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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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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川睁开眼,只见一片刺眼的白。
没过两秒,他的眼眶不由地涌出大片泪珠来。为了防止自己第一天当鬼,就变成个瞎子,他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在双目灼烧的痛感中,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这里是天国,还是地狱?
好在一道听起来很知性的女机械音及时解答了他的疑惑。
【宿主您好!】
【我是您临死前绑定的圣母系统,代号00358,现在您所处的位置是第十交界面,还有十分钟第一世界便要开放,请问您是选择进去还是回家?】
哈?什么系统?第十交界面是什么?还有回家这个选项?沈栖川还是用手捂着脸,眼睛痛得根本睁不开,其他五感却变得敏锐很多。
他鼻尖嗅到这里有股清甜的味道,好似春末夏初时分,阳光懒懒洒下一片金光,他独自穿行在百花齐放的园林里,清风拂面,将花香送进他的鼻腔。这味道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让他不由地放松身体。
沈栖川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感觉,脚一直踩不到地面,身体也不再有重力的限制,他漂浮在空中,觉得自己像一团自由变换的云。
他张开嘴,声音嘶哑,“我要回家。”
【好的!】
机械音逐渐变得欢快起来。
【根据协定,我可以将您送回您临死的那一刻,亲爱的宿主,请好好体验您人生的最后几分钟。】
沈栖川沉默了,他是摔死的,在一片深山里。
沈栖川是个自由摄影师,出事当天他在山里采风。为了蹲落日,他特地找了处高而空旷的平地支了顶帐篷。
这地哪都好,就是离悬崖有些近,好在沈栖川没有恐高之类的毛病,因而并不在意。甚至为了更好的成片效果,他还将摄影支架立在了离悬崖只有半米远的地方。
就在他把相机装上支架,半蹲下身不断调整取景器的角度时,有人伸出手在他背后猛地一推。
沈栖川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急急下坠,风声和不断加速的重力撕扯着他全身。耳朵里率先泛起尖锐的疼痛,世界很快陷入寂静,疼痛却沿着经脉寸寸蔓延,永无休止。
他生前最后的景象,只剩那片染血的夕阳。
想起那仿佛撕裂灵魂一般的剧痛,沈栖川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他轻声问,“那进入第一世界,会发生什么?”
【请允许我为您解释一下,接下来的第一世界,您可以理解为一个大型联机闯关的恐怖游戏。您会在里面随机与不同的玩家组队,挑战不同等级的副本,但除此之外,您还有个额外任务。】
说到这机械音停了一瞬,似乎在等沈栖川的回应。
“什么任务?”
【在恐怖游戏里寻找真善美,用爱感化npc。】
沈栖川皱起一对剑眉。
【著名雕塑家罗丹曾经说过,世界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同理可得,恐怖游戏里的npc也不是一味的邪恶,丑陋,杀人如麻,他们身上也有真善美,有需要人来发掘的闪光点。】
沈栖川嘴角颇为自嘲地冷笑一声,他一被人推下悬崖死得不明不白的受害者,居然要被迫成为真善美推广大使,只能说这个系统是懂怎么扎人心的。
【如您所见,我们是致力于将爱传播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圣母系统。您每感化一位npc,就能换取相应的爱心值,当爱心值达到100时,便可以与我兑换一张起死回生卡。】
机械音语速放缓,夹杂着丝丝电流声,听起来很有几分空灵。
【卡片可以将您送回死亡的前五分钟,运气好的话,您甚至可以改变未来。】
这时脑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机械音适时提醒道,据第一世界开放时间仅剩六十秒。
这不是个选择题。
沈栖川深吸口气,沉声道,“我要去第一世界。”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先感受到了熟悉的重力,他的脚牢牢踩在地面上,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这是个昏暗,逼仄的房间,脑袋上仅有一盏摇摇晃晃的暗黄色钨丝灯,照不清房间的全貌。
沈栖川全身重极了,几乎要陷进身下这分外柔软的椅子里,他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一张看不清颜色,触感油腻腻的方桌上。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像一副画。
男人身边是个小姑娘,穿着高中生常见的运动款式校服,扎个青春靓丽的马尾,此时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十指不停地交缠着,看起来很慌张的模样。
除去这两人,他左右手各坐着一男一女。
沈栖川用余光瞥向身边这两人,男人看起来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年纪大,西装革履,面色凝重。他手上带着一块劳力士探险家系列腕表,表盘很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显得夺目。
而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连衣裙,显露出她曼妙的曲线。她身上喷了柑橘调的香水,味道若有似无,颇有些勾人,脸上则蒙着层黑色面纱,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长相。
房间里一片寂静,高中生即使害怕得全身都发着颤,但牙关仍紧紧咬着,没泻出半点声音。
只有头顶上那盏灯不停地晃动,明明房间内没有半点风。
沈栖川本想在意识里呼唤那个神秘的系统了解一下当前状况,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一段简短的讯息。
【主题:门】
【NPC:李辉,李敏,李红一家】
【规则:在这个世界里不许说真话】
【通关条件:推开正确的那扇门】
什么玩意?沈栖川皱起眉记下这些讯息,一头雾水。
这时对面的高中生突然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感觉这个副本不用打太多怪的样子,朋友们,来交换情报吧。”
显然讯息不止他一个人接收到了,而且,从几个人的表现来看,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奇怪的恐怖游戏。
高中生作为第一个发言的人,很快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谢敏然,第四次来这个鬼地方,上个副本很倒霉,全军覆没了。还以为要掉回新手关卡重新开始,但看你们这么谨慎的样子,都是老人吧?”
