费心去找了，霍迟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种敢直接出现在他面前的魔物了。

　　巨眼眨了眨，瞳孔快速放大，颤动着一点点压向地面，大片腥浊的热气喷向霍迟，一种混杂着老人、孩童、女性和男性的声音响起：“剑尊大人，请先息怒。如果您是为了天机珠来的，我们有一笔交易可以谈一下。”

　　霍迟转了转手腕，发现自己感应不到流皎剑的存在，他所在的这具身体里的灵力很稀薄，几乎称得上毫无灵力，那点可怜的灵力在刚刚掐散一个幻灵的时候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自己需要恢复一下才能暴力拆解幻境。

　　那就听这颗眼珠子继续说下去吧，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继续说。”霍迟懒懒地点了点头，这种死前还想挣扎一下的戏码他很喜欢。

　　“大人，您所需要的天机珠，就在我这里。但，在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颗天机珠。”巨眼那诡异的声音缓慢响起，像是为了勾人胃口一般，又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语言，是最苍白的证据。大人可以亲眼，去看一看。”巨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混杂的音调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混沌。

　　眼珠子话音刚落就缩回了瞳孔，幻境霎时一片漆黑。

　　一股巨大的吸力把霍迟往下拽，他放松地张开双臂，决定去看一看这所谓的证据。在旋涡中，他看着自己灵魂逐渐离开那具幼小的身躯，不停地往下坠，最终落入一片浓绿之中。

　　这是一片森林，大抵是最中心的位置，树木都十分粗壮，阳光疏落在一汪如圆形白玉的湖水上。

　　一道身影刺入霍迟眼中。

　　——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眼中。

　　湖水边上站着一个身穿白金色长袍的人，一头黑发如瀑，背影挺拔，白皙的脚踩在湿软的青草上，脚踝上有一颗血红色的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摇曳的长袍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扫过这具身体里紧张的心脏，看了好一会霍迟才发现还有一只沾着血迹与泥土的手，无力地搭在裸露的脚背上，就像油画上不合时宜的一笔。

　　这应该是过去某个时间段的记忆投影，霍迟微微皱眉，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朝着既定的轨迹移动，不能改变分毫。

　　只是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属于谁，霍迟刚刚看了眼天空，完好无损，这不是他的那个时代，天洞还没有出现。

　　“滴答。”在他看向天空的那一瞬，这具身体碰碎了一颗叶面上的水珠。

　　穿着长袍的人闻声回头，长长的衣摆离开了原先的位置，霍迟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同时屏住了呼吸，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凝滞在这一瞬间。

　　衣摆离开原本的位置，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也随之露出完整的样子。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双眼紧闭，嘴唇乌紫，胸口是被火燎伤的痕迹，右腿也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身下的草都被血液染成了艳红色，像一簇簇盛开的花朵。

　　他的胸膛平静，口鼻都是血块，身上也无一丝灵力波动。

　　死人，甚至是杀死人，对于霍迟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的手上沾染的血液拧成一股水流都能足以拯救干涸的湖泊。但这个场景霍迟还是第一次见，他心绪有点复杂，毕竟看见疑似死亡的自己出现在眼前，这个冲击还是有点大。

　　霍迟试图找出破绽来证明这是个虚构幻境，但他失败了。他太熟悉幻境了，所以也做不到说服自己这是幻境，这只能是某个人的回忆。

　　他难得地感到有些疲惫，想合上眼不去看另外一个人，但这具身体显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他被迫抬眼看去。

　　在这一秒，霍迟拥有了和这具身体原主人一样的紧张感。

　　他感觉自己似乎预见了那个人的样子，如今不过是在迎接答案。

　　这一秒，短促又漫长，他终于果然看见了沈行玉。

　　这人，是沈行玉。

　　这具身体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卧趴着，把自己藏在巨大的树木后面，视线也被茂密的草丛遮挡，霍迟最后只能看见沈行玉摇晃的长发和白皙的双足。

