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狂欢》辞一迟

6、第 6 章

　　陆闻雨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并不算远的地方，可能放心不下弟弟，她并没有跑出去多远。
　　时浔跟着她拐进一个过道里，再走近一点就看到了被藏在阴影里的陆有时。

　　那是一个白净清秀的少年，看上去比他们这伙人小了至少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澄澈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来人，看到姐姐的脸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白皙的脸庞上划下一道血痕，看上去格外扎眼，时浔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凑近了看才发现少年额头上的伤口，本该让自己感到麻木的血腥味都像突然激活了他屏蔽的感官，猛地给他直冲脑门的刺激。

　　时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轻轻闭上了眼。
　　燕尽商瞟了旁边的人一眼，刚刚伸出手却突然僵硬了一瞬间，停滞在半空，最后有些无所适从地攥成拳头。他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冲蹲下身处理伤口的陆闻雨说:“我们先去外面等你们，一会儿你们一起出来吧。”
　　陆闻雨没有回话，只是拍了下面前因为警惕吹鼻子瞪眼的弟弟，慢慢点了点头。
　　燕尽商看着时浔背过身，睁开眼后，才冲他笑了笑:“走吧，我们先去外面等他们吧。”
　　时浔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从喉咙中挤出一个气音，算是应下之后就抬起头直直往前面走去。

　　燕尽商后脚跟着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蹲在墙根底下抬头看着天的时浔。
　　时浔好像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个隔绝外界一切存在的真空罩里，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妄图剥离出自己的情绪一般，不用在意，也不必为此劳神费心。
　　但并不是这样的。燕尽商自认为来来往往看过多少人心叵测，但他清楚地意识到，时浔并不是这种人。他只是在一味地寻求一个方式逃避一切，只是在伪装自己是麻木不仁的，但这样只会拖着他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痛苦。
　　燕尽商确实并非圣父，但是在泥潭污垢里滚了一遭，碰到这种人难免会想拉一把。不是什么英雄主义的自我满足情节，只是一种可惜与欣赏交织的好奇心的驱动。
　　这么想着他也顺着墙根蹲下，终于做到和时浔的目光保持持平。燕尽商突然发现蹲下来看天空才能意识到自己多么渺小，之前一直高高在上的燕大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莫名觉得有些懊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傻的？和我做同盟挺不靠谱的？”

　　时浔奇怪地抬起头，就直直对上了蹲在他身边吓了他一跳的燕尽商的视线。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带着懊恼和委屈，嘴角紧绷，本就漂亮的一张脸显得可怜兮兮，让人觉得怜惜。
　　他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本来一向嘲讽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干巴巴地变成了一句“也没有”。
　　燕尽商还是垂着眼看着他，看上去怪有可怜劲儿。时浔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又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别这么……看着我。”
　　燕尽商抿起了嘴，又轻轻开口:“我觉得还是要有一定信任的，对吧？”
　　时浔看了看他，多了点底气地应了一声。

　　“我信任你。”燕尽商眼睛弯弯，眼角挂着的泪痣晃的人眼晕。时浔一下子愣住了，耳根瞬间变得通红，他下意识想要一把推开对方，却顾虑会受伤只是一下子转过脸，闷闷地说:“这个表情干什么。”
　　“你是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有些时候，不要因为环境改变自己会更好。”燕尽商盯着时浔红得好像发烫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地又上扬了一点:“我不觉得这是愚蠢的事情，你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吗？如果在可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轻易摒弃自己的想法，这才是可怕的，对吧？”
　　“你在说教我？”时浔挑了挑眉，一向冷漠的脸说出这种话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燕尽商嘴角还是挂着那抹笑，看上去和他每一次的笑容都毫无区别，甚至看不出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其他的情绪。他摇了摇头，重新抬起头盯着天空说:“只是想和你交流而已。我不清楚你的想法，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交流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对你重要吗？”
　　时浔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诧异，燕尽商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面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他低着头，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组织好了语言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这种情况下，兼顾每个人的想法是很难的，我们只是短暂的盟友，这么浪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燕尽商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陆闻雨拉着她梗着脖子的弟弟从拐角的暗处往这边走来，慢慢扶着墙站直了身子。
　　时浔仰起了脸，燕尽商低着头注视着他，在俯视的视角下看还觉得这人冷漠的表情有些可爱。但他还是一把拉起了对方，在做到对方能平视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迎着对方错愕的目光轻声但又很认真地开口:“我也没想很多，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的话都应该被听到，只有这样，才不会是短暂的关系。而且我妄自揣测过你的想法，我也想和你道歉。”