黑裙女人发出一声浅笑,她的声音里像是藏了道钩子,千娇百媚的,“我是陶钰,小妹妹你真可爱,咱俩抱团吧,不带这群臭男人玩。”
中年男人不屑地哼了声,“杨泽。”
沈栖川顺着他的话接了句,“我叫沈川。”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对面那个俊美男人的脸上。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休闲装,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在后脑勺处随意地扎了个小啾。沈栖川坐他正对面,打量起来最肆无忌惮,因而注意到他打了耳洞,里头塞着个简单的银饰耳钉。
闪闪的。
男人平静地同众人对视,“云浮,通关条件是得到李敏的玩具。”
谢敏然眼睛一亮,显然就是等人说出这句话,她赶忙接茬道,“我的通关条件是帮李红找回丈夫的遗物。”
沈栖川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合理地骗过众人,这时他注意到身边的陶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她手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娇笑道,“你俩的任务怎么这么文明,好嘛,就我一个刽子手,我的任务是杀死李辉。”
杨泽皱起眉头,没有出声。
沈栖川适时轻声说了句,“我的通关条件是杀死李红。”
谢敏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想到两人撞了任务对象,不过好在,没撞任务就成。
万一撞任务了,那就代表着只有一个人能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她是个和平爱好者,不愿与人起争端。
于是她冲沈栖川露出两个小酒窝,“那沈川哥哥你让让我,等我完成任务后再杀了她呗。”
沈栖川手心里一手的汗,他赌了一把,好在这个谎言看来没什么破绽。
他对谢敏然笑着点点头,算是应答。
这时众人都看着杨泽。
他一张阔方脸上青白交加,眼里充满了仇视,他鼓起眼,将所有人都瞪了一圈。沈栖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杨泽瞪自己的时间格外长。
最终他冷哼一声,啥也没说。
谢敏然皱起眉,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幽幽的风从脚边升起,凉得让几人心颤。
沈栖川注意到身边的陶钰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声音低沉而急促,“来了!”
话音未落,这个狭小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
一开始的敲门声还算得上客气,沈栖川见几人都绷着脸,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也有样学样地坐在原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敲了约莫半分钟,门外的声音变得暴躁起来,隔着薄薄的门板,他们能听见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他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然后用力踹起门来。
随着他粗暴的动作,房内的灯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这破灯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擦洗,上面藏了一层厚厚的灰,此刻全落在桌边几人的头上。
沈栖川捂着鼻子,他被呛得难受,却不敢出声。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道新的声音,是道清亮的女声,脆生生地喊,“爸爸你走得好快啊。”
踹门的动作停了下来。男人粗声粗气地应了句。
接着第三道声音终于出现,一个有些拘谨的女声,小声道,“我带了钥匙,你等一下。”
铁质钥匙插进这扇薄薄的木门,咔哒一声,门外的三人就这么暴露在几人眼前。
与此同时,昏暗的房间在一瞬之间变得敞亮起来,像是地图安装包突然解压成功,头上那盏昏黄的灯光消失,变成一根有些刺眼的白色灯管。
沈栖川环顾一圈,他们五人围坐在一张红色圆桌旁,看起来像是吃饭的地。浮云身后有扇窄门没关,里面隐隐可见燃气灶和排风扇。而他自己身后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客厅,摆着黑色皮质沙发,茶几,电视柜和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
客厅一侧有两扇关起来的门,应该是两个房间。
铁门嘎吱一声,外面的天光就这么照了进来。开门的那人逆着光,依稀可见是个女人,她脑袋上长满头发,一直垂到腰部,漆黑的发丝将她整个上半身都包裹起来,乍一看像是个成精的海藻球。
女人两只手上都拎着黑色塑料袋,装得鼓鼓囊囊,正滴嗒滴啦往下滴着鲜红的液体。她穿条很俗气的嫩黄色长裙,裙摆自膝盖处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片,裸露在外的脚踝与脚面上布满青紫的痕迹。
她身后跟了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拉住她裙摆上的布条,正咯咯地笑。
她的头发好像被人拔光了,小小的身子支起个硕大的绿色脑袋,眼睛鼓得好似一只青蛙。她整张脸都是绿色的,唯有嘴唇无比鲜红,笑起来的时候,一口漆黑的利齿,细细密密,像蛇一般。
她最先注意到客厅内的五人,拍着手开心道,“妈妈,又有新的客人来咱们家玩啦!”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任谁听到都不会将这声音与眼前丑陋,可怖的鬼娃联系在一起。
男人跟在她俩身后,他最高大,走起路来的样子也最神奇,叉着腰,昂起头——假设那一团不停蠕动的肉球也可以称为头的话。
男人是三个怪物里最不似人形的,他远远走过来,乍一看,像是两个勉强堆在一起的大肉球。两条面条般的腿软绵绵的拖着一个团巨大的身子,肚子涨得比十月怀胎还要大些,他的上衣很短,肚子上青紫色的癞痕暴露无遗。
为了保持这副畸形的身材,他不得不向后仰着走路,头高高抬起。凑近了看,沈栖川才注意到,他不是没有五官,只是脸太大,五官太小,而脸上的肉又不停地蠕动——导致他的五官也跟着诡异的错位。
当他张开嘴凶巴巴地对几人说,“你们在我家可不能白住,赶紧麻溜站起来做饭去!”