　　沈行玉抬脚，似乎是想要朝霍迟的方向走来，一阵风过，细小的雨水轻轻落在两人的鼻尖。

　　他像是被雨水打断了思路，沈行玉微微叹了口气，再没有向前走，而是弯了弯腰。

　　一双熟悉的眼睛闯入霍迟的视线。

　　明明他只是很平静地看过来，霍迟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他好像很疲惫，还有一丝愤怒和悲伤，和自己先前见过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好笑的是，身体应该是不受自己控制的，霍迟却觉得自己在手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行玉好像要哭了。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蓦地出现在霍迟脑海中，刺穿了他所有的思绪。

　　穿着长袍的沈行玉刚抬脚，朝这边走来，霍迟就看见躺在地上的自己竭力伸手，轻轻勾住了沈行玉的脚踝。

　　那截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檀木链子，檀木珠却在这个动作下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滚向不同的地方，有的落入水中，有的没入茂密的草丛里，其中还有有一颗珠子，弹到了边上的一块岩石上，又被石头弹开，然后直奔这具身体而来。

　　霍迟听见那个瘦小的自己开口，声音细小沙哑：“没时间了......”

　　沈行玉双目微红，停下脚步，又转身抱起了在地上的人，径直飞到了湖心的位置。

　　他抬脚点水成冰，冰冷的寒气从湖中心像四周蔓延开来，再轻柔地将奄奄一息的少年霍迟放在冰面上，又伸手脱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檀木链，像是补偿一般地给人带上了。

　　少年霍迟的气息极其微弱，见自己手腕上的链子又回来了，轻轻笑了声，便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了。

　　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手指却紧紧勾住了手腕上的链子，直到气息完全消失，手指也僵着不动。

　　这具身体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僵硬地卧在草丛里，小腿肚止不住的颤抖，一手紧紧地握住了那颗滚到手边的珠子。霍迟刚刚目睹了自己的死亡，他想，这可能是他的上一世，也可能是他的上上一世，或者只是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若只是这样，那就好了。

　　可沈行玉如今也在这个场景里，他不得不在意。

　　霍迟不可能把一个底细不清的人放在身边，只是沈行玉毫无灵力，又与他有解不开的同生共死咒，他只能把沈行玉带回长明山。

　　身为剑尊，他想杀一个人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想放心地留一个人下来却是极难。尤其是沈行玉这样查不到一点过往信息的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答应沈行玉的要求，把他囚禁在长明山，那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沈行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霍迟总有一万种方法禁锢住他的脚步。

　　但他没这么做。

　　为什么呢。

　　沈行玉想过这个问题，霍迟没有。

　　对于霍迟来说，沈行玉的出现就像仲夏夜里的一场暴雨，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

　　明明他有屋檐可躲，但他觉得淋一场雨也不错。

　　看着自己躺在沈行玉怀里的场景，霍迟轻晒，虽然这个场景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总算能确认自己与沈行玉曾经是相识的。

　　少年霍迟应该是他的前世之类的，只不过沈行玉可能不一定。

　　那穿着长袍的人不知道霍迟翻腾的思绪，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是发怔了好几秒，僵着没有一点动作。

　　在细碎的太阳和雨丝中，一道微弱的反光落下，湿润了少年霍迟手腕上的檀木链，再随着雨丝一起融入泥土。

　　沈行玉哭了，因为少年霍迟的死。

　　雨势渐大，湿润了这具身体的眼睫毛，冰上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沈行玉像是忘记了这具卧在草丛中的尸体，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在漫天的水珠中化作一道白金色的光，凌厉而优雅地奔向万里之上。

　　像一把利剑。

　　直刺长空。

　　不过晃眼的一瞬时，这具身体顶着刺眼的光抬头，看见蔚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小点。

　　这颗小点起初不过是米粒大小，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颗金色的小点越变越大，直至两个成年人拳头大小才缓缓缩小了变大的速度。

　　这颗点一直扩散到大概是林中湖泊的大小，才停了下来，逐渐消失在天际。

　　一道至精至纯的灵气从天上倾泻而下，其中有一丝金色的灵气重重地朝地面砸来，看样子原本是落在冰面上的少年霍迟身上，却不知为何打了个转弯，直奔这具卧在草丛里的身体而来。

　　被灵力冲击的一瞬间，这具身体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昏死在草丛中，霍迟也逐渐脱离，灵魂向树林边缘飘去，最终又落在了一片炙热的土地上。

　　重新回到幻境的霍迟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天破了。

　　是被沈行玉撕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