　　他刻意避开了“盟友”这个说法，燕尽商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刹了车，但他下意识不想在对方面前把这段关系定义为这两个字。
　　他其实很厌恶所谓的利益牵扯，但他也并不傻。他不想把每段关系都搞得过分功利，但这么做也是自己没有办法的结果。
　　但面对时浔，他总是会被不知缘由的犹豫牵绊住自己的脚步。
　　养尊处优的燕少难免会带有上层阶级的习性，自己嘴上说着大道理却还是随意猜测别人的经历想法，仿佛救世主一般居高临下，他自己都觉得丢脸可笑。
　　所以他说了这些话，但刚结束就觉得有点别扭和陌生，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带着笑看着对方。

　　燕尽商脸上还是那副笑容，时浔总觉得他只是披了个皮囊站在那，整个人虚无得有些抓不住。但他没功夫管别人的事，也来不及深究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刚想随便说几句糊弄过去，就看到面前的人冲他眨了眨眼，用刻意变了调的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我还蛮喜欢你的——”
　　他猜对方舍不得下死手。

　　时浔的拳头终于落在了燕尽商那张带着贱兮兮笑容的脸上，划破天际的嚎叫把正在试图以武力压制皮孩子的陆闻雨吓得抖三抖。她一拳头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子砸在陆有时义愤填膺如同英勇就义般神情的脸上。
　　小小的过道里响起两声接连不断的嚎叫，笑得谄媚仿佛狗腿子转世的陆有时和装作若无其事但脸色发白的燕尽商站在一起，成功凑齐了一对巴掌印。

　　两位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腕，看着捂着脸的两个人，毫无波澜地丢下一句矫情，一把拽过往后撤步想要退出战场的某人，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燕尽商刚扯了扯嘴角，就被疼的呲牙咧嘴。

　　我可去你的吧。
　　什么情意绵绵掌，这简直就是秦王扫六合。
　　面容扭曲的燕尽商再次身体力行地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愚蠢和肤浅。
　　他揉了揉脸，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

　　一路上陆有时都在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冲着他姐呼天喊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说他们不怀好意，说他们别有用心，毫不收敛地把他们都批了个遍。时浔本就没有啥表情，燕尽商还得再装装所谓的好性格，所以只剩陆闻雨一个人阴沉着个脸忍得额头青筋直跳。
　　但这人可能是我看惯了他姐这副堪比幽冥汉尼拔的死样子，很没有眼力见地直往陆闻雨脸上凑，越说越慷慨激昂，最后落在脸上清脆的一巴掌直接掐断了他的话茬。
　　这下用不着燕尽商他就能自成一对了。

　　真是个蠢货。
　　只肿着半边脸的燕尽商如此评价道。

　　他们一行人埋伏在补给站附近，拿着武器守株待兔等着押运车自投罗网。期间陆有时那小子还是缩在角落，看上去像被电击了一样，躲在他姐身后瑟瑟发抖。
　　燕尽商突然后悔主动提出把他带来了。

　　时浔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向陆有时的时候还是抿了抿嘴，把本就惊慌的毛头小子看得更加心惊胆战。
　　但燕尽商并没有浪费太多精力，他闭着眼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时浔坐在他旁边，不停转着手里的那把枪。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时浔停下动作把枪握在手里的瞬间，燕尽商立刻睁开了眼。陆闻雨直起了身，一把薅过还在左顾右盼的傻小子，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燕尽商吐出轻轻一声笑音，落下一句，终于来了。