血色的嘴巴和眼睛长在一块,开开合合,嵌在白色的油腻腻的肉里,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
沈栖川本来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但这一家子确实有些挑战人类极限了。
他在内心冲系统怒吼,“这要怎么从他们三个人身上发现真善美啊!美这个字和他们沾边吗?”
系统那知性的声音很快响起。
【您好,宿主,请不要外貌歧视。】
就在他和系统暗自交谈的一分神里,其他几人居然接连从桌边站了起来。沈栖川慢了一步,刚想站起,哪知那个小女孩居然一把扑到他的脚边,紧紧箍住他的双腿,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笑着说,“哥哥,你怎么坐在我的椅子上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椅子,要是被你压坏了可怎么办?”
小女孩的身体冰凉,身上泛着森森的寒意,说起话来,嘴里竟还有股腥臭味。
沈栖川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僵硬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坐了许久已经变得温热的柔软皮椅。
椅子上的障眼法顷刻剥落,露出青白的人皮和里头作为支撑的骷髅骨架来。
想到自己居然在这样的椅子上坐了那么久,沈栖川瞬间头皮发麻,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挣脱小女孩的桎梏,冲到墙角对着垃圾桶干呕起来。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笑声越来越尖锐放肆,几乎要刺穿沈栖川的耳膜。
他听见她说,“哥哥,你好像压坏了张皮,要不拿你自己的来赔吧。”
巨大的恶心和恐惧让沈栖川几乎要跪在地上,他浑身是汗,胃里一阵翻腾,最后甚至吐出一些黄色的胃酸。胃酸里混着胆汁,苦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背景板一般的女人听见动静,突然风一般地快步走到沈栖川的身边,接着她做了个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举动。
她突然直直地跪在地上,好似要和因为而脱力半跪在地上的沈栖川来个并排罚跪。
接着她从裙摆上扯下一块布条,整个身子像壁虎一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垃圾桶边,沈栖川不小心吐出来的一点胃酸,淡黄色液体滴洒在白色瓷砖上,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但她却死命地擦了许久的地,直到那一小块地方,亮得能印出人影来。
沈栖川离她最近,在女人低下头的那瞬,透过长发空隙,他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分别长在一前一后,女人的眼里透露出彻骨的恨意,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好像下一秒,便忍不住要将他生吞活剥。
沈栖川将舌根都咬麻了,才从身体里压榨出最后的一丝潜能。他站起身,无助地往后退了几步,在差点撞上茶几的时候,有双温热的手拉住了他。
是云浮。
他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这人附近。
云浮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往自己的身侧带了带。两人四目交错的那瞬间,沈栖川觉得他眼里似乎有一丝对他的怜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这名副其实的人类体温,确实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慰藉,他缓了缓神,轻声说,“谢谢。”
云浮神色淡然,“不用。”
谢敏然凑近了些,低声问他,“你是不是新手啊?”
沈栖川几乎要落下泪来,心想你才看出我就是个新手菜鸟吗。然而那个该死的规定使得他不能说一句真话,他只好打哈哈道,“上次新手关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跟着别人就过了,啥也没搞懂。”
“怪不得。”谢敏然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叫做场域,也就是npc的领地,在这里,npc的话就是规则。”
“不过他们的行为模式都是固定的,比如男人会让我们去做饭,你这时站起来做个样子就行。”
“本来小女孩会随机抽一个人陪她一起玩,女人则是去厨房准备晚餐。但偏偏你触发了小女孩的特殊道具,椅子。”
“这就够倒霉了,再加上这个副本里情绪最稳定的女人还因为你突然更改行为模式。”谢敏然看着沈栖川,满脸无奈,“你是不是抽卡必出ssr啊,一来就把两个小boss都给得罪了。”
沈栖川沉默半晌,这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于是他只能挑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问,“为什么你好像对这几个人很了解的样子?”
谢敏然看着他,大概没想到真有人会这么小白,她惊讶道,“你打游戏下副本前都不做攻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